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天子一邊走上前,一遍居高臨下的掃視如意和二郎。

二郎沉著臉不說話,如意也默不作聲。姐弟二人各扭頭望向一邊,一看就是才吵過架。

天子道,「怎麼了?」

姐弟二人卻異口同聲道,「沒什麼。」二郎還用那把稚聲稚氣的嗓音一本正經的催促,「您快去上朝吧。」

天子便審視了如意一番。

如意在天子跟前沒有表現欲,更極少解釋些什麼。但被那已認定是她有錯的不悅的目光看著,依舊覺著壓抑不適。

天子緩步上前,俯身把兩枚竹球撿了起來。如意需要抱在懷裡的大小,可他只五指一伸,便輕巧的捏了起來。

他將左手的竹球遞給如意,如意屈膝行禮,默不作聲的接過來。

他又將右手的竹球遞給二郎,二郎一抬胳膊,右臂便一陣扭痛。所幸他一貫沒太多表情,只用左手一撥,便也雙手握住了。

天子鳳眼一垂,落在他右手腕上,瞧見他手腕未消的指痕,就已將事由猜了個七七八八。便執起他的手腕,替他揉著,「怎麼弄的?」

二郎疼得倒吸氣,見瞞不過了,便控訴,「阿姐的錯!」

如意聽他告狀,反而不肯辯解了,只抿唇不語。

天子饒有趣味,「哦?」

二郎便道,「我不要,她非給。」他便揮手一打,將竹球拍飛出去,「就扭到了。」

他故意避重就輕,希望能混過去。

天子不置可否,只轉而問如意,「你知錯了嗎?」

如意瞠目結舌,她想阿爹怎麼能不講理到這個地步,便道,「阿爹,我沒有——」

天子打斷她的話,「你對弟弟動手了沒?」

二郎便知不好——以如意赤誠和耿直,她不可能對天子撒謊。

果然,如意根本就沒想過自己可以否認,她只辯解道,「可是——」

天子薄怒,道,「你還要忤逆父親嗎?」

如意一愣,忙噤聲垂下頭去——徐思對她強調過很多次,萬萬不能忤逆天子。他和尋常的父親不同,他生殺予奪,金口玉言。縱然他做錯了還不講理,她也不能當面頂撞他。

但如意確實委屈極了。他雖然是天子,可也是她的阿爹啊。

天子見她委屈得快要哭出來,聲音復又柔和起來,緩緩的同她講理道,「你是姐姐,該讓著弟弟。弟弟受了欺負你還該保護他,怎麼能動手打他?你阿娘讓你習武,難道是為了有朝一日你把功夫用在親弟弟身上?」

如意心裡方好受了些,卻還是低聲辯解道,「我沒有打他,就拿住了他而已。而且也放輕了力道……」

天子便將她手中竹球拿過來,抬手一捏,那竹球便應聲而折。天子道,「朕也放輕了力道,你覺得自己可也能受得住嗎?你比他大兩歲,又在習武。你以為自己放輕了力道,殊不知落在他身上,依舊極痛難忍。他不肯開口呼疼,不過是怕呼聲引來旁人,令你被責備罷了。朕直言問他,他都不肯坦白。他在保護你,可是你呢?」

他循循善誘,諄諄教導,同她說的每一句都是極正的道理。如意聽了,不由望向二郎,心中愧悔起來,「……是我錯了。弄疼你了嗎?」

二郎動了動胳膊,不耐煩的表示,他根本就不痛。

天子當然猜得到是二郎先挑釁、先動手。但他偏偏要說成是如意仗著武藝以大欺小,二郎有心保護她,她卻要將錯推給二郎。好令如意懊悔愧疚。

——如意是他為二郎豢養的忠犬,她只需懂得感激和服從。為馴養她的忠心,天子並不介意偶爾將她抱在膝上順順毛。但若因此就令她覺著自己能同二郎平起平坐,甚至於敢動手反抗,那便得狠狠教訓一番了。

天子覺著有必要再給她加深一下印象,便道,「做錯了事便要認罰,朕也不罰你跪了。你就去後院站半個時辰,面壁思過去吧!」

後院南北連通宮殿,東面為院門,牆壁在西。正是七月盛夏,雖還在早晨卻已是烈日暴晒,如意又還沒有用早飯。就算是大人,這麼曬上半個時辰,只怕也要虛脫了。

昨日殿里才有人中暑昏厥,二郎聞言不由焦急起來,「阿姐沒打我。天熱,阿姐又沒用飯——」

天子道,「沒你插嘴的份!若不吃些苦頭,還叫受罰嗎?問你姐姐願不願意?」

如意正是徐思教出來的正人君子,而將這種還沒見識過人心險惡的正直君子把玩在手中,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技巧。

如意果然道,「我不該對弟弟動手……應該受罰。」

天子見她認罰,便又對二郎道,「你也別置身事外,這件事里你也有不對之處。念你胳膊受了傷,朕先不治你的罪,你給朕老老實實待著反省。等朕回來,還要慢慢的審你!」

天子從容起身。

二郎趕緊小跑幾步擋在天子跟前。他一時找不出拖延時間的理由,便仰頭望著天子,眨了眨眼睛,做出乖巧軟嫩的模樣來,「我自己招了的話,能不能罰得輕一些?」

他也不是油鹽不進。平素不留神惹火了天子,或是偷懶不想同天子周旋了,便會做出這種模樣,適當的撒撒嬌。天子縱然曉得他這模樣都是裝出來的,達到目的便立刻故態復萌……奈何他生得實在美好,又是自己的親兒子,天子輕易也扛不住。

何況天子壓根就沒打算罰他,不過是說給如意聽,以免顯得過於偏心罷了。

便摸了摸二郎的頭頂,取笑道,「原來你也怕受罰,那日後就乖巧些,少給朕添亂子。」

二郎見天子又要走,便抬手拽住他的衣袖。

他本就話少,必須開口的時候也盡量省字數,何況是沒話找話?雖牽住了天子,但一時竟編不出能脫口而出的理由。

他飛快的又掃了一眼房門,因絞盡腦汁的編廢話,目光便遲緩了片刻。

天子見了,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這是在等救兵呢。

說話間便見衣袂翻動,徐思款步進屋。

「出了什麼事?怎麼一大清早就要罰孩子?」

天子卻不願令她開口求情,面色低沉道,「不是什麼大事,一會兒你問孩子吧。時候不早,朕先去上朝,回來再說。」

說罷也不等徐思開口挽留,便示意起駕。

他是要去上早朝,徐思無法開口阻攔,只能讓出路來。

天子鑾駕離開,殿內驟然就變得空蕩蕩的。

徐思見如意獨自垂著頭立在後頭,心頭不由就一酸。

這間屋子裡她可以替如意說話,甚至二郎也可以,唯獨如意自己不行。她並不單單是被排除在三人外……她其實是能被任意處置的。她還是個孩子,也許還理解不了這悲哀之處,但其實她也是隱約能感覺得到自己的不同吧。

徐思便牽著二郎的手走到如意的跟前,單膝蹲下來,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

如意看到阿娘的面容,忽然便泣不成聲。

天子其實已是說服了她——她犯了錯應該受罰。她並非完人,長大到六歲,中間不知犯過多少次錯。每次徐思也都會緩緩的給她講道理,讓她明白自己錯在哪裡,而後改正。她並非沒有受過罰。只要她知錯了,她都會承擔自己的那份責任。

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次她明明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也還是會這麼的委屈。

如意極少哭,可一旦她哭了,便也格外讓人難過。

徐思將她攬在懷裡抱住,順著她的脊背輕聲安撫她,「別哭,好好的把話說明白。你一哭,阿娘便跟著你難過起來,卻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心裡多焦急。」

如意果然便開始擦眼淚,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徐思一面幫她,一面便道,「發生了什麼事,從頭對阿娘說,好不好?」

如意雖面上平靜下來,然而氣息並未調整好,兼要回憶委屈,一開口便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說得語無倫次,徐思便緩緩的邊問邊聽。

待問明整件事的緣由,徐思便看向二郎。

——她不是不經世事的孩子,天子言語中設下的陷阱騙得了如意,卻糊弄不得她。

但天子一貫如此,徐思無可奈何。

她在意的是二郎,他是否也將他姐姐當成了他可以肆意欺侮的人。

天子要罰如意時,二郎便已經後悔了。再看如意哭得氣息不繼,越發無心辯解。恰他又是嘴笨話少的性子,乾脆便一言不發。

徐思望過來,他無言以對,便終於學會了低下頭去,躲避大人的目光。

徐思幫如意擦乾淨的臉,最後問道,「你覺著自己做錯了嗎?」

如意遲疑了片刻,黯然道,「……我不該對弟弟動手。我是姐姐,又在習武,可能會弄傷他。」

——天子的話她到底還是聽入了耳。

徐思暗暗的嘆了口氣。她不能不承認,如意的覺悟很令她欣慰。但歸根到底是二郎先動手,就算如意是姐姐,也不必一味容忍。她覺得如意處置得很對。可在天子的干預下,這正確的處置可能會給如意帶來滅頂之災。

她明知該支持如意,明知什麼是對的,但她不能說。

她只能轉向二郎,「你呢?」

二郎心中懊悔越深,「我錯了。以後不會再犯。」

徐思便道,「既然保證了,便要做到。」

二郎道,「嗯。」

徐思便再度轉向如意,道,「你阿爹罰你,你可認過了?」

如意點頭。徐思便輕輕捏了捏她的耳朵,目光溫柔的凝視著她,道,「既然認過了,那麼就做完它吧。一會兒吃過早飯,就去庭院裡面壁思過。」她想著若不讓如意去受罰,天子那裡有口實是其一——若如意愧疚不消,大概會總覺著自己欠了天子和二郎,這件事的影響反而更長久。不如就讓它有始有終。

如意道,「嗯。」

她答得乖巧,徐思心裡酸楚。便又道,「父母也並不總是對的。你阿爹是天子,你不能忤逆他,他的旨意你也不能不遵守。但孝道並非止於如此——孟子所說『不孝者三』,頭一個便是『阿意曲從,陷親不義』。意思是不論父母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加辨別的順從,會令父母陷入不義的境地。譬如說,若父母若要打你,你是不是該乖乖的讓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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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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