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煙火

第十八章 ·煙火

金色的琉璃屋檐,向澄澈的天際勾畫出去,飛檐脊上,坐落著五隻脊獸。一隻五爪金龍盤旋內閣頂端,口含鴿卵大的夜明珠,張開矯健的四肢,伸出如劍般悍然巨爪,氣勢恢宏,無不彰顯出閣樓的豪邁。

走到閣邊,她彷彿置身在浩瀚銀河之中,一抬眼便能看到星辰,繁星閃著瑩瑩光輝,近得幾乎一伸手,就能將其抓進荷包里,仿照前人「囊螢映雪」。

君泠崖一動不動地站在閣邊,夜風將他的衣袂吹得揚起,白衣翩然,面若冠玉,如同仙人臨世,浩然清氣中帶著不近人間煙火的清冷,世間萬物變化都無法觸動他分毫。

李千落痴痴地看著君泠崖的背影,什麼「長身而立」、「玉樹臨風」的溢美之詞,到她辭彙匱乏的眼裡,就剩下兩個膚淺的字:好看。

壞豆腐長得好好看……

紅暈一絲絲爬上她的臉頰,少女情懷在月光下暴露無遺,恰好君泠崖回首,將她紅透了的耳尖印入眼底。

他的眼裡甚少會看到笑容,此刻卻一點點地噙笑,一點點地讓笑容漫入心底:「聖上來做什麼?」雖然引她過來是自己的意思,但為了不驚擾佳人,還是順勢多問了一句。

「給、給你。」她笨拙地攤開手心裡抓得發熱的巧食,小心地捧到君泠崖的面前,真誠地把「擔憂」十足演繹,「你沒吃東西,肚子會餓,給你吃。」

君泠崖一愣,他從來不缺別人的關心,哪怕關係疏遠得如紙一碰便碎的人,也會諂媚地表達「關心」之情。她不同,她不會做出任何的假象,是關心就是關心,不會有任何欺瞞的成分在。他心中浮上一絲暖意,接過巧食問道:「聖上可有用膳?」

「啊……」她敲敲腦袋,費神回憶了一遍,才傻乎乎地摸摸肚子道,「好像沒有吃。」

君泠崖滿心無奈,把巧食分了一半給她。

「你、你先吃。」

君泠崖不解:「為何?」

她很認真地解釋:「梅月說,要先讓給長輩吃,你比我大一、二、三……」她點著手指頭數,「大七歲,你是長輩,你先吃。」

君泠崖揉了揉眉心,若給她灌輸「身為天子,可不顧眾人先食」的觀念,又怕毀了她對禮節的認知,若不灌么,這要是宴請朝臣與外賓,豈非讓人笑話?

「你、你快吃,我肚子餓,等你吃。」她天真地催促。

君泠崖實在拗不過,掰了一小塊細嚼慢咽。

她頓時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塞,像餓了數日沒進食的饞蟲,一點碎屑都要捲入口中,舔個乾乾淨淨。

君泠崖拿出錦帕遞給她:「擦嘴。」聲線像被茶水泡開來,軟得都要化了,

「噢。」她把嘴巴輕輕一抬,無意識地貼上柔軟的錦帕,「擦擦。」這是她與梅月間習以為常的動作,但此刻換個對象,就耐人尋味了。

少女的唇帶著芳香,唇線的弧度正好,多揚一分顯得輕佻,下拉一寸就顯得刻薄,不多不少,正好夠人賞心悅目。像被撥動了一池春水,君泠崖心中的漪瀾圈圈蕩漾開去,他斂下波瀾起伏的雙目,很守規矩地收回了手,抬頭讓梅月過來,幫她擦乾淨。

梅月見她腦袋都不開一點兒竅,真是替她著急,小聲提醒了一句:「聖上,您給王爺繡的荷包呢?」

噢,差點忘記了。她在腰帶處摸了摸,摸出一個染滿芳香的荷包,傻笑著遞給君泠崖:「給你。」

君泠崖見過這個荷包,當日她爬樹,就是為了往荷包里放香花,那時還當她有了心上人,讓人去查,結果別說男人了,連個內侍都沒查著。

哪成想,這荷包竟是給自己的。

「為何要送給臣?」手心裡的荷包綉工完美,幾乎挑不出一點兒錯處,就新人的水準來看,手藝已是上乘,只是這痴兒,知道乞巧節送荷包,是表達愛意的意思么?

心浪沉浮,君泠崖帶著幾分希冀看著她,期望能從那軟軟的唇中,聽到三言兩語的濃情蜜語,可惜她的腦袋瓜子又怎會按照常人的方式來運轉?

她很老實地「招供」:「梅月說,要送荷包給幫自己的男子,你幫我好多好多,所以要送、送給你。」說完,好似意猶未盡,她竟低頭添了一句,「雖然不知道你幫過我什麼……」

君泠崖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還當她的情絲牽動,知道了兒女情長,卻原來是梅月當起了紅娘,助推一把。

「多謝。」他將荷包細心地放在最貼近心口的位置,讓香味沒有一絲阻礙,順暢地匯入刁鑽的鼻中。

恰時,煙火像一簇簇花兒騰地升起,綻放了漫天銀花,而後化作無數光點,刺目的白光將她眼中的驚艷照射得一覽無遺。

她高興地踮起腳尖,幾乎要把身體探出樓外,激動地拊掌大樂:「有煙火,好漂亮,好漂亮!」

她出神地看煙火,他也出神地看她,痴情的鳳眸里,一絲絲水線流動,忽明忽暗,看不清究竟隱藏了多少情愫。

煙火漸散,君泠崖臉上蒙了一層陰影,他走到意猶未盡的李千落身後,從自己脖間摘下一枚玉如意,雙手繞過她脖子,給她戴上。

她身量還沒長高,只到他的頷下,這樣的差距正好夠他張開雙臂,將她圈在自己懷裡,近距離嗅著她的芳香。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做,規規矩矩地垂下手,禮貌地走回原位。

「咦?」胸前沁入涼意,她好奇地睜大眼睛看去,好漂亮的玉佩,摸摸,冰冰涼涼的,好舒服,「這是什麼?」

「送您的,可辟邪,亦可保您事事如意。」

「王爺!」聲音方落,看清玉佩的梅月驚訝一喚,剛挑起一個高音,就被君泠崖橫過去的眼神,駭得噤了聲。

「這枚玉佩跟了臣許多年,雖有些舊,但效用極佳,多次護臣無恙。」

她不知什麼叫婉拒,什麼叫不應收受別人的貴重物品,只當壞豆腐今日心情好,開了心竅,要發糖給她,就傻傻地噢了一聲,道聲謝謝,抓起玉佩把玩。

好漂亮的玉,晶晶亮,好好玩。

梅月緩步走來,目光里揉碎了艱澀的情緒:「聖上,這是王爺的一片心意,請您務必要保管好這枚玉佩,好么?」

「好啊好啊。」

梅月心裡一陣陣發苦,荊棘般的苦澀生根發芽,扎得她連呼吸都帶著痛意。

這枚玉佩是君泠崖祖傳的保平安玉佩,全憑這枚玉佩的福氣,君泠崖才躲過了數場浩劫,經過龍潭虎穴的洗禮,平安無事活到今日。將如此貴重的玉佩送給她,這是要為她不惜豁出一切啊。

君泠崖認真地看她無邪的眼,她眼裡的笑容真心實意地達到了心底,也傳遞到了他的心上。

遠得不知藏在記憶何處的聲音,在他腦中洶湧澎湃:

——「朕要你起誓,今生今世定拼盡全力護她周全,為她犧牲一切在所不惜,若你有違誓言,便遭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世人皆以為他是翻雲覆雨,顛覆朝綱的惡蛟,可誰人知道他蛟鱗下辛酸苦楚的熱血情腸?

既然開了重諾這把弓,就沒有回頭之途,縱使刀山火海,也要含著熱淚、忍著痛意去闖。

這枚玉佩佑了他半生,攢了半生的福分,是該讓她享享福澤了。

君泠崖揮手阻下了梅月的余話,使了個眼色:「聖上渴了,給她倒茶。」

梅月聲聲無奈都吞進了喉里,給李千落倒了杯茶:「聖上,請喝茶。」

「噢。」李千落把玉佩塞進懷裡,開心地拍了拍,玉佩還在,沒有丟,可以放心。雙手捧起茶杯,睜大了杏眼看君泠崖,「你不喝。」

見君泠崖斂下雙眸,執杯飲了一口,她才樂滋滋地喝下:「好香好香。」

咕嚕咕嚕……咕……嚕……

咦?頭暈暈的……

啊,梅月的臉在轉,轉啊轉……

她雙眼頓時像墜了鉛,沉得快要掀不開,慢慢地,放棄掙扎,緊閉貼合,再不睜開。

梅月搖了搖李千落:「王爺,聖上睡熟了。」

「嗯。」君泠崖眸里的柔光一揮而散,迸射出精明銳利的光芒,「出來吧。」

漆黑的過道中幽幽走出一人,就著月光一看,此人竟然與李千落長相一模一樣,連裝扮都分毫不差,若非眼裡多了幾分慧黠,還真同本人無異。

「眼神不對,莫讓人看出了端倪。」君泠崖指正道。

「是。」那女子的柔聲同李千落一般,甜美稚嫩,音一落,眼裡就寫滿了純真,不見一點兒的慧黠。

「讓那人準備。」

「是。」

抱起李千落的一刻,君泠崖眼裡的柔光又恢復了幾許,他順開她略亂的發,將其輕柔抱起,放入樓里的暗房內,著人看守,再帶著假扮李千落的女子行回百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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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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