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乞巧

第十五章 ·乞巧

大錦的乞巧宮宴,從來沒有這麼寒酸過。

負責採買的宮人,都列好了沓沓清單,就等著撈一把滾燙的油水,給自己添置些顯擺的物品。

哪成想,攝政王輕描淡寫的一句「一切從簡」,把他們想賺便宜的心思都碾成了渣滓。

君泠崖連從簡的理由都準備好了:「國庫盈虧」。這鐵板釘釘的四個字就像對別人說,凡想大辦宮宴,浪費國家財力者,等同大罪!

登時無人敢置一詞,每個人心底都點上了盞燈,若是惹得他一個不喜,減了俸祿,裁了斷燈芯,那等到燈芯燃盡的時候,就該收拾好包袱,提早去閻王殿那佔個投胎的好位置了。

太皇太后卻對此十分滿意。她本就是個喜靜的清修老人,這從簡的政令一下,那些閃瞎老眼的金光宮燈就被撤了去,咿呀呀呀唱戲吹曲的人,也被拒在了宮門外,讓她耳根得了一陣清靜。

是夜,太皇太后被李千落攙扶著上了高座,作為今夜穿針乞巧大比的評判者,在李千落背誦了一通言論后,也跟著簡單地同眾人道了聲好。

穿針乞巧大比,是乞巧節的風俗。女子需手執五色絲線及九孔針,對著皎月穿針引線,能將線快速全部穿過者稱為「得巧」。後宮女眷雖多,但有的上了年紀,有的幾乎都不露面,讓她們出來參比,也沒個好興緻。

後來不知從哪位天子開始,不但讓宮內適婚公主參比,還廣開宮門,邀有適婚千金的臣子,帶其千金入宮參比,並讓年輕的皇子及臣子參宴,這樣一來,這乞巧宮宴美其名曰比試,實質上便成了相親會。

且看下方一排排穿戴得花枝招展,躍躍欲試的未婚女子,都是文武百官的適婚千金,模樣美的,身材好的,才能出眾的,跟御花園的百花似的,目不暇接,今日這*比,比的不單是手巧,還有個人吸引男人的魅力——聽聞君泠崖至今未娶,若她們能有幸入他的眼,指不準日後就能坐那母儀天下的位置了。

再看周圍看似把酒言歡談笑風生的年輕臣子,哪個不是偷偷把餘光瞟去,就想著能攀上高官,博得美人青睞。

李靈月從宮宴開始,一雙畫了花鈿的眼就黏在君泠崖身上,從他入宴就坐,到他拿起酒杯自斟自飲,只恨不得自己變成他手裡的酒樽,親密地與他雙唇相貼。她入神地望著,直到李千落宣布大比開始,才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取出自己特意準備好的九孔針,等著鋒芒蓋過他人。

誰料到,撥好的算盤全被李千落的一席話弄亂了。

李千落從宣布大比開始,就顫顫巍巍地看向座下的君泠崖,閻王爺又讓她背書了,她很乖,很認真地背了,但是今天人好多,她好緊張,好怕背不全,又被閻王爺折騰。

「聖上,王爺稱您若背全了,便送您先皇的小泥人。」梅月低聲提醒她。

小、小泥人,那她就能每天都看到父皇,抱著父皇了。

她登時精神一振,握起拳頭,給自己打氣,迎著眾人的目光,站起來大聲地把背誦多日的話,趁著記憶猶新的時候,麻利地從口中推出去:「今日大比,為顯公平,一律使用朕準備的九孔針,若有違規者,將取消資格,給予處罰。今夜大比,諸位無需顧慮朕之顏面,若能有幸勝過朕者,朕另有獎賞!」

此聲一落,眾人低聲歡呼。而她灌滿的氣勢頓時開了閘,嘩啦啦地流得一乾二淨,還累得她軟趴趴地靠著椅背,提不起氣來。

李靈月卻是一愣,看著台上面色嚴肅,端容正立的李千落,心道這傻子什麼時候說話說得這麼順了?剛持一點懷疑,就轉口道一聲「壞了」,不能使用自己的針,豈非意味著她得勝的幾率大大降低?

這枚九孔針可是她為了贏賽而特意準備的,針孔較一般的粗,哪怕是起了毛的線也能輕易穿過,而這枚針的長度與她的手指正合宜,可使她最快地穿針引線。

她自問一雙不沾陽春水的手,比不上那些自小培養的官家千金,所以才取了這投機的方式,若這枚針的能力無法發揮,她焉能贏了這場大比,讓君泠崖對她刮目相看?

便在她滿肚子壞水在翻滾時,君泠崖不知是否有意,竟朝她舉了舉酒樽,留下一抹莫名其妙的笑。

這一笑容堪稱那雪中送來的碳,讓李靈月的心暖到化了,鬼使神差地,在大比開始后,她偷偷地將針換成了自己帶來的那根,想著這兒的光線弱,屆時再偷偷換回便可。

相比動了手腳的皇姐,李千落卻是老老實實,一針一線地穿針引線,表情認真得如奮戰考場的學子,不敢出任何差錯。

這條線穿這裡,那條線穿那裡,哎呀,穿錯了,要重新來……這條線穿這裡,那條線穿那裡,穿對了……

其實她壓根就不想湊這大比的熱鬧,非但累人,還得硬著頭皮去反覆背那些流於形式的場面話,直到背得一字不差,滿口順溜了,才算過了閻王爺那關。

就是打了這樣的心思,導致她繡得很慢,等到她收針咬斷線頭時,大伙兒都已收針停了手,各有表情地等她。

再看太皇太后,不知怎麼回事,臉上像掛了塊重石,拉了下來,十分難看。

咦,大家在看什麼?是她繡得不好看么?她怯怯地低頭看自己的成品,手指頭軟軟地點到絲線上,點了點,這條綉這裡,那條綉那裡……沒有錯啊。

「聖上,快認輸。」梅月照著君泠崖的計劃表,出聲提醒。

「啊……」她打個激靈清醒過來,慢騰騰站起來,收起自己的成品,老老實實地道:「朕最末,朕認輸。」

嗬!雖然她輸了是明眼兒的事實,但身為帝王,竟如此駁自己顏面,實在是愚蠢至極!

李靈月諷笑地勾起唇角,見四方的臣子女眷也是隱隱皺眉,連太皇太后的臉色都沉了。

但李千落卻跟沒事一樣,繼續按照君泠崖鋪好的路子,轉過身對著太皇太后揖禮道:「皇祖母,朕輸了,您無需顧及朕的顏面,只需秉公依照實情下判。」這一通話,也是有先見之明的君泠崖教她說的,看似平淡無奇,卻暗藏了玄機。

她賽前先說不要顧及她的顏面,而今又主動認輸,實際上是讓著太皇太后,讓太皇太后即便說他人勝利,也不至於擔著一個不給聖上面子的罪名。

領悟了這層意思,太皇太后黑了的臉稍稍恢復了幾許顏色,雖然李孤松給她出的主意沒了用武之地,但能少折騰一番,她也高興。

她點點頭,在嬤嬤的攙扶下站起,目光如炬,於下方美人中掃蕩一圈,最後落在了李靈月的身上。李靈月雖是她的皇孫,但實質關係並不親厚,尤其她們中間還隔了一個害死李靈月胞弟的齊王,這關係更被兩位亡人的血水稀釋得淡薄了。

但太皇太后也不至於同一個小輩過不去,李靈月是第一位穿完針引完線的人,這得巧的名頭非她莫屬。

太皇太后掛了幾分笑意,讓綳著的臉顯得和藹許多:「哀家得蒙聖恩,出席評判今日的乞巧大比,但哀家上了年紀,一雙老眼看不清了,若是哀家看得走了眼,還請諸位多多包涵。」這一番話,把自己的關係給撇清了,若是她看走了眼,那是因為她老了,有這樣的理由罩身,誰敢提出質疑?況且她只說大家多多包涵,卻沒說指正,擺明便是告訴眾人,若是哀家錯了,你們也得認栽。

下方百官誰人敢置喙一二,還不得彎著腰,捧著笑臉把馬屁拍得倍兒響。

太皇太后被拍得一陣舒暢,笑意都滲進了皺紋里:「哀家若是沒看錯,柔成長公主是第一位穿針引線完成之人,今日這得巧的名頭就得請諸位讓給柔成長公主了。」

李靈月第一位完成,在場那麼多雙刁鑽的眼都看得清清楚楚,無人提出異議,跟著李靈月參比者,還為了能捧上長公主這張熱乎乎的臉,紛紛地給她祝賀套近乎,一時把李靈月樂得合不攏嘴,不時地向一旁的君泠崖睇眼。

君泠崖又朝她舉了舉酒樽,嘴角含的笑容更深了,把她的心撥得亂顫。

就在李靈月的注意力被君泠崖奪去時,梅月悄聲附耳道:「聖上,柔成長公主違制使用了自帶的九孔針,壞了規矩,現下這被偷換的針正藏在她袖裡,王爺讓您想法子揭穿她。」

「啊?」她正在搗弄手裡縫製的成品,聽到這話,差點把手裡的東西丟出去。還以為這接下來就沒她的戲份了,結果君泠崖整了這麼一出,亂了她準備好的台詞,可讓她怎麼演啊?

皇姐壞了規矩,要揭穿?這是什麼意思?

她虎頭虎腦地晃著腦袋,完全不明白,聽梅月認真解釋了,才恍然大悟,噢,皇姐羞答答不要臉,破壞規矩,欺負別人。

可是……她低頭戳了戳自己的成品,如果她說皇姐壞話,皇姐會討厭她,不跟她玩了。阿撓不在,沒有皇姐陪她,她會很寂寞的。

「聖上,請您看看下方其餘參比女子的神情。」梅月並不急於解釋個中道理,而是誘導著她從另一面去觀察。

她一抬頭,便看到下方百官千金因輸了大比,而灰頭喪氣的神色,連濃妝都遮掩不住她們的失望。

「她們其中一人,可能便是真正憑著實力獲勝的人。聖上在大比前,曾輕口說過,違制者將予以懲罰,您金口玉言,若是自己毀了自己的承諾,日後天下人如何看待您?」

她一愣,低頭掰著手指細算,也沒把自己的信譽放進心裡,只是想著那些人的表情好難看,如果因為皇姐而輸了比試,那一定會很心傷。父皇教導她做人要誠實,不能做欺騙他人的壞蛋。

她要怎麼做才好呢?

恰時得巧者的獎品送到她的面前,那是一套完整的金首飾,是司珍局用了最珍貴的千玉金,依著君泠崖親自設計的圖紙打造。若是能將其戴在身上,不說榮耀,便是給君泠崖拋媚眼都有幾分底氣,還可以感激為借口親近君泠崖。

梅月登時給她出了個主意,她愣愣地點頭,「噢噢」了幾聲,乖乖地朝李靈月招招手:「皇姐,來。」長期背誦場面話,讓她學會了一點門道,便是盡量把話往短的說,這樣經常斷句的她,便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問題了。

李靈月笑著朝君泠崖斜睨了一眼,得意地忸怩腰肢上前領獎。

本來天子送禮,理應面對面送的,但李千落偏沒按理出棋,雙手將獎品捧起,隔著一方桌子,遞給李靈月:「皇姐,接著。」

然而,她的龍袖是根據「寬容大度」理念設計的,比一般的衣袖還寬上幾分,哪怕她踮著腳努力讓龍袖偏離了些許桌面,還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樽,嘩地灑了避之不及的李靈月一身。

李靈月受驚,下意識地拍打衣上的水漬,豈料這麼一動,那枚藏在袖中的九孔針,就叮叮噹噹地落了下地。

李靈月臉色一變,恨不得大扇自己一個耳光,唾罵自己被美色迷昏了頭,竟忘了將這兩枚針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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