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溫言從咖啡廳走出來的時候,臉色煞白,兩條腿都是抖著的。
她急急忙忙地在馬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就催促着快走,卻說不出一個清晰準確的地址。
車子在中心大道來回兜了兩圈,溫言仍沒有回過神。
她無法斷定那個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沈寂做了什麼,也無法解釋因為尹湛一個錯字的笑話竟讓她恍然想起白筱死前的最後一條信息。沉寂,沉寂!她想發出去的是沉寂,還是沈寂?
起初她是充滿猶豫的,在見到沈寂的那一刻還在嘲笑自己的多疑和敏感。可沈寂的態度曖昧不明,眼神里全是含糊和躲閃,雖然沒有戳破她的試探,但神情言語都讓人感到害怕。
溫言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窒悶無比,又無法發聲。
很奇怪的感覺,這一生也不曾體會。而她全身上下都被這種奇怪的感覺牽引著,動也不能動,逃也不能逃,只能任由它四處流竄。
手機鈴聲突如其來的響起。
聲音不算大,卻把溫言嚇了一跳,看了眼來電顯示,趕緊慌忙接起。
「姐,茄子面做好了,什麼時候回來吃啊?」是尹湛撒嬌中帶些奶油味的聲音。
溫言似乎沒有聽見尹湛的話,只是下意識的叫着他的名字:「尹湛。」
「呃?」
她緊緊握著電話,放緩語調,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安靜平穩的。即便如此,她略低的嗓音里還是帶着微微的顫抖。
「我有點害怕。」
「啊?」尹湛像是沒聽清,更像是沒有領會溫言的意思,「你咋了?」
溫言自己也說不清。她今年二十六歲,遇見的人不好也不壞,經歷的事不多也不少,卻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即使曾經被詆毀謾罵,面對過暴.力和死亡,見識了人性的猙獰和醜惡,也沒有感到如此恐懼,如此的心灰意冷。
而現在,只要回想起剛剛一幕,想起沈寂完全陌生的表情和他的欲言又止,她就忍不住全身都顫慄起來。
溫言倒吸一口冷氣。
「沒事了,你先回去吧。」她說完便掛斷電話。
尹湛一頭霧水,對着電話不滿的抱怨:「我還沒吃呢讓我回哪兒去啊?你這是卸磨殺驢啊!喂?啊喂?」
溫言恍恍惚惚走到家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
她掏出鑰匙,推開門,看見尹湛和顧珩兩個人正面對面,顧珩一臉的閑適和理所當然,尹湛則是一臉無奈。
聽到門鎖響起的聲音,二人不約而同望過來。
「姐你回來了?」
「你怎麼來了?」溫言定定地看着顧珩。
顧珩還沒回答,尹湛趕緊小跑着上前告狀:「姐,不關我的事,是他硬闖進來的,然後怎麼都說不走,你看他渾身上下都透著死皮賴臉的氣質,這人怎麼這麼無節操無底線啊。」
顧珩只是看着溫言笑。然後說了一句讓尹湛差點後仰過去的話。
「我想你了。」
溫言定住了。
她沉默著,又帶着困惑的回望着這雙眼睛。
這些年來,她不是不懂顧珩的感情,即使自己曾遍體鱗傷。她只是固執的逼迫自己相信,他變了,他們之間沒有了溫情,只剩下交易。彷彿這樣自己就可以理直氣壯的離開,就可以恨得理所當然。
可在這樣荒蕪的,孤獨的,千瘡百孔的人生中,他又回到那裏,對着她微微的笑,毫不掩飾的說着我想你了。
恍惚只是一剎那,她很快回神,走過來和顧珩對視着,卻苦澀而冷漠地笑了。
「回去吧。」溫言說,「我並不想你。」
說完便直奔自己的小屋。剛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眼睛望向尹湛,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卻是生澀而冰冷的。
「你也回去。」
世界彷彿都安靜了。
溫言躺在床上,望着灰白色調的天花板,大口地喘著氣。
眼前突然浮現很多畫面。堅硬的水泥地,白筱安靜卻透著蒼白的臉,她身下大片的暗紅色的血,還有那日強烈到刺眼的陽光。摔在地上的手機屏幕顯示著正在撥通……還有她被斷定為自殺的重要線索,「沉寂。」
不知怎麼,她又想起六年前,母親出事的那個下午,悶熱的天,厚厚的積雲,路人驚慌失措的叫喊,而白筱的慘狀幾乎跟她一模一樣,仿若複製。
那就像一場噩夢,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
耳邊驀地浮現一種聲音,雖帶着一絲含糊和不確定,卻字字敲打着她的心。
「我記得那天,我正好回家取東西,剛從電梯口出來就看見有人進了你們家,還是言老師給開的門,看背影應該是個年輕人,而且看起來還是個熟人。」
是個熟人?!
溫言悚然一驚,從床上霍地坐起來,她越想越覺得害怕,儘管反覆告誡自己這不是真的,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又莫名其妙的想法,可無法阻擋的恐懼感,還是一點點侵蝕着她跌宕起伏的心,反反覆復,讓她無法安寧。
夜色漸深,床頭的燈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昏暗,溫言感到自己的視線已經疼的模糊掉了,就像看着無窮無盡的黑暗卻找不到出口,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叫囂。
她要一個真相。
夏日的天亮的早,剛過六點,溫言就從房間里走出來。
清透的晨光映在她的臉上,原本冷淡的面孔,顯出幾分前所未有的憔悴,細長的眼眸也微微陷了進去,眼窩處有着明顯的黑眼圈。
她睡得不好,尹湛看出來了,顧珩也看出來了。
沒錯,兩個人誰都沒走,而是在客廳里僵持了一晚上。開始還能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讓步。到了後半夜,困意一點點爬上來,兩個人實在扛不住,尹湛戴着耳機打了一晚上遊戲,顧珩則喝了一肚子咖啡。
不過,兩個人都躡手躡腳,誰都沒敢吱聲。
「姐,你臉色這麼差?」尹湛問道。
溫言看到他們的時候皺了皺眉,目光卻是平靜的。她嗯了一聲,然後問道:「怎麼沒走?」
怕溫言生氣,尹湛趕緊解釋:「他不走,我在盯着他。」
被尹湛這麼一說,顧珩似乎覺得不好意思。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正要說些什麼,溫言驀地打斷,「你不用解釋了。」說完就去洗漱了。
「……」
溫言收拾完畢,站在門口皺着眉頭盯着顧珩。顧珩對這種無聲的逐客選擇視而不見,然後喜滋滋地琢磨著要一起吃個早餐什麼的,溫言無奈地搖搖頭,啪的一聲關上大門自己走了。
她這一關門顧珩和尹湛都傻眼了。顧珩一臉黑線,尹湛狂奔著追出去:「姐,幹嘛去,等等我啊。」
溫言沒理尹湛,她叫了一輛計程車,到了地點。
一幢幢老式別墅,整潔卻不寬敞的街道,還有兩旁被曬蔫了葉子的綠柳。
溫言知道自己這麼做很莽撞,她完全可以想出一個更加高明的做法,既可以得到真相又可以全身而退。但這就是她,她向來知道自己的問題,可她無法解釋,也不願修正。
或者說,對於沈寂,她始終無法理智的面對問題。
即便沒有愛,但與他過往的點點滴滴,那些牽絆和如同家人一樣的企盼和依賴,都是真的。
偌大的別墅里只有沈寂一個人,就連一直照顧他起居的容媽都不在。
他穿着條紋襯衫,淺灰色休閑褲,正坐在沙發里目不轉睛地往外看。他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端著紅酒杯輕輕搖晃。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眼睛裏卻一片平靜。
溫言走進來的時候他感到天色忽地變了。
也許,早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