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院落里幾株古樹散立,青石桌椅在樹蔭下透著陰涼,上面擺著一盤殘局,四周零零落落地種著十幾株幾百年的靈草。牆角一道清泉,被砌成葫蘆的形狀,水聲潺潺。

這情景不但不恐怖,還非常熟悉。文荊與君衍之在慧石峰住了好多年,曾不止一次見過。

這便是陸臻門口的景象,七八分相似。

文荊抹了抹臉,望向十幾丈開外的高大房間:「師兄,你有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有種馬上看到師父走出來的即視感。」

君衍之不知道「即視感」是什麼東西,但他也明白文荊的意思。段軒從陸臻的石屋中緩步而出的情景,文荊和君衍之或多或少都見過幾次。

換言之,連文荊都覺得這地方像極了慧石峰峰主的住處!

君衍之道:「進去看看。」

「小心。」

君衍之把文荊護在身後,緩步來到正屋門前,透過窗戶翹首而望。文荊像只狩獵的豹子般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生怕出現什麼意外,輕聲道:「看到了什麼?」

君衍之斂眉,輕輕推開房門。

「師兄小心!」

「吱呀」一聲,門開了。

四周靜悄悄的,十分平和,只聽見泉水流動的聲音。

房間里似乎有人住似的,床鋪整齊,從書櫥到桌椅都擦拭得乾乾淨淨,茶杯茶碗擺在桌上,旁邊還有一本看到一半的書。

文荊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低聲道:「師兄,這地方看起來……」

君衍之微微點頭:「沒錯,這是陸師祖的房間。」

文荊不說話了。

席放這個變態。

這房間布置得有九成像,要不是段軒把陸臻的房間保持了原樣,他們也不會如此輕易認出來。

「他每年來這裡住三日,難不成就是為了……」越說越滲得人渾身發毛,文荊喃喃道,「別告訴我說陸師祖的屍體也在這裡。」

冰戀什麼的,口味略重。這種和人獸、□□等等一樣,文荊都接受不能。

君衍之緩緩踱到後門,若有所思地一聲不吭。他把後門輕輕一開,只見一個雅緻安靜的小院子,古樹遮天,鮮花盛開,簇著一塊看似十幾年的石碑,簡簡單單地寫了幾個字。

「師弟陸臻之墓。」

沒有身世、沒有地位、沒有其他的身份,「師弟陸臻」,這便是席放眼中的陸師祖。

文荊和君衍之都沉默了。

山風吹來,樹葉在風中輕輕晃動,把初夏的陽光打散成一個個搖曳的光暈,時不時在文荊的臉上掠過。

文荊輕聲道:「陸師祖……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君衍之緊緊抓著文荊的手,轉頭望了他一會兒,目光中情緒涌動,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他在文荊的額頭印下一吻,輕聲道:「我如今只慶幸,你還在我的身邊。」

文荊有點發窘。這種肉麻情話什麼的,心裡想想就好,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他探出手輕輕摸了摸君衍之的腰。要是真的這麼珍惜他,是不是應該有點實際行動?

君衍之把他的手撥開,低聲道:「陸師祖面前莊重點。」

文荊委屈地摸摸鼻子。

嚶,師兄真的變成天仙性冷感了……

君衍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出去說話。」

「好。」

兩人又把這地方仔細查探一番,除了細碎大小生活用品一應俱全之外,連閑來無事看的書籍等也都換成了新的,且都是棋譜之類,收拾的人看來十分用心。

兩人來到萬刃之陣的出口,文荊笑著望向他。師兄快來小鳥依人地抱著我!

君衍之不動聲色地上前抱住他的腰。

文荊輕聲道:「這抱法不對,你得溫順柔和一點,頭靠在我肩膀上……」

君衍之抱著他的腰一提:「走了。」

「…………」又騙他!

兩人的身影被一團靈氣包圍,向萬刃之陣飛過去,一路上鏗鏗鏘鏘,靈刃在四周炸開,不絕於耳。君衍之把文荊緊緊抱在懷裡,等待一切平靜之後,才將他放在園陵之外的草地上。

文荊低著頭,手緊緊扣住君衍之的腰。

君衍之望他一眼,輕巧地拉著他的手,身體迅速移開。

兩人隔了半丈之遙,伸手觸摸不到。

文荊下意識地摸摸左臉,又望了垂著頭的君衍之一眼,不知為什麼生出一絲難過,心道:看來君師兄恢複本性,要修身養性、重視精神層面了,他也得……

也……好吧……這樣總比點了火就跑要好。

文荊又問道:「師兄,你知不知道陸師祖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君衍之上前拉著他的手:「我們先出這珠連山。」

「嗯。」

半個時辰后,夕陽西下,兩人站在珠連山下,君衍之數著小黑點排隊進入一個布滿了細小格子的玉盒:「五十一、五十二……」

最後一隻蚊子本來嗡嗡飛著,卻被文荊捉在手裡,頓時嚇得翅膀發軟,渾身顫抖。文荊道:「這隻送給我吧。」

君衍之把玉盒扣起來:「玄天蚊記性不太好,這隻反應又慢,只怕早就忘了你了。你讓它吸一口血,看它記不記得。」

文荊連忙一一照辦。那蚊子戰戰兢兢地吸了血,酒足飯飽之後,似乎終於對文荊有了點印象,果然平靜下來,挺著圓鼓鼓的大肚子落在文荊的肩膀上不動。

君衍之遞給他一隻玉盒:「這裡面是北部極冷之地的環境,沒事便讓它待在裡面,否則對它修為有損。」

文荊連忙打開玉盒,那蚊子晃晃悠悠地飛進去了。

「師兄,這玄天蚊可容易捕捉?你何時去北部的?」

君衍之低下頭,把玉盒放入儲物袋之中:「你十五歲那年閉關練劍,我便設計好報仇之事,去北部極冷之地捕捉了一些回來。這些蚊子生性小心,又可避人耳目,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嗯……」文荊心中嘆息,又轉移話題道,「師兄,陸師祖的事,你可知道一二?」

君衍之沉吟片刻:「師父曾對我說起過一段前塵往事,你可想聽聽?」

廢話!

文荊道:「什麼前塵往事?」

「一邊走一邊說。」

君衍之拉著文荊飛起來緩緩而行,長發在風中輕揚,若有所思道:「我竹風國魔修雖不盛行,相鄰的西衍國和修天國卻都有魔教,魔修、道修並存。這件事你可曾聽說過?」

「嗯。」

「幾十年前,西衍國派來了一個金丹期的魔修,名叫付修,手持一柄元嬰期的法寶『招血旗』,來到竹風國招攬人馬,想在此地擴大勢力、建立魔教。當時不少修鍊到了瓶頸的道修被其蠱惑,紛紛在暗中修習魔道,慢慢有了幾百個追隨者。」

「然後呢?」

「我們師父年輕時,有段時間心情尤其不好,殺戮過多,慢慢竟有些入魔之兆。他下山遊盪時偶然間遇到付修,付修見師父竟有神修的天資,便對其拉攏照顧,告訴他只要以神修之術引導心魔,便不會再受心魔煩惱。」

「嗯……」文荊點點頭。

這話,一半是真的,一半是騙他。成魔與成仙一樣,都可以長生不老,然而修鍊之時卻隨時可以神志失常,君衍之便是一個例子。

「師父當時正心灰意冷,又有些怨恨,便答應了付修要修習魔修之術。」

「師父竟然答應要魔修?」

文荊感覺君衍之似乎藏著掖著些什麼。師父為什麼心情不好,心灰意冷什麼,怨恨什麼?

君衍之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他回去見陸師祖時,便把付修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並說要與陸師祖斷了師徒的關係。」

文荊一呆:「怎麼可能?師父對陸師祖的感情深厚,怎麼可能說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

君衍之淡淡望了他一眼:「這話是師父親口告訴我的,至於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便不得而知。」

「之後呢?」文荊如同處在雲里霧裡。

君衍之淡淡地說:「陸師祖擔心師父誤入歧途,揪心不已,與他徹夜長談,終於把師父勸服,拉回正道。」

文荊就算神經再粗,聽了這話也覺得古怪,皺了皺眉道:「然後呢?」

「師父便寫信通知付修,他的心魔已除,不需再修習魔修之術。自古道魔不相容,今後互不交集,就此作罷。」

「之後呢?」

「付修來信說,望他信守諾言,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付修那時勢力尚小,也不敢輕易欺負清虛劍宗。師父以為這件事已經完結,又急於提升修為,便依照陸師祖的吩咐,閉關結丹去了。沒想到,一年之後他結丹成功,意氣風發出關之時,陸師祖卻已經死了。」

「怎麼死的?」這必定是關鍵!

「陸師祖的死法有些特別,除了師父之外,別人只知道他是被魔修害死,卻不知道細節。陸師祖中了魔修之術后,自知這世上無人能救他,在房中關了三月有餘,將一點一滴都記錄下來,留在一個玉簡當中。他的屍體被師父親自發現,那時候靈氣早已消退殆盡,身體腐爛,只剩下一具枯骨。他記錄下來的死法,師父卻認得,正是付修的招血旗所為。」

「陸師祖是付修殺的!」

「不錯,師父也這麼想。」

「招血旗怎麼殺人?」

「與這幾年幾大教派弟子的死法一樣,身體產生細小傷痕,無法止血,慢慢血流殆盡而死。」

文荊頓時恍然:「這幾年的事,原來竟是招血旗的緣故?難道這幾年的事都是付修所為?」

「你且聽我說完。」

「嗯。」

「師父把陸師祖埋葬在後山,守了一夜,便提著劍要去找付修尋仇。他接連尋找了幾處付修出沒的地方,明察暗訪,沒想到找到的卻是一具屍體。付修被人早一步殺死,屍體不過才死了一兩天,身邊的招血旗也不見了。」

「…………」

「之後,便發生了恆陽宮的慘案。」

「竟然是這樣……師父呢?」

「付修死去,師父滿腔仇恨堵在心中發泄不出,每每想起陸師祖的死是因他而起,有些入魔之兆。但是陸師祖玉簡中囑咐他照顧慧石峰,不可自尋短見,也不可意志消沉。師父不敢違抗師命,便承了峰主之位。」

「陸師祖讓他照顧慧石峰,也是讓他有事可做,不要胡思亂想。師父這些年閉關修鍊,都是為了……」

「陸師祖死了,他心魔漸起,便時常閉關修鍊。他的心魔與我的相比威力尚小,只能導致他自己痛楚,強加壓制時尚可控制,於是……就這麼過了十幾年。」

心中之愧,原來由此而起。依照那「該除掉」的自我評價,若不是陸臻當年命他不可自尋短見,只怕段軒也活不到今日。

文荊沉吟片刻,望著君衍之道:「照這麼說來,當年殺了付修、奪走招血旗的,難道是席放?」

「極有可能。」

「我們立刻去慧石峰,將此事告訴師父。」

文荊握著君衍之的手要走,君衍之卻一反常態地遲疑著不肯動,像塊巨石一樣的佇立在原地,怎麼拉也沒有動靜。

文荊狐疑道:「你怎麼了?」

君衍之低頭不語片刻,終於道:「……走吧,去見見你那些師兄們。」

文荊張了張口。

什麼叫「你那些師兄們」?

現在事情緊急,不是與他計較的時候。文荊知道問也問不出個好歹,只低聲道:「那些也是你的師兄和師弟們。」

君衍之攥著他的手,小聲道:「……我是為了你才回去的。」

「…………」

兩人施了隱身術,飛一般地在空中穿行,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趕回慧石峰。現在知道了幕後的人極有可能是席放,要找段軒想辦法對付他。

飛飛飛——!

馬不停蹄趕到慧石峰的時候,正是第二日的清晨。

天色微明,山間卻下起細雨,朦朧灰暗,一切都是濕漉漉的。

文荊與君衍之淋著雨在慧石峰飛了一圈,卻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文荊怪異道:「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君衍之思沉一番,低聲道:「想起來了,今天是你當年投入塔中滿三年的日子。」

文荊無語:「……是我的忌日?」

「此刻他們應該正在你墳前……悼念。」君衍之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又有些難看。

「那正好,我們一起去見他們。我的墳在哪裡?」

「你要現在去見他們?」君衍之欲言又止,抿唇沉思道,「算了……事情緊急,也顧不得這許多,去就去吧。」

「走!」

文荊心想要見到師兄們了,心情不禁有些激動。上次見到柳阡陌與賀靈時沒敢認親,這次他帶著君衍之回來重逢,真是歡喜無限。

君衍之在前面引路,兩人沿著洵陽山脈飛行,不多時來到一處竹林茂密之處。青色碗粗細的竹子參天,在晨風細雨中搖搖晃晃,天氣陰沉沉的,有種悲傷之感。

走了十幾丈,竹林逐漸稀疏,隱隱傳來柳阡陌有些沉痛的聲音:「傻小子已經走了三年了,你們有什麼要說的趕快說吧。」

眾人沉默一陣,只聽歸心壁道:「傻得找不著北了,從來就知道君師兄,把我們當成什麼?」

莫少言的聲音帶了一絲惱怒,打斷他道:「每年都說這個,就不知道說點別的?荊師弟那也是心甘情願……」

眾人也一氣地罵他:「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不會說好聽的,就把嘴巴閉上吧你!」

「要是荊師弟在這裡,只怕也不想見你!」

文荊的嘴唇抖了抖,把身上的隱身術給撤了,張了張口,聲音卻有點沙啞發顫:「師兄們,我想見你們啊……沒有不想見啊……」

賀靈第一個回頭望向他,臉上露出一絲蒼白,又瞬間轉成紅潤。

眾人的吵鬧聲立刻靜了下來。

他們僵硬地回頭望著,臉色半青半白,說不成一句話。

君衍之垂著眼睛,也緩緩地把隱身術撤了,露出如空谷幽蘭般的氣質,清雅淡然地說:「大師兄、二師兄,我也回來了。」

李書和莫少言的身體一抖。

古晉平帶著哭腔道:「君、君師兄,這是怎麼回事?你今年又要鬧什麼新花樣?」

歸心壁露出要吃人般的表情,殺氣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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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說師兄的壞話(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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