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逃離(九)

第9章 逃離(九)

破爛王那眼神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越寧板起了臉,破爛王清清嗓子:「都在這兒了,你自己裝吧。扳手鉗子隨便使,我去看看今天送貨的到沒到。」說著,又順手給了越寧一個小紙包。越寧順手揣兜里了。

破爛王一走,越寧揉揉鼻子,拆了紙板箱,開始組裝自行車。小胡老師的臉也板了起來:「東子,這是怎麼回事?」

越寧埋頭裝自行車,含糊地道:「我在破爛王這裡做了點事,掙的。」

小胡老師聲音帶了點嚴厲:「你站起來好好說話!」

越寧虛虛擰了幾個螺絲,半站起來找輪子,含糊地道:「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掙的,愛給誰就給誰。」

小胡老師被氣笑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李衛東!你給我站直了!」

說話功夫,自行車已經有了個大模樣兒,還差擰緊打氣調試了。越寧也就站了起來,手上沾了點油,就沒往兜里揣,捏著扳手,微仰著臉看小胡老師:「我知道您的意思,要不叫我拿回去,要不叫我攢著自己花?這點錢也不算多,拿回去他們又得爭吵,喂不飽的麻煩。自己攢著,也得過一、兩年才能花得著,錢在手裡不用,就是廢紙。十年前萬元戶是了不起的富人,現在呢?吳支書家買條狼狗都好幾千。再過二年,這點錢也不見得值什麼了,不如趁現在買點實在的東西。」

他這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完全結合了十年來國家經濟發展的現狀。小胡老師完全沒有辦法反駁——換個人家,還能說,你拿回去。李家的情況,鬧得全村都知道了。給張桂蘭,她全村顯擺,然後就是趙紅英攛掇著要揩油水養兒子。給趙紅英,那更不得了,兩根橡皮筋她都要哭訴「兒子不孝」、「養這麼大,一根針都沒見往家裡拿,凈便宜外人了」。

小胡老師心裡難過,臉上就帶了出來,動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越寧微微一笑:「這是托破爛王在城裡帶的,一百五十塊,缺貨,多給了五十才動關係拿來的。您騎著來回往鎮上、縣裡去也方便,誰問都這麼說。破爛王那裡我跟他說好了,不會說漏嘴。」

小胡老師以教師的素養,很快發現了越寧話里的漏洞——這話沒有主語。

「哎,老師,把那個鉗子遞給我。」

小胡老師默默蹲了下來,給越寧打下手。不多兒,車子裝好了,越寧擦擦手,把車子扶了起來:「走,出去試試去。」破爛王的院子很大,新一批的破爛還沒進來,很適合試試車子。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小胡老師執行了很久,才發覺自己被學生牽著鼻子走了。女式自行車很好,比起有一根大梁的大自行車,上下車方便,形狀也小巧,推起來省力,看起來也美觀。小胡老師還是有些擔憂,不想被越寧截住了話頭:「就當是我存在您那兒,您幫我騎著,省得生鏽。」

小胡老師啞口無言,半晌,才問:「你要買什麼樣書的?」

「先看書店裡有什麼,還有,挑一點報紙。」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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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是給邵奶奶準備的,連兩副老花鏡。張老頭看起來耳聰目明,到底也上年紀了,邵奶奶更是老花眼。這在越寧帶著小弟給他們收拾家務的時候就發現了,邵奶奶年輕時應該是個斯文人,也識字。

04年的時候,越寧查過這兩個人的一些事情,邵奶奶出身不錯,可惜嫁錯了人,應該對文化類的東西比較感興趣,具體是什麼,她平時也不顯出來,那就找點報紙給她看,省得每天做完了家務就閑著發獃,顯得特別無趣。

小胡老師有點手足無措,萬沒想到當年小小的一隻糰子,現在長得這麼有主意了。終於,嘆了一口:「好吧,去看看。你……嗯,你媽那裡,哄著點兒。」

越寧笑笑:「我有數。」張桂蘭是沒法哄的,天性里的欺軟怕硬,得理不饒人,腦子還不大好使。純屬浪費感情。但是這樣的話,跟小胡老師是不能講的,至少不能現在講。

說話間,兩人到了書店,小胡老師認真地給越寧挑了本英漢詞典,又撈了本綠色封面的舊辭海,一邊付錢一邊對越寧說:「旁的書你看得也太快了,就這兩個吧。英漢詞典是新版的,辭彙挺重要的。」越寧抱著兩塊大磚頭樣的詞典,有點懵。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像是個孩子。小胡老師摸摸他的頭:「發什麼呆呢?」

老闆娘見是越寧來買,又退了兩張鈔票:「是給小洋人兒買啊?不用那麼多。那一本是舊的,擱這兒也沒人看,當我送的了。」

小胡老師目瞪口呆,把越寧一張秀氣的臉看了又看,這就是傳說中的刷臉么?

越寧乖乖跟老闆娘道謝,又問她要了點舊書報,老闆娘也大方:「那邊有點,賣廢紙也不值當的,你要,就都拿走。」越寧撣了撣書報上的塵土,兜里掏了幾張做代購賺的零錢,象徵性地付了一點,比廢紙價格高,比書的價值低很多。老闆娘還要再客氣,他已經抱著兩塊磚頭走了。小胡老師推著自行車,跟在後面:「放后架上吧,你要去哪裡?我跟你一塊兒送東西去。」

越寧先去張老頭那兒,他正閑著無事用廢舊的中華牙膏的鐵皮做孫悟空,拿出去也能賣幾個錢。可惜自從有了破爛王,他這生意就越發難做了,就兼做一點胳膊能活動的木頭小人。張老頭見越寧過來,眯了眯眼:「喲,後生來啦?瞅瞅?要點啥?大爺送你。」

小胡老師:……又開始刷臉了么?

越寧笑笑,拿了副眼鏡遞給他。這年頭老花眼睛也不大講究度數,張老頭年紀也不大,度數應該也不深,拿了一副示意他試試。張老頭詫異地道:「你發財啦?給我噠?」

越寧笑道:「嗯。」

張老頭沒接眼鏡,一雙老眼將他上下打量:「你這後生,這麼忙,圖啥呢?家又不在這裡。」

「裡外乾淨了,我看著舒坦。」

張老頭:……神仙的世界,凡人不懂。給,他就拿著。拿完了,看看小胡老師,又看看越寧:「後生,快秋忙了,往後還過來不?」

越寧點點頭:「還來。」

「下回來了,過來喝口水,教你個手藝。」說著,晃了晃手裡的齊天大聖。

「成。」

越寧自打重生回來,對於動手的事情有著極大的興趣,尤其是雙手配合、用到右手的手藝。他不需要全身心撲在功課上,有的是時間,聽到有趣的事兒就想往前湊。這會兒民風也淳樸,張老頭的人品他也信得過去。兩人說定了,越寧就說:「我還去邵奶奶那兒。」

張老頭眼睛閃了閃:「給眼鏡子給她?」

「嗯,我看她像識字的,又不跟人一塊兒說話。配個鏡子拿點書報給她解悶。」

「哦,你去吧,下回別忘了過來。」

越寧覺得有點奇怪,張老頭之前對他可沒這麼熱情。聳聳肩,跟小胡老師又去了邵奶奶那裡。路上正遇到邵奶奶挽著一隻大竹籃,竹籃里放著幾個南瓜,墜得右肩往下沉。越寧上前將籃子接了來,邵奶奶見是他,也不很意外,這孩子特別好,鎮上小皮孩兒都被他收伏了,個個被他約束得很乖巧。也幫邵奶奶打過水,也幫她撿過柴。

邵奶奶道:「這個沉,你小孩子家,別墜壞了骨頭。您是?」她的口音跟鎮上的略有些不同,顯得有些軟而脆。

小胡老師忙說:「我是他以前老師,順路來的。書放到車籃里,籃子擱後座上吧。」一路送到了邵奶奶家。

邵奶奶將藍子放好,打了一盆水,先讓兩人越寧洗手,讓他們坐了,自己再洗手,擦臉。三人對坐,邵奶奶話也不多,只是道謝:「我還做得動活計的,小孩子家不要太累。你們趕上好時候了,讀書才是正理。」

越寧乖乖答應了,並不爭辯,又將眼鏡和書報給了她:「看她也無聊,打發時間唄。」

邵奶奶的手指動了動,劇烈地抖了一下,又攥著了拳頭,堅澀地道:「不用了。」

小胡老師和越寧都覺得有點奇怪,越寧猜著與她經歷有關。邵奶奶據說也算是個地主家小姐,也識文解字,後來大家都一樣了,因為一系列的原因,嫁了個粗漢。性格有點說清道不明的堅韌與軟弱並存,兒子因為親爹要跟親娘斷絕關係,二十年前自殺了。丈夫後來喝醉掉河裡淹死了,如今寡居。

但是,越寧永遠記得,張桂蘭在他傷了胳膊之後,帶他跑到鎮上找小姑子哭訴的時候,邵奶奶一面喂他吃了個菜包子,一面說:「要爭氣,別認命。」所以,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總要照顧這個老人一二。

「那……眼鏡總是要的吧?」越寧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蹲在地上,一雙白凈修長的手放在邵奶奶的膝頭,可憐巴巴地仰著眼,一雙大眼眨啊眨,眼角的淚痣弱化了上挑的眼角所帶來的氣勢,嘴角下垂,看起來委屈透了。彷彿邵奶奶不答應他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真是可憐又可愛。連小胡老師看了,都忘了這貨一路刷臉卡刷過來的闊氣勁兒了。

邵奶奶不由心就軟了:「嗐,收孩子的東西,算什麼呢?」

越寧微笑道:「那以後跟您討水喝。」

邵奶奶拗不過,答應了,師生倆走的時候,書報也沒帶走,邵奶奶呆坐了一陣兒,拿起眼鏡來戴上,終於伸手捏了一本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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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的事兒辦完,小胡老師先回去了,越寧把代購的東西買齊了,中間靠一張好看的臉砍價成功,還多賺了兩塊錢。一樣一樣清點收好,回了孫家,卻聽李援朝說:「下回過來,帶身換洗的衣裳。」

「啊?」

「秋忙假了,你還過來住。」

越寧一拍腦門兒:「哎。」

想了想,出門到鹵貨攤子上買了點雞爪,切了兩個豬耳朵,給孫家添菜。孫國平對這大侄兒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挑大拇指:「大侄兒,服了!」來回走個親戚都能變著花兒賺錢,這是孫國平最佩服的地方。等長大了,怕不能石頭裡榨出油來?

越寧但笑不語,琢磨著秋忙了,他也沒旁的事兒干,小弟們有不少家裡有田的。學校的秋忙假也有講究,會收每個學生幾斤、十幾斤不等的糧食,算是考核學生是不是幫忙在田裡幹活了。越寧的學校也有這個規定,鎮上的學校也是。他就動起腦筋來,將小弟們組織起來,給田裡人幫忙。可以承包田間地頭送水送飯業務,加上一點田間成年人幹起來耽誤時間又不能沒人乾的雜活。划片分區,應該不難。

雖然每家都有小孩子可以做活計,但是有統籌安排跟只是自家忙碌,還是有區別的。這麼想著,越寧就活動了起來,找幾戶人口多的人家協商,不收現錢,幫著送茶飯、聯繫了鎮上曾接濟過他幾頓飯的小飯館推出外賣業務,秋收結束,田裡散的莊稼就歸他們了。小飯館也不收現錢,拿糧食換一定的兌換比例換飯。他看得明白,如果你讓人拿錢來買飯,許多人就寧願餓著了,如果讓他們拿糧食之類的「土特產」來換,人們就會大方很多。

越寧在鎮上的口碑信譽極佳,大人看他一個乾淨漂亮的小孩兒,倒有一半不好意思拒絕的——秋收都能忙瘋掉,自家孩子到處亂跑也管不了,時常有出事的,傷著還好,淹死的也不是沒有。有越寧出馬領著,安全也能有保證,權當付辛苦費了。

沒想到的是,下回等他過來一組織,效率居然十分可觀。要知道,自從農村大包干之後,就是各家自顧自,什麼生產隊組織同勞動,到點兒一起吃飯,那都是浮雲。秋收就那麼幾天,還得防著下雨,忙得一天能吃上一頓飯就謝天謝地了。現在好了,有越寧兜攬,他們只管幹活,旁的一概不用關心。第三天上,就有還忙的人家,也要求參與進來。因為前兩天沒加入,所以要求打個折,越寧估算了一下人手,也答應了。

這活計很輕鬆,因為不用他自己干,所以有足夠的時間跟小弟們講點故事,順口說說自己的學習生活之類。當然,也就順便把學校里有一個轉著圈兒回來刷初一的「同學」看他不太順眼的事兒說了出去。看到小弟們差不多聽進去了,他才動身去看張老頭要教他什麼。

出乎意料的是,他認為「人品也信得過」的張老頭開口就是:「後生,回回跑幾十里山路,累不累?」

「啊?」

「教你個巧,學不巧?」

越寧莫名其妙地點點頭:「學什麼?」

張老頭再一開口,越寧就要給他跪了,什麼叫「呼吸吐納之法」?

張老頭說完了,問道:「記住了?」

越寧的記性挺好,點點頭。

「那行了,兩不相欠啊。」

越寧:「……」他張老頭跟前一蹲,「您老到底什麼來歷?」

張老頭閉目不答。越寧無奈地:「書店裡還有幾本舊書,《易》啊什麼的,我都看過,您這個有點門道。建國四十來年了,還有不能說的么?」

張老頭霍地睜開了眼,得戴老花鏡的眼睛居然迸出點寒光來:「看你後生沒喪良心,道上,哪是那麼好混的?安生過你的日子,念書,做官,才有前途。」

越寧頭上燈泡一閃,試探地問:「您還是大俠?」

張老頭嘿嘿一笑:「你以為我是郭靖吶?老頭我是反-動-會-道-門!」

【卧槽!這條退路不能用了!】是的,越寧本來是將張老頭當另一條退路的。他原想借吳斌動手的機會,裝作被打傷腦袋得了怪病,李家勢必拋棄他,他再跑到孤兒院,然後尋個看起來比李家更弱勢的人收留他。杜絕李家一切要求「報恩」的借口。要報,也是報張老頭。

邵奶奶太軟和了,估計鬧不起來,張老頭倒是有戲,越寧也信任他們倆。現在……好人變成「反-動-會-道-門」,這畫風變得也忒快了!越寧重生以來頭一次覺得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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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外掛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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