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爬樹

第十三章 ·爬樹

「皇祖母。」低沉而輕聲的男音響起,太皇太后已不好使的雙耳頓時像恢復到了年輕時期,聽得清清楚楚,還在臉上堆起笑意,朝到來之人招招手:「孤松啊,來來來,給皇祖母瞧瞧。」

李孤松是先皇與賢妃所出,乃當今聖上的二皇兄,年近弱冠,虛長她三歲,賢妃故去后,他不知走了什麼好運,竟討了太皇太后的歡心,因而只要是在清和殿附近常走動的人,都知道他是太皇太后最疼愛的皇孫,別個皇孫,都還入不了刁鑽的太皇太后眼。

李孤松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到哪兒都填著蜜糖,討人喜歡。他笑著上前,握住太皇太后滄桑的手,脫口就是一通讚美之詞:「皇祖母,數日不見,怎麼年輕了許多,可是孫兒近日送您的百年老參起了功效?」

他把太皇太后拍得渾身舒暢,讓她笑得連嘴都合不上了,還豎著指頭朝李孤松點了點:「你這孩子,貧嘴,誇你皇祖母還不忘誇一番自己。」

李孤松假作驚呼道:「皇祖母,說的什麼話,分明是百年老參效大。若是皇祖母高興,孫兒明日再讓人送幾株給您。」

太皇太后笑得年輕了幾歲,皺紋都少了幾條溝壑線。

兩祖孫你一言一語地噓寒問暖,後來說到穿針乞巧大比,太皇太后的臉皺了皺,平白滄桑了幾歲。

李孤松眉頭瞬間高揚了幾度,幾乎都快豎起來了:「皇祖母,孫兒認為,聖上讓您出席大比,實質上是要您難堪。」

太皇太后臉色一變,剛軟化的聲音頓時化作鋼鐵般硬:「孤松,你此話何意?」

「皇祖母這些年來清修禮佛,聖上突然邀您出席乞巧宮宴,這是讓您去蒙受世間污穢啊。況且聖上身為未嫁女子,定是要帶頭參加大比的,您若做那評判者,屆時您要判孰勝孰負?」

太皇太后一僵,是極,若是判聖上贏了,真正贏的人非但會不滿,還會認為她偏袒聖上,不公平對待。若是判聖上輸,那是折損了聖上的面子,有損一國之君的形象。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這一茬呢!她心底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不是滋味,對李千落更添几絲厭惡:「那你說,皇祖母應當推拒?」

「這倒不必,若是皇祖母推拒,豈非說您怕了那些個小輩?」李孤松冷笑道,「您必須得參加,您放心,孫兒有一個主意,您不妨聽聽……」

「我的好聖上,您又想了什麼好主意?」梅月對著眼前的聖上,頭疼地道。

回來的路上,她虎頭虎腦地歪著腦袋,一會兒揉揉額頭,一會兒拊著小掌,真不知撥錯了哪根筋,總說自己想出了好主意,卻也不說是什麼,把梅月的腦筋都繞成了結。

她搖搖頭,神秘兮兮地將手指點在唇上,沒心沒肺地笑道:「秘、密。」

行至幽深的迴廊,遠遠便有暗香鑽入鼻中,在往前走十數步,一片的玉蘭花樹便豁然展開。

乾花雖然香味猶存,但畢竟是乾癟的貨色,比不上新鮮的來得味道怡人,因此她想了個主意,摘幾朵玉蘭花,代替乾花的味兒。

她像偷腥的貓兒,偷偷回頭看了眼梅月,突然皺成了包子臉道:「哎呀,梅月,我、我肚疼。」

她嘴上說著疼,但揚起的嘴角可藏不住她那點小心思,梅月也是有眼色的,看到迎風招展的玉蘭花樹,就識趣地驚呼了一聲「奴去給您帶些涼葯來」,拎著下擺快速走了。

梅月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視線里,她高興地彎了眼角,跨出了迴廊,往玉蘭花樹邊去。

這兒環境清幽,沒幾個宮人路過,倒是方便了她放開手腳摘花。地上的落花,許是剛剛落下,還帶著怡人的芳香,她挑了幾枚完好無損的丟進了荷包里,跟乾花一混,又多了幾分香味。

可惜這點玉蘭花遠遠不夠,才剛得意地散出一丁點的香氣,就□□花的味兒碾壓下去,連一絲都嗅不到了。她想把乾花倒出,但想到是姨娘的一片心意,又悻悻地收了手。

地上合適的花兒已被她撿了個乾淨,剩下的殘渣都已枯黃消了味,哪怕仍有一絲清氣留存,丟進荷包里也不過是徒增重量,沒個用處。

只能把目光往高樹上放。

這條路雖然來往宮人不多,但也不是沒有,今日不知怎麼回事,一個人影都捕捉不到,想借個人幫她都不成。

若再耗下去,梅月就回來了。

高樹上綻放的花兒,吐露的芳香絲絲縷縷入了鼻中,就像添了一記動力,讓她豁然開朗。她跑到了身後的殿內,用盡氣力搬出了一張黃花梨椅,往樹邊一放,再褪了鞋站上去,夠著了她想摘的花。

可惜她摘的花兒背陽,長得並不鮮艷,有些花苞都沒綻放完全,只小氣地開了一半,含羞地含著花骨朵兒,但向陽的花兒又像跟她作對似的,猛地往高處躥,連她踩著高椅都差上好大一截——唯一能摘到的方式,就只有爬樹了。

爬樹可是幼時便籠罩在她心底的陰影,別說往上爬,就是往樹杈上踩一腳,都跟要她命似的。

她急得跺腳,不死心地抓著一根細枝,用力往下搖,可她那細胳膊就跟細枝一樣,哪能牽動枝葉分毫。

她正是焦急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細微的話語聲。

「王爺,真不過去幫她一把么?」梅月娥眉一蹙,擔憂地看著那開始比劃著從哪兒落腳,才方便爬樹的人。

方才她離開后,急匆匆地去找了君泠崖,只玩笑地喊了一聲「聖上爬樹了」,就把君泠崖給招來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哪成想,這玩笑竟快要成了真,而君泠崖偏偏還沒任何阻止的意思,更讓人封了這片地,不讓宮人去幫她。

君泠崖面上盛滿了冷色,說出話與「無情」一詞有異曲同工之處:「梅月,你應當知道,眼前的人是一朝天子,而非當年那被先皇捧在手心裡,藏在深宮裡的昭晚公主。」

「可她是個痴兒……」梅月被君泠崖的氣勢一駭,聲音都低了幾分。

「痴兒?」君泠崖冷笑,「痴兒便是要倚仗他人、縮在龜殼裡的借口?你當先皇為何明知她痴傻,還傳位給她?」

梅月一愣,是啊,一個痴兒能做什麼,她理應是在大家給她的保護殼裡,無憂無慮地過著她的日子。可是寵愛如先皇,也毅然地將她推到了風尖浪口,將她生生從殼裡拽出來,暴露在猛獸饞涎的獠牙下。

「若是從高樹墜落,那是她自不量力,下次定當吸取教訓。若是有幸攀上高枝,折下香花,那是她辛苦努力之果。她可痴可傻,但絕不能永遠躲在他人背後,享受他人給她帶來的成果。若是這般,她焉能讓那曾害過她,諷笑過她之人刮目相看!」

梅月悟了,如果不摔倒,她焉能成長。先皇並非不寵她,而是希望她活出正常人的人生,立於權利的頂端,讓天下所有人都明白,任她再痴再傻,一樣可做一國之君,指點江山。

「王爺……」梅月會心一笑,突然愣住了,只見君泠崖面色緊繃,雙手緊握成拳,竟是連身體都微微顫抖,順他目光看去,她不由得掩嘴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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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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