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烏蒙奇蝶（三）

烤魚的時候，兩個人也沒有再說什麼話，葉染烤魚的時候動作有些笨拙，畢竟她的確從未弄過這些吃的，也不知道這東西究竟要怎麼烤。顧霜衣在旁邊看她的動作，終於沒忍住將自己烤好的一條魚遞到了葉染的面前，然後從葉染手裡搶過了那條被烤得亂七八糟的魚，放在火上重新烤了起來。

葉染也不客氣，他們兩個人逃了一整天，剛才吃了個饅頭的確不夠，她便道了聲謝之後咬了一口那魚。

他們在野外，也沒有什麼調料能用，所以烤魚是淡而無味的，但是顧霜衣烤得卻是火候剛好，魚肉又嫩又鮮，葉染吃在嘴裡仍是覺得很香，忍不住便誇到：「沒有想到顧公子你的手藝那麼好。」

顧霜衣這會兒或許是已經被葉染給調戲慣了，聽了這話看起來情緒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隨口道：「小時候師兄師姐經常帶我下山，難免也有露宿野外的時候，就跟著學了點。」

話到這裡，顧霜衣一頓之後又接了一句：「不過這種東西根本不用學，有腦子就會了。」

顧霜衣一句話無形當中鄙視了所有不會烤魚的人。

對於顧霜衣的自信，葉染是早已領教過的，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之後，葉染髮覺顧霜衣也的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個什麼都會的人，而且就算有不會的，見過一面第二次也就會了，學習能力強得超乎旁人的想象。

「從我們這裡到無方城，大約還要走上五天。」顧霜衣烤著魚，突然說了一句。

葉染眨了眨眼睛，盯著顧霜衣手裡那條烤魚，接了顧霜衣的話道：「那城書他們能夠安全的到無方城嗎？」

「城家二十四侍的實力不容小覷，你不必擔心他們，相反，敵人的目標是你，我們兩個人比他們要危險得多。」顧霜衣替葉染分析到。

葉染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很危險，但事實上她都已經危險了這麼多年了，從小的時候開始商齊便一直告訴她任何時候都不能夠掉以輕心，或許要不了多久宮裡的人就會找到她了。

所以這麼多年了，葉染和商齊一直都在做隨時逃亡離開秋園的準備，也因為這樣葉染這個時候才顯得這麼平靜。

可是有一件事情葉染還是很在意的。

「之前城書他們叫我公主，你一點都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葉染終於不看烤魚了，轉而看向了顧霜衣的眼睛。

顧霜衣沒在看葉染，他看著烤魚，點頭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知道了。」

葉染不在意顧霜衣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卻會介意別的東西：「那你是因為知道我是公主，所以才來找我的嗎？」

顧霜衣終於也不看烤魚了，因為他覺得那魚被他烤得有點丑，他將烤魚的木棍插在地上，也不去吃，只低聲道：「不是。」

顧霜衣說不是，那就不是了。

葉染一點都沒有去懷疑顧霜衣這話的真實性，她只是輕輕吐了一口氣，看起來放心了許多。

顧霜衣看她神色，不由問到：「怎麼？」

「顧公子不是因為這個來的，我就放心了。」葉染笑了笑，面前的火堆映照得她眼睛裡面有一簇特別明亮的光，「我還是第一次交上朋友，要是顧公子是有目的來的，那我這個朋友交得也太沒意思了。」

聽葉染這話，顧霜衣沉默了片刻，終於才低聲重複了一遍道：「朋友？」

「顧公子不想與我做朋友嗎？」葉染認為顧霜衣還有介懷，便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顧霜衣搖搖頭，沒有應話，只視線往四周地上看了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了葉染敞開的包袱那處，那包袱旁邊有一個很小的花盆，花盆裡面種著一株細瘦的蘭花，那蘭花生機也是蓬勃得很，大白天裡面他們趕了那麼多路經過了那麼多折騰，它的葉子也沒受什麼損傷，依舊這般長著，一朵花苞靜靜仰著頭，好似就要開了一般。

顧霜衣看到這裡，忍不住道：「你那株寶貝花好像要開了。」

葉染聞言也跟著回頭看過去，看了一眼卻搖頭道：「它一直是這個樣子，總是結了花苞等了許多天也不開，最後還沒開那花就直接枯萎了。」

「竟是這般？」顧霜衣也覺得有些好奇，他還未曾聽說過有這般古怪的花，他站起身來，自旁邊書上摘了一片稍大一些的葉子，然後將那葉子捲起來舀了一捧水澆到了蘭花上面，「沒準它今天就會開了。」

葉染怔怔看著蘭花沒說話，因為她想起來了一個故事，一個當初商齊告訴她的故事。

夜慢慢的深了，顧霜衣精神不錯，他也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做，就乾脆守在了那朵蘭花的旁邊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葉染說話。葉染坐得久了就有些困了，想了一會兒從包袱裡面翻出了兩件稍微寬一些的衣服來，然後抱著衣服來到顧霜衣面前，開口道：「夜深會冷，我帶了些厚衣服出來，晚上我們一人搭一件在身上，你要哪件？」

葉染是站著的，顧霜衣坐在地上，所以這時候抬眸看著葉染，一雙眼睛比之平常看來還要黑亮。他看了看左邊那件衣裳，是件綴著細細絨毛的鵝黃-色裙子，上面還有著許多精緻的繡花。他目光沉了沉，又看向右邊那件，右邊那件是粉紅色的。

光看了顏色，顧霜衣就不想看了，他搖頭道：「不必，我不冷。」

葉染搖頭，不贊同顧霜衣的說法：「現在不冷，一會兒就冷了，你不要逞強。」葉染強行將右手粉紅色的衣裳塞到了顧霜衣的懷裡面，接著又道：「而且你還怕黑，你把這個衣服裹在身上，也許就不那麼怕黑了。」

這是衣服又不是辟邪的符咒，顧霜衣扯了扯唇角，懷裡面抱著那衣服卻沒有動。

葉染徑自回到了自己剛才坐的那個地方，靠著身後的樹榦，裹著衣服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在睡了。

顧霜衣在旁看著葉染，也不知該說這位公主些什麼。

她好像對他很放心，兩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她就這樣倒頭睡過去，也不對他有任何提防。

顧霜衣在火堆旁靜靜看著葉染，他一直都說不清自己為何對葉染會有那般異樣的感情，可是這事情原本就說不大清楚，他將原因歸於自己腦子被門夾了。

葉染是個公主，但也是全天下最危險的逃犯，因為全天下權力最大的那個人想要她死。

若是葉染死了，那麼他的感情自然不會有什麼結果，若是葉染真的在皇帝的手底下活了下來，成功扳倒了皇帝，成為了新的女帝，那麼到那時候她是全天下最尊貴的那個人，他的感情依然不會有什麼結果。

顧霜衣斂著眸，沉默著不去看葉染了，轉而將視線落在火邊的蘭花上面。

蘭花在夜風裡面輕輕搖晃葉子，花苞看起來似乎更大了一些，便要開放。

「你們救我，是不是想讓我去京城，奪回皇位？」葉染悶悶的聲音突然從夜風裡傳到了顧霜衣的耳中，顧霜衣看葉染依舊保持著抱著雙膝睡著的動作，這才發覺葉染並沒有睡著，似乎還有著心事。

顧霜衣這才知道，這個平日里看起來像是腦袋裡面什麼都不會想的公主，其實也是會想一些東西的。他輕輕挑眉，回答了葉染的問題：「城書是，我一開始是，現在……」

他一句話頓住，反倒讓葉染好奇，葉染從臂彎裡面抬起了頭看顧霜衣：「現在怎麼樣？」

「現在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顧霜衣認真道，「選擇要逃亡還是要奪天下的都是你，旁人的打算做不得數。」

葉染怔了怔，咬著唇沒有答話。

顧霜衣沒有接著問，他只是等她慢慢的考慮，然後再給出答案。

葉染考慮得很慢，慢到顧霜衣以為她事實上已經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葉染才道：「我不是你們想的什麼高深莫測的公主，我這個人不笨但是也不喜歡動腦子，我不會什麼權謀，什麼奪天下我想想都覺得嚇人，我的對手是只老狐狸，當年能夠做出那麼多大事來把皇位搶過去，要是我跑過去跟他斗，我肯定連渣都剩不下了。」她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像是在考慮很多事情，「這些年老頭跟我說，葉黎這皇帝當得不好，四處征戰，弄得民不聊生，朝堂也亂，怨聲載道，說只有我回京城去重整朝政，才能給百姓一個安寧，給天下一個安寧。」

顧霜衣認真的聽著葉染的話，前所未有的認真，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去認真了解這個人。

葉染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她抱著雙臂，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你們都把我想得太厲害了，我也想能夠對得起你們的期盼，也想做個厲害的人，可是我知道我究竟有多少能力，我做不到的。」她坦然看著顧霜衣，眸中有些歉意，還有慚愧，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姑娘。

顧霜衣原本也是這樣覺得的，葉染什麼都不會，所以初見的時候，對這位公主還有些失望。

但是現在，他一點也不失望，相反他覺得自己的眼光還是有些不錯的。

「你若要躲，我便帶你去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找不到你，讓你過平靜的日子。」很久的沉默之後，顧霜衣突然開了口。他的聲音清朗溫和，他平靜的看著葉染，神情認真。

葉染目中多了一絲茫然，她沒想到顧霜衣會說出這話。

而下一刻，顧霜衣便又開了口：「你若要戰，我就算豁出性命也會護你周全，助你為皇。」

這句話擲地有聲，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重重落在了葉染的心間。

不知是否是巧合，就在顧霜衣說這話的時候，天上那輪彎月剛好到了頭頂，月光從樹葉的縫隙裡面灑下來，灑在滿是落葉的地上，灑在已經快要熄滅的火堆上，灑在火堆旁邊那株蘭花上。

蘭花不知何時已經舒展開了花瓣，清幽的香味在林間淡淡的飄著，那朵花與別的蘭花不同，花瓣大而張揚，顯得有些肆意，就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蝶。

顧霜衣說完想說的話，低頭便看到了這朵花。

「花開了。」他說。

葉染也看到了這朵盛開的花，她緊緊凝視著那朵花，看起來顯得有些獃滯，不知道是因為之前顧霜衣的那一席話，還是因為這朵許多年未曾開放過的花。

「烏蒙奇蝶，這朵花的名字。」葉染忽的開口，她聲音比之方才顯得有些喑啞，「關於這花，老頭曾經跟我說過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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