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克洛諾斯

宙斯這個年紀，正是最為調皮的時候。他本來就膽子大，加上瑞亞生怕兒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凡人的欺負，一直為他灌輸神祗如何如何尊貴的概念，導致皮孩子宙斯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在禍害了海仙女厄喀德那之後，宙斯雖然內疚了一小會兒，但是很快就將她拋開了。

小夥伴總是有的，沒有必要只盯著一個已經沒有辦法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嘛。再說，厄喀德那現在的尊容實在是不符合宙斯的審美，總是想起她也會讓宙斯不舒服。

跟母親瑞亞敘別之後，宙斯嘴裡叼著一根草，在小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決定給自己找點新的樂子。很快，他就被路邊圍在一起的幾個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在玩格鬥，對戰的雙方分別手持木矛或石器，比賽搞得像模像樣的，將宙斯體內的好戰因子也激發了起來。理所當然的，宙斯走上前，要求加入他們。

這群人中為首的是個有著一頭火紅中長發的少年，五官中充滿了野性，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半大的孩子。他的眉目間頗有些桀驁不馴，讓人感覺難以親近。見來人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紅髮少年看也不看，便趕蒼蠅似的把他揮到一邊：「去去去，小孩子閃開，不要打擾我們。」

小宙斯以往仗著一張可愛的臉蛋，從來都是無往而不利，這還是他第二次受到這種待遇。美女甩臉子還可以忍忍，壯男給自己臉色看，可不就是赤果果的挑釁？

被少年這樣小瞧，宙斯也來了火氣，他嘲諷地說道：「怎麼，你不敢和我打嗎？是怕輸給一個比你小的孩子丟面子吧！」

「你說什麼？」不出所料，紅髮少年因為宙斯的話而動了怒。

「我在問你，你有沒有膽子跟我打一場？」宙斯朝著紅髮少年挑釁地招了招手。

「等等，法厄同，別衝動啊！」紅髮少年的同伴們趕忙勸阻他，可他們的身體本就不如半神的紅髮少年，哪裡能夠阻止他？很快便被他掙開了束縛。

「小子，你最好別後悔！」法厄同握緊了手中的木矛：「一旦你拿上武器走到我對面，我不會因為你是一個小孩而對你手下留情！」

「那正好！」宙斯的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他的手探到身上放著匕首的那處，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使用這把匕首。這匕首是瑞亞贈予他防身用的，上面附著著瑞亞的一絲神力。用神器來對付一個凡人——哪怕這個凡人身上有一半神祗的血脈——說出去也太丟人了。

宙斯一蹬腿，像一隻小小的火箭似的沖了過去，無論是彈跳力還是速度，都遠遠出乎了法厄同等人的預料。法厄同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神祗後裔？有意思！」如果是神祗後裔，那麼武力值的確不能夠按照常人的水準來衡量。法厄同的眼中終於多了點兒認真的意味。

作為一位半神，法厄同力大無窮，有不少打獵和戰鬥的經驗，又有著年齡和身高優勢，宙斯一開始跟他對打沒能討到好，只是仗著身子嬌小而靈活地左躲右閃，很快就左支右絀。這場「遊戲」，根本就不像宙斯想象中的那樣輕鬆，他簡直就是被法厄同壓著打，這種滋味兒，一點也不好受。

這樣不行，宙斯想，得把局面朝著向他有利的一面引導。即使他還幼小，輸給一個半神，也是一件可恥的事。在又一次打著滾狼狽地避開了法厄同的攻擊后，宙斯伸出手擦了擦臉頰上幾道細細的血絲，如臨大敵。

這時，擔憂兒子的瑞亞恰好從奧林匹斯山上看到了這一幕，心憂愛子的瑞亞降下神力，為宙斯擋下法厄同的一擊。法厄同見自己原本必定能夠命中的一擊落空，驚訝地抬起了頭，想要尋找罪魁禍首。宙斯再也顧不得神器不神器，拔出瑞亞給他的匕首狠狠地刺了過去，法厄同反應不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匕首穿過了自己的胸膛。

汩汩的鮮血從法厄同被刺中之處流出，落在地上，漸漸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池。法厄同大睜著眼睛到在血池中，那放大的瞳孔里透露著驚懼之色，彷彿看到了什麼令人畏懼的事物。

「完蛋了，這下完蛋了，太陽神一定會暴怒的……」法厄同的同伴膝下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沒有說錯，在這片大地上，沒有任何一個角落能夠逃過太陽神赫利俄斯的耳目，早在法厄同被刺身亡的那一刻，他的神祗父親赫利俄斯就看到了這一幕。赫利俄斯目眥欲裂，可惜由於瑞亞神力的阻撓，讓他沒能及時救下愛子。

赫利俄斯憤怒了，因瑞亞和宙斯採用不光明的手段導致他愛子枉死而憤怒。他駕駛著太陽車飛奔而下，漫天的火光從太陽車上掉落下來，砸在地上，將大地烤成焦土。

閃躲不及的人們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火災下喪生，身體還沒有觸碰到太陽精火，就被那高溫灼為灰燼。即使是沒有死在天火之下的人們，也因為周圍不斷升高的溫度而皮膚乾裂，奄奄一息。

在天火的炙烤下，河道乾涸，農作物成片死去。再過不久，人們就將面臨缺水斷糧的危機。

億萬光年之外，宇宙混沌冷冷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又毫無動靜，彷彿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能令她動容。

大地上，宙斯眼睜睜地看著天火向自己襲來，卻因為赫利俄斯的神力禁錮而無法動彈。太陽表面六千多度的高溫正正落在他的神體上，讓他發出一聲痛似一聲的哀嚎。這還沒完，赫利俄斯揪著宙斯的頭髮，強硬地把他拉上了太陽車，讓隨後到來準備接兒子的瑞亞撲了個空。

「小宙斯——我的小宙斯——」

看著宙斯被抓走，瑞亞心急如焚，她本就不是適合於戰鬥的女神，如果一對一硬碰硬，根本打不過赫利俄斯。平時她還能勉強用天後的名頭壓一壓赫利俄斯，和她剛剛才祝宙斯殺了人家的兒子，赫利俄斯並沒有打算給她這個天後面子。

看著太陽神車離去，瑞亞急了。神力以她為中心蔓延開來，她想要將時間倒退到宙斯被赫利俄斯抓住以前，但是，在她神力發動的那一刻，赫利俄斯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冷哼一聲，用強大的太陽神力將瑞亞的時間神力彈擲開去，瑞亞猝不及防，狼狽地跌倒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陽神車消失在視野中。

「宙斯，我可憐的小宙斯……」瑞亞心急如焚，在原地打了幾個轉轉后，瑞亞忽然用左手輕拍右手掌心：「對，我可以去找母神，母神一定有辦法將宙斯救回來的。」

可惜，等她到了蓋亞所在的地方，才發現，蓋亞並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放在她兒子的身上。這位大地之母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了克洛諾斯的身上。

「他居然真的去了深淵……呵，他以為，他進去了，還能夠輕易離開嗎？」

「克洛諾斯……去了深淵？」瑞亞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去深淵做什麼？」

蓋亞閉上了眼，幾大原始神祗，有著世界本源原力的眷顧，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預言的能力：「時間觀測者，我看到他站在時間觀測者的身邊……」

一雙眼睛浮現在深淵的上空，突然，站在尚軒身邊的金髮半神往蓋亞『目力』的方向瞥了一眼，蓋亞剎然一驚，驀地睜開眼，這位大地之母緊緊地皺起了眉：「這個半神是誰！為什麼他竟能覺察到我的所在！」

……

將地母的監視逼退後，雷奧西斯的目光回到尚軒的身上。

在他們剛剛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了時間觀測者菲斯被科托斯追殺的一幕。

科托斯，這位地母蓋亞和天父烏拉諾斯的怪物兒子，『有一百隻手臂，森森然從肩頭伸出，五十個頭從每一個肩膀，每一個軀體上長出，他的力量和強悍從他的體型上顯現出來。』（《神譜》）

菲斯在有著龐大身軀的科托斯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作為觀測者，敏銳的感知已經幫助菲斯躲過了許多次死亡的危機，然而，面對一等神甚至主神時的巨大實力差距仍然讓他時時遊走在生死的邊緣線上。如果不是在塔爾塔洛斯中所有神祗的力量都會受到壓制，追殺他的科托斯又在長年禁錮中力量被削弱了不少，恐怕菲斯早就已經隕落了。

雖然暫時性命無礙，但只有菲斯自己知道，他的情況非常糟糕。他已經逃亡很久了，神力已經快要耗盡了，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還是沒能擺脫可怕的科托斯。

科托斯的智商並不高，但實力卻遠在一般的主神之上，如果單論實力，提坦神中恐怕也就只有神王克洛諾斯、光明之父許普里翁、洋流之神俄刻阿諾斯這種級別的神祗能夠完勝他，就連赫利俄斯遇上了他，也得經過一番苦戰。

最終，菲斯被他狠狠地掀翻在地，血水順著他受傷的額頭流下，幾乎染紅了他的整個視野。

渾身的力氣彷彿都在這一刻被從他的身上抽離，菲斯仰躺在地上，雙目失神地盯著上方，在這一刻，他沒有去看眼前猙獰的巨人，目光遙遙落在漆黑的壁壘上，那裡是望不到盡頭的深淵。

有多久……沒有接觸過光明的世界了？

他就要死了嗎？死在這深淵之中……

菲斯艱難地眨動著眼皮，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依稀想起了從前在奧林匹斯的日子。那時，他還沒有觸怒神王，還不曾像現在這樣，被打落深淵，失去光明，日日遭受追殺。

如果，在他隕落之前，能夠再一次地回到光明的世界，如果……

忽然，菲斯瞪大了眼，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團耀眼的光芒，圓圓的，如同一尊小太陽一般，光暈從那之上如漣漪一般一圈圈地蕩漾開來，讓人的身心充滿了暖意。

真舒服啊，菲斯想。就連太陽神赫利俄斯都不曾讓他感受過這般溫暖的感覺，這個人，到底是誰？擁有這麼溫暖的光芒的人，怎麼會出現在深淵中？

就在菲斯和科托斯都愣愣地看向光源時，忽然有無數道光芒從光源中分離出來，像一條條無形的枷鎖般將科托斯綁縛住，限制了他的行動。任科托斯怎麼怒吼掙扎，都無法從光之枷鎖中掙脫開來。

菲斯用手臂撐起了自己的身體，想要看看，救了他的到底是誰，想要將這份光明，連帶著那個給他帶來光明和溫暖的神祗，牢牢地銘刻在心底。

光明漸漸暗下，來人的五官隨著他的靠近而越來越清晰，菲斯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神王！竟然是神王！

他曾經無比憎惡而怨恨的，剛才無比感激與憧憬的，竟然是神王！

只見神王從柔和的白光中走出，周身早已沒了他記憶中的暴戾，他的眉眼間十分淡然，眼中甚至帶著些許悲憫。

他握著白光的手漸漸收緊，白光在他的手中越來越小，最後漸漸消失，一股無形的暮色從周圍蔓延開來，卻不同於深淵永無止境的黑暗，而是一種溫柔的，猶如母親的手在輕柔地撫摸著一般的感覺，是一種柔和的、恬靜的暗夜，彷彿連疲憊不堪的靈魂，也能在這暗夜中得到安寧。

一直關注著深淵之內的情形的黑髮神明瞳孔猛然收縮，指甲深深地扣到肉里去。

「白晝與黑夜，光明與黑暗，時間與空間，毀滅與新生……完美地糅合了光芒與黑暗的氣息，孕育了光暗輪迴之所……這是混沌！」黑髮黑眸的神祗近乎貪婪地盯著深淵中那唯一耀眼的身影，雙臂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而顫動著。

——是你嗎，父神？

當看到尚軒走到時間觀測者的面前，親手將他拉起，並用神力修復他一身的傷痕后，塔爾塔洛斯再也忍不住了。這位深淵之主伸手劃開空間，驀然從半空中降下。

黑色的長袍，黑色的發，黑色的雙眼，血紅的唇，再加上周身懾人的氣勢。無論怎麼看，深淵之主都不是一個能夠讓人輕易接近的存在。他就如這無盡的無盡的深淵一樣，將人全然籠罩在其中，讓人因無法逃離而絕望。

菲斯還沒從『神王居然親自來深淵中營救他』的驚訝中走出，就意識到一件事。

即使貴為神王，『克洛諾斯』也不能夠隨意地進出深淵，並從其中帶走神祗。

塔爾塔洛斯的突然出現，正印證了這個事實。

雖然菲斯心中對尚軒的感情還很矛盾，但多年以來形成的本能仍促使他擋在了尚軒的身前，如臨大敵地望著這位深淵之主。

「讓開！」塔爾塔洛斯渾身散發著冷冽而強勢的氣息，連正眼也不給菲斯一個。這個從神，實在是逾越了。他和父神之間的事，豈輪得到一個小小的二等神摻和？況且，這個二等神在剛才居然還享受著父神給予的恩澤與庇護，他何德何能！

想到這裡，塔爾塔洛斯的眼中帶上了幾縷殺氣。

在這位古老的原始神祗神力壓制下，菲斯抑制不住地想要逃離，可他咬牙硬生生抗住了這股壓力，涔涔冷汗從他的額頭滑下，打濕了他的衣襟。

「我再說一次，滾開！」

一股狂暴的颶風從塔爾塔洛斯的身邊毫無保留地揮發出來，下一秒，尚軒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針對菲斯的攻擊。

「好久不見了，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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