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返阿勒泰

當直升機停落在阿勒泰市民兵訓練基地的靶場上時，范海冬是第一個從飛機上跳落下來的人。這個訓練基地他非常熟悉，在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經常和一些小夥伴步行十多分鐘來這裏，然後翻牆進來撿取那些民兵打靶訓練之後遺留下來的彈殼。如今在經過了數月的漂流之後，再回到這個他所熟悉的舊地，回到這座他從小長大的城市，心裏自然是有諸多的感慨。更何況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他還經歷過一段恍如隔世的生死歷程。而現在他又回來了，還是光明正大的回來的，是風光無限的衣錦還鄉，這讓他怎能不激動萬分。

靜靜的站立在塵土飛揚的靶場上，范海冬雙手合十、閉目而立，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在祈禱着什麼。那被直升機飛旋的螺旋槳捲起來的漫天塵土並不能影響到他的任何情緒，他就那麼在塵土中站了足有四五分鐘。而跟在他身後走下飛機的幾女也了解他此刻的心情，所以沒有人上去打擾他。

「這塵土的氣息才是我所熟悉的。」靜立了幾分鐘之後，范海冬睜開眼睛，喃喃自語地說道。

「海冬，我們走吧，」聽到他開口說話之後，蘇絲才走上來說道，「你看那邊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呢。」

「嗯，」范海冬點點頭，轉過身來朝靶場入口處看了一眼，只見那裏等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不用說那也是專門前來接他的。從那些人衣冠楚楚的樣子上看，估計應該是阿勒泰市的各級主要領導了。

如今的范海冬對這種官場上的歡迎儀式已經有了免疫力，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便邁開步子朝人群的方向走去。看到范海冬一群人離開直升機，朝自己這邊走過來，那群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人們也在一位矮胖的中年人帶領下，主動地迎了上來。

「哎呀，范先生，您終於來了，我們可是等候多時啦。」中年人快步走到范海冬面前，率先伸出手來，滿臉笑容地說道，那態度別提多熱情了。

「怎麼敢勞動趙書記親自來接，真是過意不去，過意不去呀。」范海冬和他握了握手，面帶微笑的說道。

面前這個人對范海冬來說並不陌生，幾個月之前，這個名叫趙元生的市委書記對他來說還是一個高高在上、遙不可攀的大人物，可是如今呢？這位大人物卻要反過來討好自己了，這樣一種巨大的反差，多少讓范海冬心中有些得意。

「應該的，應該的。」趙元生緊緊握住范海冬的手，一邊搖晃着一邊說道，「范先生不遠千里的返鄉探望，我們來接一下是應該的。」

「趙書記太客氣了。」范海冬將手抽回來，然後說道。

「這位就是蘇絲小姐吧？」在和范海冬客套了一番之後，趙元生又將目光轉向了緊跟在他身後的蘇絲，同時無比熱情的說道，「久仰小姐大名。沒想到今天竟然有幸得見當面。」

「趙先生客氣了。」蘇絲淡淡地說道，對他伸來的手也視如未見。

「不是客氣，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趙元生臉上看不到任何尷尬的神色，他順勢將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揮舞兩下，然後看着李智熙說道，「這位就是李記者吧？真可惜我們這裏無法收看貴國的電視節目，不然的話，我也可以一睹李小姐過人的風采了。」

李智熙倒沒有像蘇絲那般冷淡，她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卻以一絲淺笑作為回應。

在和前面的三人打過招呼之後，趙元生看看了後面的劉毓茗三女，似乎在猶豫該不該上去打招呼，不過在左右權衡之下，他還是放棄了，又重新將重點放回到范海冬的身上。

「來來，范先生，我為你介紹一下。」趙元生並排著站在范海冬身邊，指着他身後的眾人說道，「這是咱們市市委、市政府各主要部門的負責人，他們聽說范先生要回來，都要跟着前來迎接，哎，攔都攔不住呀。」

范海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其實這些人何必再介紹，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原來都是頻頻出現在阿勒泰市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中的。不過就在趙元生的介紹過程中，一個更加讓范海冬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他的眼前。

「方行長？！」范海冬迎上前去，握住此人的雙手，有些欣喜地說道。

不錯，這個令范海冬感到異常熟悉的人，正是原來他所在的那個農業銀行的行長——方友泉。自從范海冬幾年前進入該行之後，方行長對他便十分的照顧，所以此刻再見故人，他才會如此激動。

「范……海冬。」方友泉先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才有些尷尬的說道。

范海冬立刻察覺到了這位老領導的異常，並在第一時間明白了這種異常的原因。是啊，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經再不是當初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出納員了，如今的自己對這位老領導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高不可攀的人物，自己又怎麼能要求他保持當初那種與自己相處時的心態呢？正像人們所說的，每一個社會階層的人，都有其各自的交往圈子，而不同階層的人，是不可能在同一個圈子裏平等相處的。

想明白了這些，范海冬剛才還有的那份欣喜瞬時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深深的失落和無奈。

「行長這段時間還好嗎？」拋掉心中的雜亂，范海冬苦澀的問道。

「好，好，一切都很好。」方友泉拘謹地說道。

「哎，」范海冬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兒煩躁，他嘆了口氣說道，「有時間還請行長到我家裏坐坐，咱們，咱們叔侄之間敘敘舊。」

這句話說完，范海冬也不再理會方友泉說什麼，徑自朝人群外走去，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心思和面前這些人做什麼客套了。

「范先生，我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車，大家一起送您回去。」趙元生從後面緊趕兩步。追上來說道，「然後接上二老一起去迎賓賓館，市裏專門為您準備了一場接風會，大家湊到一起熱鬧熱鬧……」

「那就叨饒趙書記了，」范海冬腳下不停，淡淡地說道，「不過至於那個什麼接風會就不必了，我想和父母好好的聚一聚，不希望有人來打擾。」

「嗯，對對，這是應該的。」趙元生連連點頭道，「那這個接風會就推后，等明天或者是後天的什麼時候再說。」

說話間，幾人來到一輛黑色奧迪轎車的旁邊。

「范先生請上車。」趙元生親自把車門拉開，然後說道。

「麻煩趙書記了。」范海冬點了點頭，彎腰鑽進車內。而跟在他的身後，蘇絲和李智熙也一前一後的鑽進車內，至於前面的副駕駛座，則被一臉冰霜的劉毓茗佔據了。

看到車上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座位，趙元生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的神色，不過他很快就恢復過來，彎腰對車內的范海冬說道：「范先生，你們先在前面走，我們隨後就到。」

「趙市長就不用去了，我明天會親自上門拜訪的，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們到那時再說吧。」范海冬對他說道。

「哦，也好，也好。」趙元生連連點頭說道。「既然這樣，那就由我的司機送先生回去吧，他是知道範先生住在哪裏的。」

車子發動起來，帶着一陣兒塵土，駛出了民兵訓練基地的大院。而在他們的後面，還跟了一輛桑塔納2000，在那輛車上坐的是李氏姐妹。

「這位趙先生真有意思，如果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他跟老公有多深厚的交情了。」李智熙回頭看了一眼，輕笑着說道。

「妹妹還不了解中國的情況嗎？」蘇絲撇撇嘴說道，「在中國的官場上，最注重的就是人際關係。如果有老公這樣一位人物在背後撐腰，那這個趙先生的官銜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變動一下了。」

范海冬沒有說話，但是嘴角處卻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哼！」卻是坐在前座的劉毓茗忍不住說道，「國內官員的形象都被這種人搞臭了。看看吧，這就是馬海寧所說的大有前途的市委書記，什麼東西！」

「撲哧！」后坐的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位冰山美人的特點的確非常獨特，她很少主動開口說話，而每一次主動開口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在罵人。

「哎老公，第一次來你的家鄉，你也不為人家介紹一下市容市貌嗎？」蘇絲看了看車窗外的街道，嬌聲說道。

「有什麼好介紹的。」范海冬將目光投向窗外，語氣平和的說道，「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離開這裏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但是這裏的一切沒有絲毫的變化，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街道上的秩序好了很多，原來遍佈街道兩側的小商小販都不見了。但是范海冬知道那些小商販是怎麼消失的，此刻說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後罵自己呢。

「你看你這人就是么沒勁，」蘇絲不滿的說道，「人家好歹也是初來乍到，你就算充當一次導遊好啦。」

蘇絲說完，還將身子靠近范海冬肩膀用力的蹭了蹭。

「其實在阿勒泰，要想找玩的地方就不能在市區找。」范海冬搖搖頭說道，「那些風景優美，原始的自然風光保存較好的地方，都在市區之外。我這樣給你說也說不太清楚，如果有這次有時間的話，我親自帶你們去轉一轉不就好了。」

「那好，咱們就這麼說定啦。」蘇絲馬上接過去說道，「咱們這次不把這裏好玩的地方轉個遍，誰都不準走。」

「咦，那可是要花不少時間了。」范海冬看她一眼說道。

「怎麼啦，這就反悔啦？」蘇絲輕笑道。

「我有什麼好反悔的，」范海冬展開雙臂，一左一右的將蘇絲和李智熙攬進懷裏說道，「我是怕你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陪我，難道你們那邊的事業不用管了嗎？」

「事業當然不能不管，」蘇絲笑道，「不過相比起來，還是多陪老公度過一段美好時光來的重要一些，更何況這段時間又不會很長。就算我想多拖你一段時間，你恐怕也不會答應我的。」

蘇絲說到這裏，眼睛裏閃過一道幽怨的目光，不過很可惜，這道目光范海冬沒有看到，因為那時間太短了，在轉瞬之間，蘇絲又恢復了以往那種嬉笑不羈的樣子。

「你們就放心吧，如果這次你們不走的話，我就陪你們好好的玩上一個月，咱們倒是看看誰先走。」范海冬說道。

「反正我是不會先走的，我那邊的事情即使不去管，也會有人站出來打理的。」蘇絲撇撇嘴，自信的說道，「就算沒有人出來打理，我也不怕，大不了算是些錢罷了。」

她說完又看着有些猶豫的李智熙說道：「不過至於妹妹嘛，可就不好說了。」

「我也沒有問題。」李智熙咬了咬嘴唇，最終說道。

「那好，大家都沒有問題了，咱們……」蘇絲有些欣喜地說道，不過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范海冬打斷了。原來此時的范海冬發現，車子走的不是去他家的路，而是轉上了另外一條大道。

「司機，路走錯了。」范海冬對前面的司機說道，「快拐回去，這可不是去農行家屬區的路。」

「范先生，咱們沒有走錯。」司機頭也不回地說道，「兩位老人家早就已經搬家了，現在住在新亭小區，我經常送趙書記去拜訪兩位老人，所以非常熟悉這條路了。」

「搬家啦？」范海冬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看樣子這件事情又和自己脫離不了關係了。而且新房多半還是馬海寧指使人提供的，因為上次他曾經說過，老父老母他給負責照顧著呢。

就在范海冬的急切之中，轎車很快駛進了一個明顯是新建不久的商業住宅區。這個住宅區僅從建築規模和配套設施上看，就知道檔次不低。

車子在住宅區內第三棟樓前停了下來，司機走下車，將車門來開后說道：「范先生，已經到了，兩位老人就住在這棟樓的二零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