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有人溺水了!!!」

「是儼燃!!!」

「儼燃溺水了!!!」

隨著此起彼伏的「救人」,「快救人」的巨大聲潮鋪天蓋地的傳來,顧珩猛地站起,二話不說就沖了過去。

沈寂一怔,緊跟了過去。

顧珩趕到的時候,儼燃已經被救了上來,坐在岸邊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她渾身都濕透了,頭髮胡亂的披在臉上,一綹一綹的滴著水,臉上沾了泥漬,嘴唇發白,看起來嗆得不輕,連話都說不出來。

儼燃的一個助理不知怎麼跟工作人員吵了起來,見有人拍照,趕緊伸手去搶手機,另一個則手忙腳亂的遞來毛巾,給儼燃擦臉和頭髮。

顧珩在儼燃身邊蹲下來,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擰著眉問:「你怎麼樣?」

儼燃紅著眼睛使勁咳了兩聲,搖了搖頭,接著想起什麼似的,扭頭看了眼渾濁的水面,伸手指了指,啞著嗓子道:「溫言……救溫言……」

儼燃含糊不清的一句話彷彿晴天霹靂,將顧珩和一旁看熱鬧的沈寂全都震在那裡。

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傻了,什麼意思?還有人沒上來?!!

四下望去,果然沒有溫言的身影。

大概停頓了只有短暫的一秒,顧珩猛地站起來,幾乎是用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衝下岸,與此同時,沈寂也拔開腳步衝到岸邊,縱身一躍,毫不猶豫的跳進了渾濁的江水。

「撲通」「撲通」兩聲,水面接連砸出碩大的浪花,片場上一片唏噓。

溫言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正慢慢流過自己的臉,胸口像被一塊大石壓住,喘不過氣來,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也感受不到,整個人就這樣沉入了黑暗幽深的水底,身體變得綿軟,使不出一點力氣,胸肺間的氧氣也慢慢地被抽干……

是要死了嗎?

只有這樣一個念頭。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不用去想前面的路怎麼走,不用去擔心欠下的債怎麼還,也不用再試探和揣測那個人的心,痛惜從前那樣依賴那樣信任過的兩個人為什麼一夜間形如陌路。

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意識也逐漸模糊,雙眼明明是緊閉的,卻好像透過那層污濁的水,看見有人慢慢地朝她靠近。

她在心裡冷笑,是誰?這樣不解風情,連光明正大求死的機會都不給她!

沈寂從水面冒出頭來,臉色煞白,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珩已經在他之前探出了水面,懷裡抱著的人渾身濕透,額頭上流著血,兩條手臂無力地向下垂著……

溫言……

顧珩抱著溫言上了岸,放在地上使勁按著她的胸腔,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看著渾濁的水從她嘴角不斷溢出,人卻沒醒。片場的工作人員頓時炸開,打電話的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沈寂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看見溫言緊閉的雙眼和毫無血色的嘴唇,伸手就要去搶。

「給我。」

顧珩將溫言緊緊抱住,不肯鬆手。他的臉似乎比懷裡的人還要慘白,眼睛卻黑到極致,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抱著溫言,修長而泛著冷意的十指,正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

「把她給我!!!」沈寂的眼睛已經紅得像頭嗜血的野獸,看著顧珩的目光暴戾而兇殘。

「她是我的……」

顧珩的嘴唇緊緊貼著溫言發白的臉,聲音很輕,卻一字一頓無比清晰。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流露出的意味卻痛徹心骨,只是沒人看得到,也沒人能理解。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又該如何解釋,如何收場,就已經不假思索的說出口。

或許那就是日日夜夜在他身體里瘋狂滋長的東西,雖然極力壓抑,卻在心裡不停叫囂,一有可能就拚命的掙脫堅硬外殼,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

儼燃離得遠些,聽不見他們的話,身邊的人則像是發現了重大新聞,難以置信的捂住嘴巴。

沈寂不能理解的看著顧珩,露出嘲弄的笑:「你的?你的什麼?下人嗎?」沈寂側頭,有些輕蔑的掃了那頭的儼燃一眼,「看清楚,你的女人在那裡!!你懷裡的這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有,如果她醒來,一定不想看見你。」

顧珩感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下,心猛地往下沉,突然就無話可說了,連自欺欺人都不能。沈寂在他愣神的間隙伸出手去抱溫言,而他看著懷裡的人被強硬抱走,沒有動作。

沈寂伸手搶人的時候十分粗暴,抱過溫言后動作卻極其的小心輕柔,生怕給她瘦弱的身體帶來一丁點的顫動。他接過溫言的一瞬,手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了顧珩的手,他的手指十分冰冷,近乎麻木,在溫言被接過去之後,手臂還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沒有收回,看起來空落落的。

沈寂陪著溫言去了醫院,劇務開始收拾現場,準備拍攝下一場戲。儼燃沒受傷,只是嗆了幾口水,也就沒去醫院,在房間里休息。

下午三四點的太陽正好,陽光穿過盎然的枝葉細細碎碎的灑了進來,屋子裡一片金燦。

儼燃靠著床頭,隨手翻開一本雜誌,而顧珩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側著頭,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

剛剛完全失去知覺,麻木到僵硬的身體和靈魂,這會兒才漸漸緩了過來。

良久,他沙啞問道:「怎麼回事?」

儼燃放下雜誌,看著顧珩輪廓清晰的側臉,說道:「遊了一半,我的腿突然抽筋了。」

顧珩依舊看著窗外:「溫言為什麼會溺水?」

「是為了救我。」儼燃停頓了下,露出不解的表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在水裡掙扎的時候,我看見她第一個跳下水,拚命的向我游過來,她把我從水裡拉上來,又用身體把我托出水面,只是我沒想到她沒能上來。」

說到溫言的時候,儼燃的眼裡透著一絲古怪,似不屑似嫌惡,彷彿又帶著點歉意,話卻十分誠懇。顧珩猛地回頭看她,心口像是被什麼撕裂,一種陌生的空曠和冰冷一層一層地覆蓋上來,刺痛在每個神經末梢。良久,轉眼茫然的看著窗外,天空很高,很藍,白雲浩渺,眼睛卻澀得厲害。

他抱著溫言往上游的時候,隱約感到她有些抗拒,無法理解,如果她還有意識,應該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拚命的活下來,如果意識全無,又為什麼會抗拒?

除非不想活了,無論有沒有意識,無論醒著還是睡著,她對於活著這件事,已經感到疲倦,感到厭惡了。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害怕。

從來沒想過,會有失去溫言的那一天,更沒有想過,如果溫言死了,他會怎麼樣?

喉嚨間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突然喘不上氣來,顧珩低下頭,用力的按住了眼睛。

儼燃靠著床頭,定定的看了顧珩好久,緩緩開口。

「今天,溫言問我什麼時候結婚,我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顧珩長長的眼睫不自覺的動了一下,張開眼睛,看了過來。

顧珩的眼睛很黑,亮得剔透,儼燃看著那雙眼睛,坐直了身體,白皙的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腕,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剛剛溺水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死了,腦子裡一下子浮現很多東西,好像看見了你的臉,我突然就不怕了,只是覺得有點遺憾,顧珩,我也想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跟我結婚?」

顧珩看著那雙企盼的眼,沒有說話。接著開始了長時間的沉默,時間慢慢的過去,房間里靜得出奇,就在儼燃以為顧珩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嘴唇動了動,一點點掙開了她的手,又在她詫然的一瞬反手握住她,眼神平靜而慎重。

那明明是個溫暖又讓人安心的動作,儼燃卻感到喉嚨一陣發緊,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慢慢的,充滿企圖的攀爬上後背,直叫她脊骨發麻,無所適從。她抓著顧珩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卻在他嘴唇張開的一瞬心臟驟然收縮,倏地打斷了他:「算了。」

緊繃生硬的兩個字,在骨子裡與另一個自己狠狠廝磨后,終於還是說出來。

驕傲如儼燃,自負如儼燃,也有她無法承受和面對的東西。

她鬆開他的手,身體順著床頭深深的陷下去,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不重要,反正我還年輕,本來也沒打算這麼早結婚。」

房間里再一次靜了下來。

叮的一聲,儼燃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一下。

伸手拿過,是自動跳出的一則微博熱點。

#儼然拍戲過程中不慎溺水,女助理捨命相救。#下面十分形象的附上了四張照片。

分別是儼燃狼狽的爬上岸;儼燃坐在岸邊,披頭散髮劇烈咳嗽;儼燃回頭指著水面,眼睛通紅,面露驚恐;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女人從水裡走上來。

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就被刷成話題,點贊人數過萬,下面開始了熱烈的轉發和評論。

「最後一張……」

「上回落馬,這回落水,流年不利。」

「炒作,鑒定完畢。」

「最後一張是顧珩?卧槽,終於現真身,儼燃好眼光。」

「樓上眼瞎,最後一張不是儼燃。」

「草~你~媽,我沒說那個女人是儼燃。」

「別吵,最後一張不是儼燃。」

「儼燃丑爆。」

「儼燃花瓶,活該溺水。」

「嘴巴毒的死全家。」

「我會說,女助理才是真愛嗎?」

「最後一張是什麼鬼?!!!」

儼燃看了會兒,突然發出一聲輕蔑的笑,不是對自己的可憐,而更像是對這個世界的無聲嘲諷。接著纖細的十指在手機屏幕上迅速的跳動,一則微博就發了出去。

短短的一行字,簡單又驕傲:「我很好,一直很好,感謝關心。」

顧珩像是知道她在做什麼,將她的手機搶過來放在一旁,淡淡道:「別看了。」

儼燃看著他,有些不屑的挑起一雙濃眉:「怎麼?你怕我被這些無聊的人打倒?告訴你,這世上誰都有可能被打倒,我儼燃不會,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失敗,我儼燃不會,我每天都告訴自己我的目標是什麼,我該怎麼實現,我比他們這些只懂得浪費時間嘲笑別人的人,更懂得堅持,這些人不會罵我一輩子,因為那也需要力氣,但我卻會為了自己的夢想堅持一輩子,只要堅持,現實會給我想要的一切,也會給這些嘲笑過我的人狠狠一巴掌。」

她的眼神篤信,目光清明,琥珀色的瞳孔閃著盈盈流光。剛剛的疲憊和頹然剎那一掃而空,這個女人突然滿血復活。

而此刻,充斥著酒精和蘇打水味道的病房裡,一切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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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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