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決勝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決勝

乾安帝移駕驪山行宮靜養,當今天子許諾每月中旬攜帶妻女同上驪山請安。

十一月中旬,天子果然親自攜公主上了一趟驪山,當時,未來皇后回江南省親,因而未能同行。

十二月中旬,又是天子例行上驪山向太上皇請安的日子,新近從江南省親歸來的未來皇后因有孕在身,不便出行,兼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天子索性連公主也不攜帶,自己前往驪山。

年關歲末,新年將至,元月元日朝廷依例必祭祀天地,祭拜祖宗。天子在驪山行宮停留一夜,第二日,恭請太上皇乾安帝同下驪山,同回皇宮。

由驪山返回長安城途中,大內侍衛統領、保定侯紫舞高高騎在駿馬背上,走在一輛鎦金車輦前。車輦前後左右羅布侍衛,個個金甲耀眼,兵戟森森,威武雄壯,顯得鎦金車輦里的人尊貴至極。此等陣式,除了當今天子能夠顯擺,捨我其誰?

天子車駕走在前,隔着五十名侍衛,緊跟着乾安帝車駕。侍衛們各個小心謹慎,戒備森嚴。

車駕逶迤,行到一條河邊。

河水其中一股源頭來自驪山溫泉,因而寒冬不凍,依舊碧流淙淙。更妙的是河裏有魚,時常有漁翁披蓑戴笠,獨釣寒江。這不,河對岸就坐着老僧入定的一位。

老漁翁孤獨地坐在河邊垂釣,一頂斗笠,一件蓑衣,一桿魚釣,靜默,彷彿已經融入天地河水。

侍衛們見慣世面,不以為奇,好事者隨意瞟垂釣漁翁一眼,再沒有興趣瞟第二眼。

天子車駕行到垂釣漁翁對面,速度漸緩,後面,乾安帝的車駕落得有些遠。

明黃幄幔罩住鎦金車輦,車門前的帘子微微動了動,裏面的人似乎說了什麼,只見車輦外的紫舞大手一揮,連車帶馬及人全部停止,原地歇息。看樣子,是要等候乾安帝車駕跟上來。

乾安帝的車駕卻也停在原地,不動了。

鎦金車輦里的人又說了什麼,紫舞立即拍馬回頭,馬往乾安帝車駕跑上幾步,馬背上的紫舞突然搖搖晃晃起來,在侍衛的驚呼聲中,跌下馬,重重墜落在地,伏在地上掙扎不起,卻還竭力吼叫,「聖上……有刺客……護駕……」

「護駕——」

「護駕——」

侍衛紛紛呼喝,迅速圍攏起來,團團護住鎦金車輦。

一個人掀開鎦金車輦帘子,現身而出,喝道:「朕好端端的,速去護衛太皇聖上!」

此人玄衣黃裳,高貴俊美,正是當今天子。

「遵旨!」侍衛齊聲響應,迅速往後方跑,將乾安帝的車輦圍護起來。

天子一躍而下馬車,緊跟在侍衛身後,也奔向乾安帝車輦。

「咻咻咻——」

幾聲微乎其微的聲響,幾乎同時,天子腳步一滯,身體往前一跌,重重趴倒,掙扎,不起,不再動彈。

「聖上——」

「聖上——」

侍衛慌亂驚呼,混亂中,十數名侍衛一個接着一個跌倒,全都伏在雪地里不再動彈。

「聖上中了暗器——」

「刺客暗器有毒——」

「兄弟們小心——」

群龍無首,侍衛頓時亂成一團,東張西望,有的甚至找地方躲藏。

「哈哈哈——」

肆意的狂笑聲中,乾安帝車輦的帘子被扯開,露出裏面兩張臉,一張是乾安帝的臉,另一張也還是乾安帝的臉,兩張臉的差別僅在於歲月塗抹:一張蒼老,一張盛年。

盛年乾安帝手裏持一柄閃著青光的匕首,橫在蒼老乾安帝頸側,蒼老乾安帝神色僵化,身體僵硬,不敢稍加動彈。

「嗬嗬嗬——」

陰鬱的怪笑聲與狂笑聲在同一時間響起,笑聲中,獨釣寒江的漁翁飄飄然飛掠過河,竟是身具絕頂輕功。

漁翁雙腳着落處,恰好是伏地不起的天子身邊,他低頭踢踢天子的身體,口氣輕蔑,「這廝上次在無錫中毒,僥倖逃脫,內力果然大大受損,此毒較彼毒毒性更加厲害,老夫瞧他如何再解!」聽聲音,是東方龍。

「逆賊!膽大包天,敢犯弒君之罪!左右,擒下賊人,千刀萬剮——」被挾持的蒼老乾安帝悲憤喝斥。

「父皇,您偏心太過了!」盛年乾安帝晃晃匕首,陰桀桀道:「徐離璽是您的兒子,莫非我徐離煜就不是?您為了扶持徐離璽上位,教他習絕世武功,封他為東都王,助他建立無焰宮,派他收服北茲與夏國,於朝野之中擴大他的勢力,終於逼廢了我,將我流放至窮山惡水之地,旨令終身不得入京。父皇,您的心真狠!我兩年忍氣吞聲,苦心籌劃,上天助我,我徐離煜如今東山再起!父皇,您看見徐離璽的下場了罷,此毒乃是我於流放邊地尋得,劇烈無比,世無解藥,父皇是愛惜自己性命還是心痛徐離璽,您抉擇罷!」

「廢太子……」乾安帝嘶聲厲吼:「你不會得逞……」

「父皇且拭目以待!」廢太子得意一笑,呼嘯一聲,河水對岸小山崗后奔出十八條大漢,躍過河水。

蒼老乾安帝看一下大漢,「你方連你及東方龍不過二十人,我方侍衛是你數十倍,你以為有勝算?」

「有父皇相陪,便是兒臣的勝算!兒臣即刻護衛父皇入宮,請父皇宣佈當今皇帝暴卒,下旨召兒臣回朝,恢復兒臣儲君之位,此後父皇依舊歸於驪山行宮安享余年!否則——東方龍,讓我父皇瞧瞧當今天子遺容,也好教他斟酌損益!」

東方龍冷哼一聲,以刀柄勾著天子的衣帶,用力一提,屍體直挺挺立起,瞪着眼,白著臉,格外可怖。

「中此毒者全身肌膚俱成烏黑,莫非此人——」東方龍神色一凜,迅速掃了眼屍體被手套遮掩肌膚的雙手,抬起自己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扣住屍體臉部邊緣,小心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面具後面的臉雖然呈現烏黑之色,尚可辨認面目——此人非當今天子,似乎是原東都王府侍衛長現大內侍衛副統領如虹。

「主公,徐離璽是假的!死的人不是皇帝!」東方龍又驚又駭,從屍體衣帶里抽出刀柄,甩開刀鞘的同時一掌揮開如虹。

「假的?」廢太子愕然。

蒼老乾安帝趁著廢太子一愣,反手一點,正中廢太子的穴道,廢太子始料未及,四肢僵硬,匕首「哐當」一聲掉落。

蒼老乾安帝徐徐推開廢太子,轉身看他,悠悠道:「不錯!他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廢太子肢體不能動彈,嘴巴可以說話,連聲急呼:「東方龍,拿下此人,救我——」

「我……」

那邊,東方龍低着頭,一隻手捧著另一隻手的腕,神色詭異至極,轉而變為驚恐萬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刀一砍,刀落,砍斷的不是任何人的肢體,而是他自己的一隻手臂,斷口,血狂噴,噴出來的血——是黑色的!東方龍絕望厲叫,又揮出一刀,這一次,刀光劈向如虹。

眼見東方龍刀至,如虹僵直的身體突然之間變得異常靈巧,他輕鬆往後一躍,避開東方龍的刀,手同時一甩,一枚閃著青光的針閃電般飛向東方龍,正中他心口。

東方龍的刀僵硬在半空,他低頭,看自己的胸口,臉色迅速黑透,哼也不哼一聲,直直往後一倒,一代梟雄,就此往生。

那十八名大漢見勢不妙,面面相覷,齊齊後退,四散逃逸。

伏在地上的紫舞忽然從地上跳起來,指揮侍衛追趕捉拿十八名大漢。

「他死了……你……你們為何不死?」廢太子目光僵直,語無倫次。

「中毒者死,不中毒者自然不死。」如虹從懷裏掏出一方雪白巾子抹臉,臉上烏青褪去,原來顏色是染的。

「胡說……妖法……我明明看見你們中了毒針……」

如虹道:「中毒針,也不一定中毒。」

廢太子驚懼迷惘,張口結舌。

「我來告訴你罷——」蒼老乾安帝口氣憐憫,抹了抹臉,現出廬山真面目,原來是江別,「你們手裏的毒藥確實夠毒,所謂世間物相生相剋,我從東方清泉那裏獲得此毒,廢寢忘食,終於尋到克制它的方子,於是加緊研製出一批解藥,事先讓在場所有侍衛服食,因此,你們的毒藥再毒,也毒不死在場任何一個侍衛,受威脅的反而只有你們自己。」

「他……怎麼中的毒?」廢太子瞪着東方龍,眼神透著絕望,更透著不甘。

如虹回答:「東方龍以為我中毒,是死屍,不加防備,我只需將身上的毒針拔出來,捏在手裏,趁他一掌打來,以針尖相迎,結果——大皇子也看到了。」

「東方龍老謀深算,豈會判斷不出活人和死屍!」

「裝死算什麼難事!」那些「死」而復生的侍衛哄然大笑。

「你們太可怕……不!不!不!這種詭計絕對不是你們能夠想出來的……徐離璽!徐離璽!定然又是你的陰謀!你出來!你怎地還不現身……你為何不敢以真身面對我?你還是怕我的!你還是怕死的!哈哈……嗬嗬……」廢太子瘋狂大叫,大笑,聲嘶力竭,長笑如哭。

眾侍衛漠然看着廢太子。

成者王,敗者寇——古來顛撲不滅的至理!

廢太子轉動眼珠,又掙扎叫喊:「徐離璽在哪裏?快叫他出來見我——」

江別悠然道:「對付你,區區在下等人便足矣!何勞聖上親自出面?聖上此刻正在宮裏,盡享天倫之樂。你進了宮,自然便能見到聖上。」

「父皇——我父皇呢?虎毒不食子!我父皇斷然不會如此對我——」

「太皇聖上也下了驪山,不過不事聲張,走的是僻靜小徑,此刻應當回到皇宮裏了罷。大皇子想要見太皇聖上,回宮應該也能見上。只是,大皇子方才那般對待假扮太皇聖上的我——雖我假扮,你卻當真,太皇聖上若詳細了解情形,不知會作何想?」

廢太子目光黯淡,喃喃低語:「我苦心謀划兩年……就這樣敗了……為什麼……他贏得輕而易舉……我不相信……」

紫舞已經指揮部下全部生擒十八名大漢,聞言施施然走過來,對廢太子道:「聖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大皇子忘性忒大,兩年前,在保定侯田莊秘洞裏,夜暉曾經告誡大皇子,你不是聖上的對手!既然大皇子以前成不了聖上的對手,現在也一樣成不了!江御醫,有勞你處理東方龍屍首,;兄弟們,即刻押解一干人犯回京,候審發落!」

「是!」

侍衛們齊聲應答,地動山搖。

廢太子緊緊閉上雙眼,良久不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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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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