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龜寶

第13章 龜寶

?水雖然退了些,還是渾濁得很。白秀才嫌棄睡在黃泥湯里不舒坦,客棧里又人滿為患,便找了條小船,付了幾個錢給船夫,夜裡睡在船上。

星星漸漸出來了,一顆比一顆明。白秀才懷裡揣著小龜,睡得死死的。

他本想把這小龜放了,又擔心其中有鬼,決定先守一夜試試,結果到了時間,卻累得睡著了。

船一晃,變沉了。原來是水裡一隻大烏龜爬到了船上。

不多時,又有一隻烏龜爬上了船。

緊接著,第三隻、第四隻……第七隻、第八隻、第九隻……

小船越來越重,水線越來越高。烏龜大多摞在船尾,船頭倒是輕了,這一重一輕,船尾一個趔趄,沉了下去,水涌了進來,漫濕了船里,徐徐浸透了白秀才的衣裳。白秀才早就習慣了在水裡呼吸睡覺,這水又是慢慢把他泡濕的,他竟然一點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終於,黃泥水漫過了他整個人,船,慢慢地沉了。

柳叢里,一個樹影咔嚓折了下來,變成一個古怪的人形,鬼鬼祟祟地跑到岸邊,伸出細長的樹枝腿,一步一步地跨到了水裡。白秀才睡得人事不知,手腳舒展地漂在江上。見白秀才浮出了水面,它俯下身來,一爪子把他按到了江底。若是普通人,一會子就淹死了,可它碰上的偏偏是白秀才,他被按在水底卵石上,依然香夢沉酣。連鯉魚都沒把這點小動靜放眼裡,還是睡個不停。倒是柳樹精沉不住氣了,把白秀才拎出水面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這裡的蹊蹺把岸上的人給引來了。

岸上一個黃衣人鬼魅般閃了過來,江水都沒發出一聲濺響。柳樹精未及反應,便被他抓進手裡,咔地折下按住白秀才的那根枝條。江底的白秀才又緩慢浮出了水面,髮絲和白衣都漂漾在江里。黃衣人伸手一試他鼻息,居然還有溫熱呼吸。

「好命大,什麼人啊?」他嘀咕著,挑開白秀才的衣襟,捉住了正探頭探腦的小龜,把它放在自己手背上。他正要攥著柳樹精走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抬起左手湊到耳邊,小龜爬上他耳垂,無聲地說了什麼。黃衣人挑眉一笑。月光流瀉,染亮了他的眼波。

「兒大不中留啊。」黃衣人袖出一張黃表紙,草草寫了兩行字,和小龜一起塞回白秀才的衣襟。

白秀才依然閉著眼睛。鯉魚已經醒了,見這黃衣人不曾動手,也不敢作聲,只悄悄看著。黃衣人飄然上岸,隨手點火。柳樹精在他手裡掙扎著,柳條被燒得吱吱扭動。燒了片刻,黃衣人把火熄了,把柳樹精折成一隻木馬。他騎了上去,揚起細柳條一抽,木馬便載著他,風一般向北跑了。

白秀才長睫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睛。鯉魚看得分明,悄聲道:「秀才,你醒著啊?」白秀才「唔」了一聲,伸手探向衣襟裡面,抓出了小龜和一張紙。紙上就一句話:龜寶付汝十日。

「秀才,剛才怎麼了?」鯉魚轉悠著問個不停。

白秀才把小龜放在手心裡看來看去:「原來這就是書里說的龜寶啊!」

「什麼是『龜寶』啊?」

白秀才搖頭晃腦道:「書中言,龜寶所在處眾寶歸集。人若得了龜寶,把它藏在家裡,就能招財進寶,家業大興。」

鯉魚欣喜地說:「聽上去很好啊!這小傢伙那麼呆,原來還是寶貝哪?!」

「可這柳樹精居然是用它來害人。我昨晚躺在船上,這小龜引來大龜無數,這才把船給壓沉了!」白秀才哈哈大笑:「虧得他要害的是我!淹死一個水怪,虧他想得出來!」

鯉魚叫道:「那剛才那人是誰,他把柳樹精給抓走了!他一捻手指頭,柳樹就燒起來了,還吱吱叫呢!他還把柳樹精當馬騎!哎呀,我跟別的魚說,肯定沒魚信!」

白秀才凝神看著小龜:「也許是路過行俠仗義的。他倒認得這寶貝,知道是龜寶呢,可偏偏沒帶走。紙上這話就口氣,就好像他是小龜的主人,只是借我玩十天。」

鯉魚嘟著嘴:「這小傢伙多好玩!不還他!」

小龜羞澀異常,行動又木訥,之前都沒說過話,聽見鯉魚的聲音,才爬到白秀才手邊,說:「魚……好……」

鯉魚笑得翻滾了一下:「哎!秀才,你看它多好玩。」

白秀才把小龜放到它背上。鯉魚背脊太滑,小龜一下就掉下去了,鯉魚忙大呼小叫地去接。白秀才看得咯咯直笑。

他把沉船撈起來推到岸邊,催鯉魚別鬧了,趁著沒天亮再休息會。小龜爬到他胸口,一動不動。鯉魚傍著船,不停地和小龜說話。白秀才又催了一次,它才睡了。

天明后,白秀才記著孤兒梁丹心的事,又到岸上去了一趟,找到了他。梁丹心在冷巷裡開著一家瓷器店,還雇了兩個家貧的同學,生意做得紅火。他畫的瓷器也極是精美,俗畫兒畫得富貴喜氣,小孩兒小動物都憨態可掬;雅畫兒畫得清雅脫俗,山水花鳥有一股清逸之氣。白秀才一邊看一邊贊。

梁丹心來招呼他:「呀,是那天的白大官人!裡邊坐,裡面坐!」

白秀才卻不過,被他拉住坐下,梁丹心又從後頭端來一碗二陳湯請他吃:「我家就在鋪子後頭,連著一個制瓷的院子。這是今早煮的,放涼了,請別嫌棄。」

白秀才當然不嫌棄,拿碗喝著,看著店裡的瓷器和牆上掛的畫。他看到牆上正中那畫兒,畫著牡丹花叢中一個鵝蛋臉兒、挎著花籃的紅衣少女,似喜似嗔,若笑若愁,一雙烏黑的眼瞳若有所思地望著看畫的人。白秀才對上了那雙眼,不由渾身一震,餘光再一瞥,更是驚得站了起來。那少女一邊臉頰上,有一塊花片般的紅記,像是晨妝時誤掐了一痕胭脂。

他激動地轉臉問梁丹心:「這畫是……」

「這是我母親畫的,」梁丹心連忙介紹道,「她說這是牡丹花神圖,保佑富貴長春的。」

梁丹心的母親翦秋蘿居然見過胭脂,這是白秀才萬萬沒想到的。他想了想,說出一句:「畫得真好!簡直像見過牡丹花神一樣。許多人都把牡丹花神畫得跟楊妃似的,怎麼令堂想出畫成這窈窕少女呢?」

梁丹心笑了:「我爹娘都愛講神仙故事,我幼時可聽了一大套呢,又是玉帝王母,又是二郎神,又是三聖母的。我娘最愛講花仙的故事,我聽過的花仙故事少說有上百個。」

當事人都早早去世了,問一個孩子能問出什麼來呢?白秀才微嘆口氣,說到了正事:「福泰珠寶樓,出的價是六千緡,你母親的遺物竟如此昂貴,你的積蓄,可夠買么?」

梁丹心一下就紅了眼眶:「我求他們,求他們先不要賣給別人,我可以拚命去掙錢……」

白秀才看了看店鋪,搖搖頭:「你這樣做活,幾時能湊夠六千緡?」

梁丹心攥拳道:「有人買,我就去鬧!家母的遺物,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當年家母千叮萬囑,此物干係重大,不容有失!」

白秀才見他決心堅定,不肯退步,便從懷裡掏出小龜來,把它放在櫃檯上:「那我把這招財進寶的吉祥物兒借你罷。」

梁丹心知道烏龜是聚財祥物,但這隻小龜只有銅錢大小,白秀才這麼正兒八經借一隻丁點大的烏龜給他「招財進寶」,只讓他覺得好笑。他只得說:「多謝白大官人,還請稍坐。」

白秀才也不知小龜到底有多靈,便說:「不用喂它東西吃,喂水就行了。我過幾日來取。你若有難事,到江邊來喊我,我就借宿在江邊上。」他打定主意要看這裡徘徊幾日,等梁丹心的事兒定了再走。

梁丹心千恩萬謝送他到巷口,正在道別呢,他身後同學就追來了:「梁丹心!你快回來看,有客人要訂貨!」

白秀才勾起一抹笑:「我說吧,真會招財進寶的!走,回去看看。」

店裡是一個客商帶著一個管事兩個小廝。他見了梁丹心就說:「我聽人說你這裡甚樣都能作的,能不能做這個?」他拿出一隻小木箱來,裡面放了幾樣瓷玩具,是小瓷貓、小瓷狗、小瓷豬和小瓷兔。管事也打開他手裡的木箱,裡面是許多穿肚兜的小瓷人,有的舉荷葉,有的舉紙鳶,有的抱繡球,有的抱鯉魚,個個可愛,原來是一整套吉祥百子的玩具。兩個小廝也打開了手裡的木箱,一邊是一整套老鼠娶親,一邊是一整套清平樂,有擊鼓的唐明皇、跳舞的楊貴妃、彈琵琶的虢國夫人、吹笛的李龜年、一臉不爽的高力士和讓高力士脫靴的醉李白……

梁丹心的臉色亮了亮。他知道,這麼多這麼有趣的玩具,不但孩子喜歡,大人也喜歡,吉祥又有趣。可緊接著他臉上又泛起了紅,像是心裡掙扎著不知該不該答應:「客官,有多少?期限是?」

客商道:「瓷貓、瓷狗、瓷豬、瓷兔各五百隻,吉祥百子八十八套,老鼠娶親二百套,清平樂五十套,工錢共是一百三十八貫錢。期限嘛,就是七日。」

梁丹心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時間太緊……我……小店人手少,熟手只有我一個。仿造這個並不難,可時間……」

客商皺起了眉頭:「可七日後就開船了,你這裡能不能加緊?南邊這些玩具是才時興的,物以稀為貴。我臨時得了這個商機,想販一批去試水,若是好賣,今後便定下你這裡了。」

梁丹心看看兩個同學,思襯著,他們做瓶子還行,做這些精細東西就差遠了,若是答應下來,一個人怎能完成?若是砸了信譽,今後這生意也做不成了。

這時,白秀才突然道:「梁小郎,我那兒倒有二十個制瓷熟手可以借你,這樣的東西,他們也都做得。」

這真箇叫餓中送飯雪中送炭,梁丹心忙拉著他手問:「白大官人,此話當真?!」

白秀才點點頭,對那客商說:「王大官人,這生意我就助梁小郎接了。只是梁小郎這幾日也拮据,你先下個定金可好?」

客商點點頭兒:「只要七日功夫能把這些東西都做出來,我便下二十貫定金罷!」

梁丹心喜不自勝,連忙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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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魚歷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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