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驟雨疾風
天空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天地之間升騰起一層水霧，萬物都被覆上淺淺一層白，變的模糊不清。羅丞駕車從DL總部返回，剛剛那場新聞發布會很成功，強大的廣告攻勢下，不出意外，這批新樓盤將給DL帶來近三倍的收益。
可對於他來說，錢，已經簡化成了電腦上的數字。不管上百萬上千萬，還是幾億幾十億，抑或幾百億，最終的區別只有數字後面小數點的位置而已。
從六歲，從被羅放接回家過上大少爺的生活開始，他對錢就沒有概念了。
他可以為風塵女子一擲千金，也可以用錢去買人性命。在金錢的外衣下，他變的冷酷，狠毒，無情。沒有人敢碰他，全是看在錢的面子上。
可昨晚葉氏企業那個「贈品」，真是太不值那些錢，想想心裡急窩火，好像一把利刃插在心頭，大火炙烤傷口，心中的不甘沿著疼痛的軌跡蔓延。
給葉氏賠付了那麼大一筆錢，卻只換來個「贈品」，叫人怎麼甘心。他羅丞不在乎那天晚上睡了哪個女人，在乎的卻是睡過的那個女人的身份；他不愛葉如玫，不屑葉柳影，他只是想讓全天下知道，他DL集團不光收購了葉氏，葉氏的公主也要下嫁和番！
本以為那麼多錢，怎麼也可以睡了那個血統純正的公主，可是沒想到那麼多錢，竟睡了一個雙目失明的私生女……
羅丞捶打著方向盤，一腔怒怨無處發泄，收音機里飄出的交響樂，此時卻顯得極為聒噪，讓人心煩。車子在雨中飛馳，經過路上積水坑窪，一陣水花四濺。
「啊——」
他聽到一聲尖叫，立即踩下剎車，雨刷在不停的揮舞著臂膀，透過雨水沖刷的玻璃，他隱約看到馬路邊站著一個女孩，全身濕透，剛剛又被他疾馳而過的車子濺了一身泥點，十分狼狽。
他下車，剛想賠禮道歉，卻發覺這張臉孔熟悉的很。心中還未平息的怒火又被這張臉勾了起來，他一隻手撐著傘，細細打量眼前的她：烏黑的頭髮一綹綹貼在蒼白的臉上，穿著一件藕荷色薄紗上衣和一條白裙子，裙子髒兮兮的，像是落進了墨池子。
她的全身都被大雨澆透，凍得瑟瑟發抖，呼吸也不是那麼順暢，像在抽泣的樣子。她的雙手緊緊環住肩膀，瑟縮成一團。
她的眼睛……羅丞心中一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沒有任何反應。她的眼睛真的很美，雖然是低垂著，卻如兩朵沾著露珠的杏花，眼眶一圈是淡淡的紅，兩個眼珠像兩顆烏黑的玻璃珠子，黑的透亮，卻沒有任何神采。
如果她能看到光明，那麼她這個樣子應該可以迷倒一大片男人吧。
那一刻，他突然有些不忍。一個對人完全無害的女孩子，被捲入一場婚禮與陰謀，還要搭上最寶貴的童貞，被他一次又一次侮辱與傷害……她犯了什麼錯，要受這種折磨？
羅丞眼前一下子閃現出十四年前的那一幕，他跟隨父親在一次宴會上碰到她，她才只有六七歲的樣子，扎個小辮，穿著禮服，笑容純美，有如雪山之頂的夕陽。
他記得，那時她的眼睛能看到，水光剪剪，靈動如光。那時她叫他「丞哥哥」，那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甜甜的，一直膩在他心間。
那時候，她端著一盤栗子小蛋糕，乖巧的來到他面前，眼神清澈如泉，是這世上最美麗的風景。
「丞哥哥……」她笑眯眯的把蛋糕端給他，用叉子叉起一塊遞到他嘴邊，「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小蛋糕了，你嘗嘗看啊！」
他冷冰冰的，不搭理她，而她還是天真的看著他，繼續勸道：「丞哥哥，你心情不好嗎？我聽人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的東西會好很多呢！你試試看嘛……」
羅丞這才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雙眼睛讓他永生難忘。
小姑娘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是天邊最亮的星。那一刻，他的心中湧起別樣的溫暖，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指引的路。
她的眼睛不像現在，兩灣空洞無底的深潭，布滿命運砸下的亂石。羅丞嘆了一口氣，無法想象這十年來那個女孩是如何走過，只能猜想她的每一步，都是一場無謂的掙扎。
而昨晚那聲「丞哥哥」，卻那麼凄涼無助，像這場絕望的雨。
羅丞心間一震，拉起她的手，他明顯感到她用力掙了一下，身上抖的更厲害。
「是我。」他冷冷的對她說，「剛才濺了你一身水，你的衣服髒了，真的很抱歉。」
「沒事……」她小聲囁嚅，細弱的聲音很快便湮沒在暴雨之中。
想必，她是被他那繼母趕了出來吧……他抑制住自己莫名的心痛，一把抓起她往車子旁邊走去。「別在這淋雨了，跟我走！」
「不……」她倔強的掙扎，卻逃不出他有力的大手。她沒有手杖，眼前一片黑暗，她的身子冰涼，涼透進她的心。
可他的手卻那麼溫暖，她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終於守住了最後那一盒火柴，火柴發出帶著暖意與希望的火光，帶她去新的世界。
一時間，她竟捨不得他鬆開她的臂膀。
他給她綁好安全帶，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心裡竟也有了一絲絲愧疚。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昨晚還會那麼粗暴的待她嗎？還會那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把她當成報複葉氏的對象嗎？
暴雨帶來的寒涼，一絲一絲滲過他的頭蓋骨，他打了個寒戰。時光不會重來，就像雨滴落下再也回不到天上。任這暴雨再怎麼洗滌她的身子，她都永遠失去了那最寶貴的純貞。
她的身上，永遠帶著他給的，罪惡的氣味。
她可能無法原諒他……他想，可他做的，他並不認為是錯。膽大包天的葉家確實需要一場疾風驟雨的懲罰！可是這雨，卻偏偏落在了她的身上，澆透了她全身，寒涼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