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照山河（六）
「你……怎麼了？」葉染看著顧霜衣，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到底是為什麼。
顧霜衣仍舊緊緊盯著地上那玩意兒，沒有開口。
葉染循著顧霜衣的目光看過去，只是那蟲子太小了，她一下子也沒有看清，便接著猜測：「你哪裡不舒服？」
顧霜衣想要後退，然而葉染在前，他也不願讓人給看出來，只能擰著眉注視著地上那條蟲子，目中甚至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雖然不大明白，但是葉染極少見顧霜衣有這副肅殺神情，她往前兩步，便剛好站到了離蟲子不遠的地方，低頭看了看，她微微抬眉，出聲問道：「你怕蟲子？」
「不怕。」顧霜衣這次回應得極快。
「……」葉染抬腳，落腳，滿眼都是柔和與關切，「別怕，沒事了。」
這語氣，就跟哄個小孩兒一樣。
顧霜衣心情頓時變得很低落。
「今天穆秀的未婚妻來了，然後什麼也沒多說，就將穆秀給接走了。」吃過飯之後，葉染按照慣例向顧霜衣說今日里發生的事情。
顧霜衣原本在低頭寫字，聽到葉染這話卻頓住了。他筆尖仍舊落在紙上，那張白紙便被他點上了一點濃重的墨色。
眸光微微一沉，顧霜衣問到：「柳鸞？」
對於顧霜衣知曉這人的名字，葉染一點也不驚訝，在她看來顧霜衣本就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瞞不住，她點了點頭：「那姑娘很是爽朗。」
「你不認得她了？」顧霜衣問。
葉染沒了聲音，卻突然明白了顧霜衣的意思：「你說……我該認得她？」
「京城柳家大小姐，自小得太后寵愛，經常被召進皇宮，你身為公主，小時候定是常與她見面才對。」顧霜衣道。
他聲音聽來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叫葉染心中暗道不好。
她對於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那唯一的一天公主生活，記得算是非常清楚的。經顧霜衣這一提，她才算是反應了過來，當初她在宮裡，吃過飯之後的確是有一個穿紅衣的小姑娘跑過來找她玩，不過她那時候忙著去弄清楚其他事情，所以也沒怎麼記住那小姑娘什麼模樣。
如今想來，那小姑娘應當就是柳鸞了。
柳鸞是見過她的，雖然已經時隔整整九年，他們的相貌也都發生了許多的變化，但是若柳鸞突然之間想起來了，那麼事情便不堪設想了。
葉染想來想去，覺得這個事情實在是有些嚴重了，這事情說起來不過是與柳鸞打了個照面而已，然而這其中牽扯到的人和事卻實在是太多了。
「若是當真被柳鸞給想起來了，那麼非但我們暴露了，連帶著城將軍那邊也絕不可能安然無恙，連帶著還有……」葉染實在是沒有心思說下去了，她輕輕吐了一口氣，「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想辦法躲起來？」
面對這樣的事情，葉染竟是一瞬間便想到了最關鍵點，這是顧霜衣未曾預料到的，這時候他沒有立即去回應葉染的問題，卻是緊盯著葉染，唇畔似是帶了些笑意。
葉染這人十分簡單，但越是簡單就越是明白，他早就告訴過旁人，葉染是適合皇位的，就算是現在不適合，將來也會適合，直到現在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我會讓秋初重新替你安排一個地方，你暫且先躲起來，等過段時間再……」顧霜衣話音到這裡便是一頓，葉染不明不白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
顧霜衣眸色微沉，卻是忽的隨手抓起了桌上的一方硯台便朝著房間的窗外扔了過去。
葉染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便看到那硯台直接撞開了原本緊閉的窗戶，撞在了窗外一人的身上。
蘇瑾苑身上被染了斑斑點點的墨汁，好在臉上卻仍是乾乾淨淨，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抬手讓葉染二人看到了他手裡的東西：「亂扔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他將那東西晃了晃，交到了走上前來的葉染手裡面：「這是我從城西的鋪子帶過來的紅豆酥，商玉姑娘平日出門少，我便想給她嘗嘗。」
葉染沒料到蘇瑾苑竟特地為自己帶了糕點回來，她怔了片刻才接下了那一包紅豆酥，道了一聲謝謝。
蘇瑾苑輕笑一聲，繼而卻道：「你喜歡便好，我先去換身衣服。」說罷便離開了。
葉染抱著那包糕點回到了桌旁，解開了袋子自己拿了一塊，又用另一手拿了一塊遞給顧霜衣：「你要不要嘗嘗？」
顧霜衣默然不語。
葉染恍然：「那個……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你去找秋初，她會替你安排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顧霜衣道。
顧霜衣這一次作出的安排，依然沒有帶上他自己，葉染一下子聽明白了過來：「那你呢？」
「我得先留在這裡，還有些事情要辦，過幾日我便來找你。」顧霜衣果真早有計劃。只是葉染實在不喜歡顧霜衣這樣子的計劃，每一次他都將她給先攆走，自己卻留下來應對這些危險。
想到了葉染會有什麼想法，顧霜衣面無表情阻止她接著想下去，只道：「現在你的安全最重要，稍一不慎死的便不只是你一個人了。」
葉染的性命牽涉實在太多了，竟容不得她控制了。
她雖無奈，卻只得點頭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不容她再說什麼，顧霜衣很快便讓院中的丫鬟陪葉染一起往秋風樓去，而顧霜衣則留了下來。
同樣留下來的，還有一直閑閑坐在房間裡面看書的蘇瑾苑。
蘇瑾苑自來這裡以後便一直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似這外面的一切事情與他都已經沒有了關係，他每日里不過是看看書，替葉染修剪一下院子里的花草，看起來好像都已經不想再回他那丞相府了。
如今葉染和那幾名丫鬟下人都離開了，整個院子就只剩下了蘇瑾苑和顧霜衣兩個人，一直到顧霜衣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才將目光自手中的書上抬了起來，眯著眼朝顧霜衣笑。
顧霜衣不怎麼喜歡蘇瑾苑，更不喜歡蘇瑾苑這樣的笑容，這人看起來總是十分無辜，但骨子裡卻是陰謀算盡，他輕撩衣袍在蘇瑾苑的面前坐了下來，淡淡道：「你可以離開了。」
「我來這裡又不只是為了葉染。」蘇瑾苑放下書，聲音很輕的說到。
顧霜衣也不驚訝：「你果然已經知道了。」
「你也早就知道我知道了，而且你還確定，我暫時是不會動葉染的。」蘇瑾苑很喜歡同顧霜衣這種聰明人說話。
然而顧霜衣卻不喜歡跟蘇瑾苑這種人說話，這種人有個毛病就是原本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情，非要繞著圈子說，說上半個時辰才能夠說完，對方還不一定能夠聽得懂。他也不管蘇瑾苑繞了個什麼圈子了，直接便道：「你到底是誰？」
「你不是早知道了么？」蘇瑾苑說到這裡，語氣里稍帶了些歉意，「我是搶了你姓名，搶了你身份的人。」
蘇瑾苑不是蘇瑾苑，真正的蘇瑾苑，原本應該是顧霜衣。
只是顧霜衣對這個身份卻沒有絲毫的感情，他有一瞬輕蹙了雙眉，但在片刻間又恢復如初，他搖頭道：「你並不打算對阿染出手，是否說明，你另有所圖？」
「嗯？」蘇瑾苑仍舊笑著。
顧霜衣再開口，這次卻已經是肯定的口氣了：「你要皇位。」
知曉了葉染公主的事情卻不告知當今皇帝，而對於葉染這方，他也有諸多隱瞞，這人不向著誰也不想站在任何一方，絕不會是因為潔身自好。
「你說對了。」蘇瑾苑坦然承認。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伴隨著蘇瑾苑的這句話，二人身側不遠處，一隻原本停在書上的鳥兒忽的振翅飛向了天際，幾片羽毛飄飄然落了下來。
顧霜衣靜默得像是山谷中亘古不變的石，他挑眼看蘇瑾苑，面前那男子周身的氣息忽的就變了，原本的謙和似乎都在一瞬之間褪去，只剩下一身孤傲。
「原來如此。」顧霜衣喃喃道。
蘇瑾苑想要帝位，但他還缺了些東西，這些東西全都在葉染等人的身上。天時地利，等到皇帝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這位公主的身上，等到葉染帶著城將軍一派與之斗個你死我活，那麼一切便都在蘇瑾苑的掌控之中了。
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局，卻也是無人能破的局，因為皇帝一定會置葉染於死地，而葉染也一定會跟皇帝對抗。
「只是葉染身旁現在有那麼多能人，倒是我沒有想到的。」蘇瑾苑道。「那小丫頭從小就不懂什麼謀略，讓她去當皇帝，怕是會鬧笑話。」
顧霜衣沒理他的話，只道：「下一步，你打算控制四大世家？」
蘇瑾苑笑：「或許。」
兩個人的對話到此結束，蘇瑾苑在說完這些之後，便起身往外面走去了，惟留下顧霜衣一人站在原地，盯著那本蘇瑾苑看過的書，盯了許久。
他在想一些事情，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快要想清楚了，但是蘇瑾苑的一番話卻打斷了他的思路。
而這時候，葉染已經到了秋風樓當中。
見到葉染過來，秋初並未驚訝，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秋風樓的消息總是最快的，這一次也絲毫不例外。秋初與下人小聲的交談了兩句之後，便告訴了葉染，她已經選好了一處安全的所在讓葉染先去稍事休息，其他事等過會兒再說。
秋初還未將事情與葉染說完，外面就又來了一名下人，神色有些慌亂的衝進來對秋初道：「主……主子！蘇瑾苑的事情……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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