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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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盯緊他,唇齒微動:「你放心吧,有我在,修文定能好好的。」纖細的手指靜靜的撫了下耳畔的碎發,繼而道:「你和四小姐也要好好的,修文還等著和你們團聚。」

起了風,捲動雪花簌簌的吹着,可是天地之間這樣寂寥。分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心口激蕩,這樣難過,忍不住的眼眶發紅。

素心嘆了口氣,追逐著王修文而去。走出幾步回頭,王思敬高大的身軀定在那裏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怯懦的不敢回過頭來,惟見他寬厚的肩膀在冷風中微微的打顫。鐵打的漢子尚且如斯,那林君含又是怎麼過?

她竟不忍再思及下去。

扶桑與綏軍一戰持續進行,到底能打到多久,大家心知肚名。

會長對此深信不疑,相信用不了多久綏軍便會全軍覆沒。

林君夢看出他的心情大好,遞上一盞清茶,笑言道:「老師這兩天心情不錯。」

會長點了點頭:「與綏軍的這一戰終於要結束了,當真是沒想到,只那一股小小的力量卻令我們如此大費周折,不惜結盟方能取勝。現在終於要將其剷除,氣息頓時舒暢許多。」

林君夢微微的笑着,也像不為所動。

從會長那裏出來,直接去了營地。沒想到見了華箏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每日還是咳得厲害,止不住的發燒發熱。

就這個樣子哪裏還能打仗,前線硝煙瀰漫,而他懶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整個人就跟睡不醒似的。

林君夢問過他的近侍,說幾日來都是這個模樣,所以前方大抵是梁景真在撐著。所幸戰況良好,任何話語並未傳到會長的耳朵里去。他也才得以在這裏躲個清閑。

她聽罷,冷哼一聲走進來。

出言諷刺:「你這個樣子倒像是好不了了。」

華箏感覺到來人的腳步,懶懶的睜開眼,見到是她,接着閉上雙目。

漫不經心道:「你自己長了眼睛,治不好,我又有什麼法子。」

「是真的醫不好么?」林君夢銳利如花的眼眸盯緊他。

華箏驟然抬眸:「你什麼意思?」

此刻他仍是燒着的,望着她的時候便有一絲恍惚。今日的林君夢穿着件翠綠的衫子,那樣清脆的顏色在這冰天雪地里成了最艷麗如花的點綴,映得臉龐絕艷,墨如點漆。望得久了,便無端端浮現另外一個人的影像,剪水雙瞳,樣子只比這個還要好看。

他不曾同人說過,許久之前他做過一個夢,夢中便有一個女子,依稀也是這個模樣。卻彷彿是在許久之前,悠遠得彷彿另外一個世界。

林君夢見他眯著狹長的桃花眸子並不言語,直言道:「我已經找親近的人打聽過了,你並未好好治身上的病。所以是真的不見好?還是你私心裏便不想好?」

華箏鈎動唇角,笑意輕佻:「我是不要命了么?」

「你何償不是個亡命之徒?」林君夢眼神越發冷淡,一語道破:「華箏,你的病在心裏。若是醫不好,早晚會要了你的命。」

說罷,轉身出了門。

華箏怔怔的坐在那裏,面色恢復如常,笑意如風散了去。林君夢的話他何償不懂。只是,懂了,又能耐自己何?

況這一戰他不是主力,說到底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至於梁景真要怎麼做,他管不著。

華箏想畢,閉目重新歪到躺椅上。室內香爐內散著縷縷催人入睡的暖香,時間久了,猶如醉生夢死一般。

王修文的到來,讓付府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彷彿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在整個付家最暗淡蕭條的時候降臨,無非最大最好的慰籍。

許婉婷命人將付江沅住過的房子收拾出來,在整個付府位置都算極好的。即便入了冬,仍舊陽光充足。許婉婷說小孩子忌諱潮濕,住在這裏再好不過。

付譯沒有意見,打心眼裏也是想將最好的東西都給王修文,這儼然成了付家的命根子。

囑咐之後下人打點得很快,付譯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自看過,見凡事妥帖,才放下心來。

又不免囑咐許婉婷道:「孩子一直跟着林君含,初來乍到一定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斷不能逆着孩子的性子來,處處讓他順心。」

許婉婷道:「你放心吧,這些話哪裏用你囑咐,我心裏自是比誰都清楚。索性孩子比較小,適應能力也該很強,過不了多少日子就會適應過來。」

驟然想起吩咐裁縫做的衣服不知道進展如何,攏了一下披肩,吩咐身邊的人去催。

這樣熱熱鬧鬧的忙了兩日,那情況直跟過年似的。

段芳華這幾日身體不適,再加上大雪斷斷續續下個不停,便一直沒有出門。卻還是被付府的氛圍感染到了。

叫過身邊的丫頭問:「府里這兩天是怎麼了?」

那丫頭聞了風,心下也在思及,既然段芳華問起來了。掩了門湊過來:「小姐,你一定想不到這府里發生了什麼事。我竟聽說家裏要來人了,而且是個孩子,聽聞是三少的親生骨肉,還是同那綏軍的四小姐生的……」

這樣駭然聽聞的事,段芳華不由睜大眸子。又哪裏肯信,輕斥道:「之前才說了別人亂嚼舌根子,如今連你也這樣不長記性。」

丫頭辯解道:「小姐,這種事情我可不敢亂說。實是那日去廚房給你取葯,不經意間聽到管家說的。不信你去看看督軍和夫人臉上的喜氣,便也能猜個七八分了。如若不是三少的孩子,隨便來個孩子,何苦要督軍親自大費周折的操勞府中事宜。平日裏,你何時見過督軍管過這些碎事?」

段芳華心頭一緊,到底吃了一驚。

喃喃道:「竟真有這樣的事?」

喟嘆之後,靠到床頭不再說話。秀眉微微皺起,不由得思及起過往來。付江沅生前對綏軍便格外照顧,聽父親說為此還受了付江沅許多的難處。況且那時清軍也在四處打仗,他做為一軍統帥卻一心繫在其他軍閥身上。為得可不是一個人?

只是無論如何沒想到,他們之間竟還有一個孩子。如此一來,付東傾又將如何自處?

胸口一陣憋悶,身體驀然前傾,就連接乾嘔了兩聲。

丫頭趕忙過來幫她順氣,一邊遞上茶水,一邊道:「小姐,你這幾天嘔得越發厲害了,我看不是簡單的著了風寒,還是叫醫生過來瞧瞧吧。又不見得非得打針,若是不重,吃兩劑葯也就好了。」

由於早上便沒吃什麼東西,乾嘔之後胃裏竟一陣抽搐,逼得段芳華眼眶溫熱。本來這幾日心裏慪著氣,不太想出門,生了病索幸不治,正好在房中多呆幾日。這是這樣難耐,到底忍受不住,就讓丫頭去請醫生。

那丫頭慌慌張張的出來,正好碰到了許婉婷。

喚了一聲:「太太。」

許婉婷問她:「慌慌張張的哪裏去?你們小姐身體好一點兒沒有?」

丫頭道:「回太太,我正要去給我們小姐請醫生。吃了兩劑中藥不僅沒有好,今天反倒嘔得更加嚴重了。」

許婉婷催促她:「那還不快去。」接着道:「我去樓上看看她。」

段芳華的床褥皆是淡白的淺色,潔凈如雪。許婉婷進去的時候她正抱被坐在床上,臉色蒼白,被那淺色的被子一應,更顯憔悴。

許婉婷一陣唏噓:「怎麼病得這樣厲害?之前來問,不是說就是感染了輕微的風寒。」

段芳華擁著被子,有氣無力:「之前沒覺得有什麼,本以為吃兩劑葯就好了的,沒想到更加嚴重了,這兩天飯也不想吃了。」

府中的醫生,所以來得很快。

許婉婷先到外面等結果。

許久之後,一個聽差出樂滋滋的出來稟告:「夫人,醫生說看着二太太的癥狀八成是有喜了……」

許婉婷臉色頓時一僵,坐在沙發上的身體晃了一晃。

那聽差只以為她欣喜異常,怕是沒有聽清楚,不由重複道:「醫生說二太太八成是有喜了,俱體的還要查一查,但結果該不會有差。」

許婉婷心口突突直跳,按著沙發扶手站起身來就往外走。肩膀上的披肩滑落到地上,險些絆了一跤。

聽差眼急手快,伸手過來扶起她。

「夫人,您小心一點兒。」

許婉婷側首看她,那臉已經白了。

小翠一將醫生送走,返回來說:「這下可好了,小姐有了二少的骨肉,即便家裏來個小主子也不怕什麼了。這樣一來,小心在二少心中的地位也定和以前不同。」

段芳華輕撫自己的小腹,眉角眼梢皆是喜色。西醫的話定然差不了,細想來這幾日她也僅是困奄嘔吐,吃不下東西而已,倒沒有其他的不適。先前不往這上面想,這會兒覺得自己可不就是有喜了。

嘴角忍不住彎得更甚,胸口被一種甜膩的東西漲得滿滿的,她有了付東傾的孩子……這樣突如其來的喜悅剎那間擊中了她,忽然覺得一切苦楚都算不得什麼了。

她在腦海中勾畫幸福的藍圖,拔雲見日,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無限嚮往道:「你說二少會喜歡這個孩子吧?」

小翠將嘴一厥:「那還用說,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

段芳華不由得嫣然一笑。

當晚便聽到消息說,付東傾正從戰場上趕回來。王修文接回付家之前,付譯就讓人給付東傾捎了口信,務必要他來家一趟。明眼人都知道,大有斷他念想的意思。

恰巧趕在段芳華懷孕這個當口上,她便以為是天意使然。老天終於不忍再作怪折磨,讓兩人前進的道路上見到一點兒光明。

段芳華那時候還在想,她會奔著那點光明一無返顧的走下去,永遠不會有後悔的一天。

卻低估了造化弄人的本事,豈不知它時時可能將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綏軍一再潰敗,輕而易舉被趕推到絕望的邊緣上。

扶桑總部已經開始着手準備慶功宴。林君含就像扎在扶桑眼中的一根釘子,將她剷除了,對於扶桑而言比過了天塹還要大快人心。

梁景真一天沒有吃東西,夕陽西下的時候周樹在會議室中找到他。沒有開燈,室中昏暗一片,只有微茫的煙火在他指腹間輕輕閃爍,像盛夏原野上的一隻小小的螢火蟲。那時候他就見他大半夜的不睡,跑去抓來放到一隻透明的玻璃瓶里,第二天拿去送給四小姐。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知道,四小姐是他們少爺的心上人。

他不想傷害她,可是,他用盡了全力,還是沒能保全她。

大抵是所謂的天意。

「少爺,聽說你一天沒有吃東西,我讓廚房先給你準備點兒吃的吧,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

梁景真狠狠的吸着手裏的煙,那樣燙,肺腑生疼。

問他:「前面怎麼樣了?」

周樹重重的嘆了口氣:「少爺,我想四小姐真的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了。我們已經為她爭取了這樣多的時候,等着她來扭轉大局。可是……可是,綏軍仍是潰不成軍。只怕過不了明天早上……」

梁景真驀然抬起頭來看着他,即便沒有開燈,那眼中的疼痛仍舊刺人眼瞳。他是不想聽到這種話的,也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

「又怎麼會?」他抑制不住的喃喃出聲:「那個女人不是無所不能,什麼時候她會沒有法子?只要給她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時間……」

周樹痛心道:「可是少爺,這次時間對於四小姐來說也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梁景真唇齒無聲開啟,最後將指間的煙揉碎。

心底里一個聲音喧囂不止,「如果她不在了,我將如何?」

梁景真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姿湮沒在飄渺的夜色之中。

明天……或許明天一覺醒來,便能親睹綏軍的滅亡。

周樹以手覆面,這樣的場面他亦不想看到。

天黑之時王修文抵達付府,車子一直駛進付府大院。

付譯早早從軍中趕回來,就是為了迎接王修文的到來。

張孝全一從車上下來,就見府中聚集了好些的人,付譯和許婉婷遙遙的站在頭裏。

他行了個軍禮,將車門打開。

素心率先下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陣勢,俯身將王修文抱了下來。

附在他耳畔輕輕說:「一會兒見了人要有禮貌,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王修文攬着她的脖頸,很好奇的將人望着。

藉著督軍府輝煌如晝的燈火,大傢伙能清析的看到王修文的一張臉。眉眼精緻如畫,即便小小的一個人兒,依舊可以看出出脫的眉目是仿誰的。

付譯激動得雙手微顫,聽許婉婷說:「這孩子當真和江沅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只是這樣一個輪廓就足以叫人信服,哪裏還需要盤查。

說着,兩人幾步射了過去。

付譯伸手就要將王修文攬到懷裏。卻被王修文一下閃過,更加往素心的懷裏縮了縮。

素心道:「他將將見到督軍有些認生,還請督軍和夫人見諒。」

付譯那手還伸展在半空中,面目卻無盡慈善道:「小孩子初來乍到認生實屬正常,不要急,住下來,很快就適應了。」

素心便讓王修文叫人。

王修文扭過頭來,大大方方的喚過了。

許婉婷拿手帕抹着眼角的淚痕,又忙道:「外面天冷,快進去吧。我已經讓廚房準備了晚飯,修文一定已經餓了。」

接着吩咐下人準備晚餐。

許婉婷叫着大家一起去餐廳。

素心抱着王修文步入,所行之處金碧輝煌,富麗程度可想而知。戰火連綿的現在還能找到這樣一方樂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看着懷中的王修文,暗暗的想,或許林君含為的不僅是綏軍的百姓,權衡利弊,她何償不想自己的孩子過安逸富足的生活?

餐桌上付譯和許婉婷一直往王修文的盤中夾菜,小孩子吃的本來不多,很快就積了小山一般高。

坐了一天的車,王修文早有些累了,之前才在車上睡過,到現在仍是困奄。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打了一個哈欠說:「阿寧姑姑,我想睡覺。」

許婉婷方驟然反應過來,小孩子的精力有限,想來也是累了。馬上吩咐聽差帶他回卧房去睡。

素心帶着王修文辭了眾人下去。

將一出來見了風,王修文又精神了幾分。歪著腦袋打量付府的裝飾,亦知道這是有錢的人家。

「阿寧姑姑,這一家也是四小姐的朋友么?否則他們為什麼肯好吃好喝的收留我們?」

素心拉着他的小手,幫他著了涼,不停的縮緊他的領口。

說:「這是付三少的家,聽你父親講,你是見過他的。」

王修文一下子想起這個人來,不由得興緻更佳。

「那我為什麼沒有見到付三少?」

素心望着凄涼月色,淡淡說:「付三少去了很遠的地方,亦不知道多久能夠回來。以後不要再提他了罷,以免這裏的人聽到傷懷。」

王修文默了一下,想起巧雲離開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告訴他。他眼光黯淡,不再問及付江沅,卻重重的點了點頭。

接着又道:「阿寧姑姑,那四小姐什麼時候過來接我們?等她打了勝仗么?」

「這裏的人對修文這樣好,難道修文不想呆在這裏么?」

「這裏的人固然好,可是我仍想和父親與四小姐呆在一起。」

「那你就快快長大,長大了就可飛到四小姐身邊幫她平定天下。到時候亦可以保護你的父親……」

王修文亮如星辰的眼睛盯着她,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卻如信念一般紮根在他的心底,成年累月之後,慢慢的長成蒼天大樹。

這邊付譯的心情仍舊無法平撫,掏出一根煙點上。不由得感嘆:「當真是老天有眼,不讓我們付家斷子絕孫。」

許婉婷坐在餐桌前掉眼淚,哪裏還吃得下。

「是呀,哪裏能想到江沅還給我們留下一個孩子。你瞧修文那模樣,和江沅小的時候豈不是一模一樣。」

付譯吐著煙圈百味陳雜。

良久道:「這就是付家的一切。」

許婉婷聽了他的話,驀然想起什麼,摒退手邊的下人。

「今天西醫來給芳華檢查身子,說是有喜了。」

付譯眯着眼:「那豈不是好事,東傾眨眼也就回來了,正好也藉著這些事收收心,總不至於再糊塗下去。」看許婉婷唉聲嘆氣的,問她:「你還有什麼顧慮?」

許婉婷一臉鬱結:「我只擔心那孩子壓根不是東傾的,只怕是個孽種……」

段芳華心情很好,吃過晚飯之後,倚床看了一會兒書,就打算睡下了。

小翠服侍她梳洗過,端著水盆出去。

走廊上看到許婉婷走了過來。

問她:「二太太睡下了沒有?」

小翠道:「還沒有,剛剛洗漱過。」

許婉婷開門進去,將聽差留在了門外。

與早上還大有不同,此時的段芳華一臉喜色,朱顏玉潤,哪裏是病人的樣子。

見了許婉婷,馬上爬起身來請她到床沿坐。

許婉婷綳著臉,隨意問了她幾句。到底心裏壓着塊石頭,強忍不了多時,就覺得胸口發悶,感覺就要窒息了,不得已將肺腑中的話說出來。

「芳華,你腹中的孩子不能要,我們付家是斷斷容不下這個孩子的。」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儼然當頭一棒打下來,震蕩得段芳華頭腦發矇。睜大眼睛,吃驚道:「媽,我聽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已至此,許婉婷不如開門見山。

拉起她的手道:「芳華,聽媽一句勸,在東傾回來之前將這個孽種打掉吧,且不說付家容不下他,就是東傾也斷斷容不下。到時候只會鬧得更加難堪,莫不如提前了斷,也省著外人笑話。」

段芳華手腳冰涼,大腦運轉都變得遲緩起來。

「這是東傾的孩子,付家的骨肉,為什麼東傾容不下他,付家也容不下他,你憑什麼叫他是孽種?媽,你怎麼不明白你的意思。」

「芳華,到了現在你何苦還死死的撐著。我知道這個孩子不是東傾的,他的爹說不準是山上哪個土匪的。這樣的孽種你生下來作什麼?莫不如無聲無息的打了去,媽也只當這事沒有發生過。以後你還是付家名正言順的二少奶奶,想跟東傾生多少孩子不可以?」

段芳華憤怒的搖著頭,眼淚肆意流淌,她終是沒想到,一顆真心被踐踏到如斯田地。

她只像瘋了一樣:「媽,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辱沒我的孩子。他是你們付家的骨肉,哪裏是什麼孽種。你上次不是說你相信我?為什麼現在又不相信了。」

許婉婷見她這樣執意,亦略微憤慨的抽出手來。

「我壓根就沒有相信過你的話,只是不在乎。畢竟你是為了我才被那些山匪毀了清白,所以我們付家仍願不計前嫌善待你……」

「行了,不要再說了。」段芳華淚眼婆娑,看不清一個人的樣子,所以覺得陌生至極。心也寒到極至,扯著嗓子道:「無論如何我會把我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你們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她一句都不想再聽,驅逐了許婉婷出門。一夜縮在被中哽咽至喉嚨沙啞,完好的一天,以為是一切美好的開始,沒想到就這樣土崩瓦解,支離破碎。她覺得連那點精神頭都一併被摧毀了,此刻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段芳華哭了一夜,何時睡去的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是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未嫁時的,身披鳳冠霞帔的,像放電影一樣,一一在腦子裏回放。可是沒有哪一個影像是完全的,每一張臉都是扭曲破碎的,睡夢之中看多了,心力交瘁。

醒來后只覺得口乾舌燥,扯著嗓子要水喝。

小翠聽到聲音馬上端著事先準備的湯水進來,因昨晚沒聽到兩人的對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一邊扶起一夜間羸弱不堪的段芳華,一邊道:「是昨夜着涼了么,臉色怎麼又蒼白得這樣難看。這是廚房剛剛熬好的湯,快喝點兒吧。」

段芳華捧著碗咽下兩口,沒有說話,又死氣沉沉的歪回到床上去了。

小翠喚她:「小姐,不出去走一走么?今天的太陽倒是極好,去後園子看看雪景疏散一下心情再好不過了。」

段芳華將被子蓋過頭頂也不吭聲。

小翠無趣,只得端著湯碗下去。沒一會兒就聽段芳華痛吟尖叫起來,她推門跑進來,只見雪白的被褥上一片刺眼的血紅,一點點的蔓延開,湊近了,還正有血液從段芳華的身下流出。

她驚叫着:「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段芳華臉色慘白,豆大的淚珠子自眼角下面滾落。

這樣的結果她終是沒想到。這樣的慘烈,又如何能夠想到呢……

小翠哭着跑出去。

樓下許婉婷一臉淡然,只道:「嚷什麼嚷,既然二太太身體不適,叫醫生來便是。這樣大驚小怪,成什麼樣子?」

「可是,夫人……」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去樓上照顧你們小姐吧,醫生我已經讓管家去叫了。」

小翠無法,只得怯怯地返回樓上去。

之前段芳華疼得撕心裂肺,越是哭喊,那血液流下來的越發洶湧。漸漸的沒了力氣,身體軟綿同死了一般,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了。緊緊的瞌上眼睛,無論小翠怎樣在一邊哭喊讓她不要睡,她仍是疲憊得睜不開眼,便一心只想睡去。

睡去吧,睡去了,哪裏知疼知痛。

攥緊錦被的一雙手漸漸鬆懈開來。

這是命運翻轉的一夜,一夜之後,許多事情天翻地覆,再不是原來看到的模樣。

林君含用這一夜改寫命運,在扶桑最得意鬆懈的時候,揮兵欲血,竟來了一個歷史性的大轉折。給了扶桑致命一擊。再加上樑景真和華箏一個懈怠一個混淆,何來抵禦的能力,不等天亮,就已潰不成軍。

太陽破曉,那一縷陽光灑下來的時候,不知是不是眼錯,彷彿看到華箏和梁景真唇齒間緩緩鈎起的笑起,淡淡的驚鴻一瞥,轉瞬即逝,彷彿眼錯。

林君含這樣一個女人果然非同凡響,就是有絕地逢生的本事。

梁景真想,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又豈能看錯她。

會長一隻大手在會議桌上那重重的一擊,嚇得人心臟猛地一陣狂跳。

他只是歇斯底里的發問:「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綏軍會有突如其來的戰鬥力?清軍又怎麼可能援助綏軍?」

莫說他想不明白,就連深諳世道的林君夢這一回也想不明白了。

她四姐為何就有這樣的本事?可以在最最睏乏的時候得到清軍的協助。到了此時,那些軍閥派系不是該操手看笑話的么?

還是說之前破敗淪喪又只是她四姐唱的一出苦肉計?

林君夢打消心裏的種種念頭,越是心焦越發想不明白。

那端會長已經公然發起脾氣:「君夢,對此你有什麼要說的?」

林君夢啞言,到了現在她還有什麼好說的,最早便在會長面前拍著胸脯保證,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林君含,可是鐵板還是踢了一次又一次。這一回更是深信不疑,親臨戰場幾次哪怕看出別人不曾深知的眉目,而她為了心底里的那點兒顧忌以為無關緊要,沒想到扶桑卻在這一回遭受致命一擊。

她站起身來,恭然道:「這次的確是學生料想不周,請老師責罰。」

會長冷目如箭,還從不曾這樣痛心疾首的看着她。那絕望如瘴氣一般噝噝的滲透出,沒什麼比這個更讓林君夢灰心。

她在這綏州大地上已然眾叛親離,無立足之地。幾年來對扶桑的忠貞肝膽又是日月可鑒。那一股子痛心直逼胸意,便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心情何其迫切。

會長嘆了口氣,拂袖而去。只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那一晚林君夢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能安眠。頭腦中浮現的都是過往與林君含的種種,姐妹情深,可亦有那樣多的不甘。在眾人眼中她僅是督軍府的一個千金大小姐,而林君含卻不那樣簡單。每當她像一隻花蝴蝶在各種交際場子飛舞旋轉,被眾星捧月的時候,林君含可能就在戰場上欲血拚殺。那種血染的妖嬈她比不過,不想一路走來竟都是潰敗。

這樣強烈的憤恨似一股滾燙的岩漿,在她的五臟六腑中徘徊不去。那一股子恨意逼得牙齦發酸。

天將蒙蒙亮,穿過那一層層霧氣,來到會長的樓下。那一路絕然的腳步邁出去了,便擋也擋不住,到底意欲為何,連她自己也是昏噩不明。

太陽升起來了,漸漸有了溫和的暖意,雖不灼熱,卻不至於寒懾人心。

林君含手捧滾燙的杯子坐在那裏,整個人看上去異常安靜。

綏軍終在垂死的關頭再扳回一局,前一刻她還看着閻王在沖着她朝手,到了此刻他們死裏逃生。在別人看來這樣置死地而後生的戲碼或許是她提前安排好的,等得只是一個時機。惟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是拿她的孩子換來的……她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不得已便想到了這樣的法子。

即便打了勝仗,同置身地獄又有何分別呢?

側首望出去,天際仍泛著裊裊的白,不是霧氣,是殘存的雪跡和瀰漫的硝煙。

她微微的閉上眼睛,耳畔仍舊回蕩著槍炮的聲音。可是心底里知曉,這一夜過去,她暫且可以睡個好覺了。幾日下來,路那樣長,心那樣累,她一步也將邁不動了。此時此刻氣喘吁吁,哪裏還有一絲力氣。

王思敬讓廚房煮了清湯麵條端過來,見林君含靠在沙發上小睡。將碗放下手,取了床毯子給她蓋上。

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將林君含驚醒過來。

微微的眯着眼:「你來了。」

王思敬道:「四小姐,廚房煮了面,你吃點兒東西去裏面休息吧。」

林君含看了他一會兒,怔怔的:「你說修文現在在做什麼?以後會不會過得很好?如若有一日他發現我背叛了他,是否就會恨我一輩子?」

王思敬胸中漲悶,安慰她道:「四小姐不要胡思亂想,你所做的一切不能說沒為修文打算。等修文慢慢的長大,定能懂得你的良苦用心,便知曉誰是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了。至於吃苦,更加的沒可能。付三少在清軍乃至付家本就地位非凡,他的孩子定也是高人一等的。況有素心照應着,比更着我們顛沛流離要好得多。」

林君含獃獃的聽着,那神色總覺得恍惚。視線緩緩的移開,也像渙散得沒有焦點。

最後擁著被子站起身,喃喃:「我去睡一會兒。」

林思敬擔憂的喚了一聲:「四小姐……」

她已迷迷糊糊的晃到了裏間去。

段芳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眨眼一道刺目的光。而她迷糊得眯着眼睛,有些辨不清今夕何夕。

彷彿是做了驚恐的夢,嚇得她大汗淋漓,即便想來了,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小翠哭得眼睛紅腫,見人睜開了眼睛,驚呼道:「我們小姐醒過來了。」

接着床側陷下一塊,段芳華一隻手被人握在了指掌中。

她順着那手臂抬眸看去,眉目英挺,俊朗如畫,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張臉,一個人。那名字呼之欲出:「東傾……」兩個字,喉嚨生疼,不可避免的泛起咸腥之氣。

付東傾俯首望着她,長發披散著,被汗漬打濕之後粘在臉頰兩側。一張臉又小又白,埋在黑髮里羸弱不堪,連唇上的緋色也一併失去了。

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吐出的話語卻很輕:「你受苦了。」

段芳華只是想不明白,她受了什麼苦?是啊,她一廂情願的喜歡他,嫁給他,明知他心有所屬,卻仍舊這樣一無返顧。可是,她不在乎。

臉顏上緩緩的綻出笑意,也像白色的花蕊。模糊的笑着:「東傾,你說的這裏哪裏話。」

小翠看在一邊,知她是太過痛心迷了心智,捂著嘴巴忍不住的嗚咽出聲。

「小姐……你都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段芳華笑着凝望她,想問她是前塵還是舊事。瞳孔驀然一滯,頓時像想明白了什麼,那臉變得更加慘白,整個人瑟瑟的發起抖來。反握住付東傾的手,力道大得驚人,瘋了似的反覆的搖著頭:「東傾,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我是清白的,那孩子不是什麼孽種……他……他是你的孩子……不信你摸摸看……」她扯着他的手按到小腹上。可是下一秒,又驚叫着甩開了。

而她整個人也從床上坐了起來,驚恐的望着整個世界,望着所有人,眼淚噼里啪啦的流下來,她還徒勞的解釋什麼?孩子已經沒有了……

她凄厲的指控:「是你們……是你們殺死了我的孩子……你們付家竟是好狠的心……」

她嗚咽的哭起來。

小翠企圖上來安撫她的情緒,可是不等走近都被段芳華給推開了。此時她像個弱小的獸,縮進小小的牢籠里,防備一切的人和事。

付東傾定定的看着,薄唇微微抿緊,不管她反抗得多麼強烈,還是伸出手來將她抱到懷裏。

小翠看到他的手臂被段芳華抓出長長的血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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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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