115.現代日常番外（下）

—7月18日

—早上九點十五分。

「喂，爸媽，是我，我已經到機場了，安檢都過了。」

她一邊打着電話，一邊看着旁邊在他人眼中看來空無一人的座位。只有她知道，這裏坐了怎麼個不同尋常的人物，座位前方有準備去或者等待登機的乘客們來來往往，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可柴溪又產生了像是那日在階梯教室那時所有的荒誕感。

電話那頭的父母又在叮囑她別忘這別忘那，弄得就像她頭一次自己出門似的，天知道她這兩年來飛去飛回多少次了——更何況她也是自己待了那麼多年，真要算起來的話，她現在比父母的年紀都要大上不知幾倍了。

但是另一方面，父母總是不同的，饒是如此，柴溪心裏還是湧出了一陣陣暖流，她一邊應着聲，一邊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發現離登機還有接近一個小時。

她知道有一件事自己必須提前說明，不然……

「那什麼，」在和父母又閑話了幾句家常、聊了聊自己這幾天的近況之後，柴溪儘可能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我有男朋友了。」

其實說男朋友好像也不怎麼恰當。

父母的態度就如同她想像的一樣的兩極分化，當然，最後佔了上風的還是一把搶過了手機開始一連串追問的媽媽。

「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是人，是只猴子，不過不是一般的猴子，那可是齊天大聖。

「哪兒的人啊？」

——出生於花果山……？

「家裏條件怎麼樣？」

——無父無母，是從一塊巨石中蹦出來的，擁有一座山頭，底下一大群小猴子作為手下，某種程度上來說，似乎可以算作是地方一霸，不，富甲一方？

這一堆問題砸下來得太快，根本沒給柴溪回答的時間，她忽然覺得大一和學長交往的時候真是幸好沒跟家裏說一聲，不然當時只會更暈頭轉向。她那時想的是等再交往一段時間再說，現在看來實在是太明智的選擇，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倆人交往了不到倆禮拜就分手的狀況。

雖然現在她知道這完全是由於坐在她旁邊的這傢伙導致的。

媽媽那連珠炮似的問題終於有了要停下來的趨勢，她頓了頓，問道：「你喜歡嗎？」

「當然，」這一次，柴溪毫不猶豫地答道，至少這個問題她是可以如實回答的，「不然我跟他在一起做什麼？」

「對了，其實我之所以說這件事是因為……」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他會和我一起回來。」

—中午十一點二十四分。

坐在飛機上，想起當時父母在電話里的反應，柴溪很難想像當他們真正看到大聖的時候會是怎麼個態度。雖然不至於說多麼抵觸，但的確有點微妙。讓她沒想到的是，媽媽輕易就猜出了他們開始交往——或者說，事實應該是她重新見到大聖——的時間，並對他們兩個月左右就見家長這種行為表示了懷疑。

柴溪當然沒法說他們認識了不止兩個月，而是兩個月的三千多倍。

空姐已經開始分發午餐和飲料，她拉開了前方的桌板，望了望從窗戶里透出來的一片雲海，一時間有些惆悵。

明明以前還可以跟着大聖隨便飛的，現在就只能靠坐飛機了。

相比她而言，大聖就好得多，飛機起飛之前他就已經縱起筋斗雲往她家鄉那座城市去了，相比在飛機爬升完畢進入平穩飛行階段以前就到了。

——中午十二點四十七分。

她本來是這麼認為的，結果等到飛機降落、拿了行李之後她都沒在約定好的地方見到本應早早等在那裏的孫悟空。柴溪對此頗感奇怪，不過她還是靠着她的行李箱在那邊老老實實地等著，不多時，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雙手都提着東西往這邊走了過來。柴溪愣愣地注視着對方，終於從走路方式上找到一點熟悉的影子。

……也對。

這個時候也該變了，她下意識還以為會見到他像平時那副樣子一樣呢。

柴溪一邊奇怪自己怎麼早沒想到這一點，一邊順手接過了他手裏拎着的那些水果，發現那些一個賽一個地個兒大。她下意識地看看手裏的東西，又抬頭看了看孫悟空，發現他頂着張完全正常的人臉的時候還很是不適應。

「難道說……」她遲疑道，「你回了趟花果山？」

對方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又不可能帶些仙丹甚麼的來，索性就回去一趟讓小的們摘些蔬果過來，怎麼？」

「不，只是在想有機會還真想再去一次，」柴溪笑着說道，「大聖，你覺得我最近進步怎麼樣？」

她體內的法力到底還是留存着些，儘管少得可憐，但畢竟還是有。白榆說當初也是憑着這個才真正斷定了她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對什麼都一無所知的她——也就是說，通過摸她額頭的那一下，白榆用自己的法力試探著走了一番，發現還有重新修鍊的潛質。

而備考的同時，在大聖的指導下，她也沒有荒廢對法術的練習，雖然現在捏些極其簡單的訣都要練上很久才勉強能有一點效果，可是總比什麼都不會的強。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柴溪：「……………………」

「真話。」

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還不錯，」出乎她意料的是，孫悟空卻這麼點評道，「事實上，比俺老孫想像得要快，不過，還是差得很遠。」

聽了他的話，柴溪彎起唇角，忍不住又心道了一句，真是猴子心海底針。

—中午一點二十六分。

從機場到她家的路並不算太遠，幸而今天的高速也一路暢通。不過，事實上，她期盼著時間能稍微過的慢一點，讓她能有充分的時間來再想個別的什麼名字。

她已經被這個問題糾纏了很久了，一開始，她本來以為孫悟空所說的要跟她一起回去是就像平時相處那樣，依舊是別人不能看到而只有她和其他「非人類」能看到他身形的狀態。結果對方的意思卻是指光明正大地和她一起去見她父母，哪怕他自己承認已經在旁邊圍觀了好些年，也早就清楚她父母的一切喜好，想要投其所好根本不是難事。

但是，既然要出現在她父母面前，總不可能用「孫悟空」這個名字。而他本人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哪吒三太子的影響，就跟他一樣把中間的字給去了，導致現在聽起來……簡直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

—中午一點三十九分。

柴溪忐忑地坐在沙發上，現在這環境對她而言已經相隔了五百多年的光陰，連父母也是許久以來才面對面地真正見到。除卻一開始實在按捺不住激動之情直接衝上去死死抱住了他們之外，她也不好再表現出過多的感情，不然反而會被父母察覺到異樣。

就如同孫悟空所說的那樣，他的確對她父母的喜好一清二楚，本來基本上都是否定態度的兩人不一會兒就被哄得喜笑顏開。

對此她多少鬆了口氣，孫悟空帶來的水果他們還沒嘗過，而對於偏愛瓜果的爸爸來說，這一舉又能拉不少的印象分。

柴溪說不清楚自己一直在緊張什麼，最後也只能得出自己可能還是希望能得到父母認可的結論，儘管是以這種並不真實的形式，儘管這件事其實是由大聖提出的。或許，大聖也是看出了她內心裏這樣的想法，才會不嫌麻煩地又是這樣來她家又是專門跑到花果山去帶點由那靈山滋養出的瓜果過來。

—下午三點二十分。

她站在水池邊上洗著菜，任水流的涼意衝過自己的手背，耳邊是嚓嚓切菜的聲音。柴溪忽然有些懷念，儘管對於原本的她來說，上次這麼做才不過是幾個月前，但對於她的靈魂來說，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一個小時前，他們送走了孫悟空，當然，只有柴溪和他知道，在被目送著坐上電梯后他又繞了一圈，徑直回到了她的房間里，現在正在裏面待着打發時間呢。

「其實，我感覺那孩子有點傲。」

柴溪忽然聽見媽媽這麼說道，手上不小心折斷了根菜葉。

一方面是因為她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媽媽對大聖的稱呼……柴溪很想笑，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媽媽對此渾然未覺，而是接着說道：「他對你怎麼樣？」

「挺好的，」說着，柴溪想起了她們談論著的這個對象做過的點點滴滴，「不對，是非常好。不管我遇到什麼困難都會在最及時的時候幫我一把，我覺得我以後肯定都不會再找到願意這麼對我的人了。」

豈止是這樣，大聖做的還有很多，只可惜她沒辦法向媽媽說明。

「總之，媽媽你不用擔心的，我知道什麼才是對我最好的，」她笑道，「再怎麼說，我也獨立生活這麼久了。」

媽媽的神色依然有些不贊同，不過柴溪並不擔心。

就讓時間去證明一切吧。

—晚上九點三十分。

柴溪剛落上自己卧室的門鎖，就感覺到自己的腰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抱住，她的耳垂被身後的傢伙用牙齒輕輕咬了咬，熱氣激得她抖了抖。

「大聖，」她急急忙忙地推了推他，「我今天才剛回來。」

對方並未急着說話，而是先捏了個訣，她知道他這是設了個結界，可繞是如此，父母就在只隔了一個書房之外的房間睡着，這種認知還是讓柴溪有點不安。

「你昨天和前天就沒讓俺老孫碰你一根手指頭。」

他另一隻手支在她頭邊，柴溪側着頭看着他：「因為我要早起趕飛機啊。」

「那前天呢？」

這話讓柴溪啞口無言，孫悟空眯了眯眼睛：「俺老孫那時候把你弄疼了？」

「……沒有。」

她老老實實地承認道，臉有些發燙。

「那又有何不可？」

柴溪還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要說累……今天好像也不是那麼累，剛才洗完澡后，大半部分的疲乏感都被泡在浴缸里的舒適感給代替了。她又看了看對方，忽然有些於心不忍。

「算了，」她嘟囔道，「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