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見

召見

街對面的大樹後頭悄悄探出個女子的身影,用白紗矇著臉,衣着有些散亂,神情極為惶恐,左右張望一番小跑近前,徑直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一封信,「我家姑娘送給夫人的信。」

俞樺已靈敏地擋在易楚身前,攔下女子,斥道:「你是何人,怎麼鬼鬼祟祟的?」

女子一把扯下蒙面白紗,露出她的面容,哀聲道:「杜夫人,我是文定伯府六姑娘身邊的青枝,上次跟姑娘來過。」

易楚探頭從俞樺身後看了眼,果然面孔很熟悉,確實見過的。可想起前天杜仲的態度,不由皺了眉,稍嫌冷淡地說:「回去跟六姑娘說,我身子好了許多,勞她記掛着,信我就不看了。」

俞樺眸光閃了閃,他是知道陳芙死了的,也已經報到杜仲那裏,想必是杜仲怕易楚傷心,沒提此事。也便冷了聲道:「我家夫人要養胎,不能勞神費心,姑娘請回吧。」

青枝凄然一笑,「夫人,我家姑娘臨去前特特囑託於我,我不能完成她的遺願,唯有一死了之。」話音剛落,一頭朝門口的石墩子撞去。

事發突然,俞樺又將全副注意集中在易楚身上,竟然阻擋不及,只堪勘抓住了她一隻衣袖。衣袖吃不住勁兒,「撕拉」斷裂,青枝當即撞上石墩子,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血立時涌了出來,淌了滿地,濃重的血腥味飄散開來。

易楚本是醫者,豈能見死不救,忙道:「快抬進來。」

俞樺猶豫下,見街上已有行人好奇地朝這邊張望,心一橫將青枝抱到門房隔壁供來客小坐的屋子裏。

屋裏只有四把椅子並一張長案,上面放着茶盅杯碟之物。

冬雪極有眼色地將茶盅等移開,俞樺將青枝放了上去。

易楚近前利落地撩開青枝的劉海,伸手摁住了幾處穴道,又連聲吩咐冬雪,「取熱水、乾淨棉布、還有我以前用過的藥箱……眼下不好移動,再拿床被褥來免得着涼受風。」

一邊吩咐著,冬雪已大聲召喚起下人來。

門房裏熱水是現成的,倒是找乾淨棉布費了點時間,好在俞樺隨身帶着棉帕,毫不猶豫地掏了出來。

易楚讓俞樺將棉帕壓在傷處,自己另外撕了棉布沾著水一點點清理傷處附近的血。

許是長案既涼且硬,或者無意被碰到了傷口,青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抬手仍是舉著信,有氣無力地說:「夫人,信。」

大有易楚不接便不放手的意味。

易楚掃一眼已滲出血花的棉帕,伸手接了信塞進懷裏。

青枝才似放了心,頭一歪,復暈過去。

這個空當冬雪帶着三五個婆子將一應物品取了來。見有了幫手,俞樺不方便再留,徑自退了下去,剛出門遇見林槐,兩人對視片刻,一同尋了處僻靜之地說話。

這種外傷對易楚來說並不難,先止血、再清創、而後敷藥、最後用棉布包紮好即可。這一套做下來不過半個時辰,雖不累,可濃郁的血腥味太過刺鼻,引得她胸口翻滾,好幾次差點吐出來。

冬雪在旁邊看得清楚,等傷口包紮好,當即扶了易楚到外面透氣。

初冬的早晨,寒氣逼人。

被冷風吹着,易楚胸口的壓抑頓時散去,神智愈加清爽,想到青枝帶來的信。

也不知青枝拼着性命不要就為這封信,裏面到底寫了什麼?

信封上有兩個紅褐色的血指印,又沾染了泥土,看着令人可怖。

冬雪極有眼色地接過去,拔了頭上一根釵將信封挑開,把裏頭的紙箋遞了過去。

紙箋是淡綠色的,隱隱含着竹香,上面只寫了寥寥數語,「……我從未曾覬覦過杜伯爺,也不曾想過加害夫人……只因言談相合,感覺夫人甚是親和……在那世,當為夫人與麟兒祈福……」

落款是陳六絕筆。

易楚這才反應過青枝之前曾提過「遺願」等話,不可置信般轉向冬雪,「六姑娘是去了嗎?」

冬雪搖搖頭,「我也不知,要不去找俞管家來?」

「好,」易楚無意識地應一聲,再捧著信箋讀一遍,淚水毫無徵兆地淌了下來。

俞樺匆匆而來,正瞧見晨陽的光輝里,易楚腮邊兩道淚痕,折射著光芒,亮的刺目。

俞樺輕咳一聲,轉頭吩咐冬雪,「外頭冷,暫且扶夫人到書房那邊坐一下。」

外書房是杜仲理事之處,他不在,自然是上了鎖,旁邊的兩間耳房卻開着,平常俞樺林槐各佔一間。

從門房到外書房既為便宜,穿過一道拱形門便是。

俞樺先沏了熱茶,待易楚喝完半盞暖了身子才詳細地將這幾日外頭髮生的事一一說了遍,最後才道:「……外頭那個丫鬟留不得,文定伯正四處打聽,說是家中逃奴,偷拿了府里貴重物品。」

易楚靜靜地聽着,半晌才道:「倒是忠心為主,好歹等傷好了再打發她出去吧。只是這一次宮裏那位跟文定伯必然又會怪到我頭上。」

「怪也無妨,」俞樺溫和卻有力地回答,「咱們信義伯府也不是吃素的,有什麼招數使出來便是,屬下等人定會保夫人平安。」

易楚苦笑,「這半年我是能躲了清凈……以後見機行事吧。」

說罷起身仍去了門房那邊看了看青枝,棉布上血跡已幹了,並沒有新血再流出來,想必是止住了,眼下只能好好養著傷。

冬日天冷,傷口癒合得慢,而且正傷在額頭處,也不曉得會不會留疤。

易楚盯着青枝看了眼,以前沒怎麼注意她,現在才覺得她生得還不錯,眉清目秀的。要是留了疤,又是那麼顯眼的地方,以後可不好嫁人。

思索片刻,對冬雪道:「喚頂暖轎來抬到瀚如院吧。」

一個大姑娘留在人來人往的門房這裏,實在是不方便。

***

真定府離京都約莫二百餘里,騎馬只需兩個多時辰。

王夫人接了皇后懿旨怕趕不及時辰,半夜就坐車出門,天還不亮就趕到了城門口。

冬天天亮得晚,卯時三刻,才開了城門。

大街上已活絡起來,兩邊擺滿了各種吃食攤子。

王夫人又冷又餓,車裏倒是有點心茶水,可經過這一路早就冷了,見到外頭熱騰騰的飯食,不由就停了車。她身份尊貴,自不能在街邊與起早的挑夫商販們一道吃,便吩咐丫鬟買了碗餛飩,加了只滷蛋。

熱騰騰的餛飩下肚,王夫人整個身子都暖了,心裏卻仍存着怨氣。

外地命婦進宮,大多是在巳正,哪有定在辰正的?

而且,頭一天傍晚才接的旨意,第二天就進宮,連個準備的工夫都沒有。

說是怨,心裏也吊著,皇后急匆匆地召見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忐忑不安地到了宮門口亮明身份,守衛客氣地說:「已有人進去通傳了,夫人且等會兒。」

王夫人早先也進過宮知道規矩,復上了馬車等著。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出來,王夫人卻漸漸有點尿急

她好幾個時辰沒解過手,早晨又空着肚子喝了一大碗餛飩,到這時正是該小解的時候。

只是皇宮門口空蕩蕩的除了一條金水橋再無別物,並無可小解的地方。要解手只能到遠處尋店鋪或者酒樓,可她正等著太監出來接人,總不能太監出來一看人都沒了。豈不是對皇后不敬?

王夫人只能忍着,直到快憋不住了還不見人出來,實在沒辦法,丫鬟將茶壺裏的水倒掉,伺候着王夫人在茶壺裏解了。

王夫人也是大家出身,何曾經過這種事,又是羞又是氣,滿臉通紅。

好容易,宮門口出來個神情倨傲的太監,也不多說,上下打量王夫人一眼,尖著聲音道:「進來吧。」

丫鬟會來事,忙塞過去一個荷包。

太監臉上好看了點,解釋道:「皇後娘娘起晚了些,正用早膳,讓夫人久等了。」

王夫人心頭一滯,面上卻不漏,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

一路換過兩次太監,丫鬟都打點得妥妥噹噹,也便順利地到了坤寧宮。

有個臉龐圓圓的宮女等在門口,笑着道:「皇後娘娘正梳妝,夫人請稍候片刻,」引著王夫人到偏殿坐下。

馬上有宮女端了茶水點心上來,王夫人卻再不敢喝茶,只端坐等著。

皇後娘娘正微闔了雙目讓貼身宮女給她梳頭。

只要不是陪皇上用膳,她通常都是洗手凈面後用過飯再梳妝,免得脂粉入了口。

嘉德帝自慈寧宮出事那天就沒在坤寧宮歇過,皇后既擔心失了帝寵,又悲傷陳芙的離世,夜裏輾轉反側好久不得入睡,早晨自然就醒得遲,而且眼底也泛著青紫。

適才就為着妝容沒掩蓋好臉上的憔悴發落了一個宮女,這才耽擱了宣召王夫人。

上妝的宮女被發落了,梳頭的心裏也不踏實,戰戰兢兢的,倒比往常慢了一刻鐘。

等皇后終於穿戴利落能召見王夫人時,已經是巳正了。

皇后是存了心要下王夫人臉面的,王夫人下了跪,不叫起,只手裏捧著茶盅子慢慢拂著上門漂浮的茶葉,半天才恍然道:「本宮想事想迷了,竟忘記夫人還跪着,」瞪一眼宮女,罵道,「你們這幫沒眼裏沒主子的,還不趕緊扶夫人起來。」

王夫人心裏哂笑,這不是罵宮女,是沖着自己來的,看來今兒沒好事兒。

皇后卻又換了副笑顏,親切地問:「找夫人來不為別的,是聽說家裏二公子尚未娶妻,本宮倒有個合適的人兒,想保個媒。」

王夫人誠惶誠恐地說:「二子雖沒成親可已經定了人家……」

「沒拜過天地就不算,成了親還有和離的呢,這連洞房都沒入,」皇后打斷她的話,「……是本宮表叔家的長孫女,長得沒處挑,樹上開的臘梅花兒似的,性情也好,溫柔知禮,最體貼懂事。」

王夫人傻了眼,堂堂一國之母能說出這種話,敢情若是自個兒子成了親還能讓他和離不成?可面對着皇后,卻無法表露出來,只賠笑道:「已經換了庚帖,退親對兩家都不好。」

皇后小口啜了兩口茶,「啪」將茶盅頓在面前的几子上,「這兒女姻緣的事兒,想必夫人也拿不定主意,少不得要跟王大人商議一下,等商議好了,跟本宮個回話。」

王夫人諾諾應着,「是,是該商議。」

皇后笑笑,懶洋洋地又端起了茶盅,這是要送客了。

王夫人過了子時就起來忙乎,趕了兩個多時辰的路,又在宮門口等了大半個時辰,見了皇后的面,話都沒說幾句,竟然要自己兒子退親。

要退親總得有個理由吧?

王夫人暈暈乎乎出了宮門口,感覺是又累又困,關鍵是一肚子的氣卻找不到由頭。站在寒風裏吹了半天,腦子清醒了點,決定到親家家裏坐坐。

王家長子娶得不是別人,是大同總兵武雲飛的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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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髮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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