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脫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脫軌

發如絲,眉如黛,肌膚勝雪,纖腰似柳。

第一次看見她,是五年前,在無焰宮辰光殿他的浴室里。她偽裝成小廝,臉上的人皮面具他一眼便看穿,滿身的來意不善也瞞不過他過於敏銳的感覺。只是,料不到笨拙的刺客會是這樣一個女子——明凈、出塵、絕倫,教他毫無防備的心狠狠被撞擊……脫了軌。起初,很生氣——那幾天,沒有意外的話,他將突破《靈霄心法》第六重,達到第七重境界,完功——然而,她的出現破壞了一切——幸而,她的出現破壞了一切!

從此,他糾纏在幸福的極樂巔峰與矛盾的晦暗深淵,竭力擁有,畏懼失去!

修練《靈霄心法》,忌諱動情,一動,萬劫不復!但是,他認了!武學的至高境界抵不上她善睞的明眸、純凈的笑顏。他城府深沉,她心思單純,兩個極端,偏偏吸引!再沒有猶豫,漸入骨髓。

而她,比他想像的還要好上許多,許多……

他的手從她的髮絲滑到她的腳趾,又從腳趾溜回髮絲,細細重溫疏曠數月的觸感。肌膚勝雪,溫涼如玉,如此純凈的美……乾淨……段昔非!若不是他說出那一番還算識趣的話,憑他五年的覬覦之心,便該死!是的,她很乾凈,澄清通透,不論肌膚,還是心靈。她愛他,不會因為他是人上人而愛,她恨他,也不會因為他是人上人而不恨,如此單純、至情!如此的美——有趣的是,她從未意識到自己有多美。

他喜歡靜靜為他開放的她,不炫耀,不肆意張揚,永遠為他珍藏。

還是段昔非說的:她自開放,她自枯萎,沒有人看,也是如此……段昔非竟也能看透了她!不會有機會的!包括任何人!

她睡得很不安穩,非常的,極度的——她迷迷糊糊,似睡似醒,睜不開眼,於是當自己依舊酣睡,當自己入夢。

不該……這般輕易讓他得逞的。

他的手長久徘徊,像是永遠不打算結束似的,最終,她忍不下去了……

星眸迷離,美人如玉。

「汐兒,你醒了?」

他俯低身軀,親昵問候,毫無愧色,毫不遲疑。她來不及反應,更不要說回應,他的吻……鋪天蓋地而下,綿密得沒有空隙,一絲絲思考的餘地都不留。他的呼吸,他的擁抱,他的愛撫,依然熟悉,無盡消魂……渾然不知外面下雪,或是艷陽高熾。

沉醉。

夢醒——這一次是真的醒了!

她勉強睜開眼睛,先看見一隻橫過她腹部的手臂,眼角餘光里……一張熟悉的臉。她連忙轉頭,床前的幔帳很厚,完全望不透,不知什麼時辰了。

昨夜(不曉得還是不是昨夜),他抱着她離開滿是死人、寒風和冰雪的房間,沒有跑遠,拐進書房。

書房裏,熏香冉冉,床鋪柔軟,溫馨,暖意融融,亂人心神。

他把她放在床上,他坐,她卧,面面相覷,一時無言。她吶吶想說些什麼,沒想好,沒開口,他不容她細想,不容她開口……小別勝新婚,何況兩個月不算小。

五年恩愛,兩月疏離,孰輕孰重?

他很投入,她……無法漠視。

她從被裏抽出一隻手,輕輕拉開幔帳,從縫隙望出去:書房的窗帘沒有拉好,窗外一片白……日光?雪光?沒有辦法判斷。

她又把縫隙拉開一些,頭抬高,才意識到,枕的是他的臂……微怔,不提防,橫在她身上的手一動,扯回她拉着幔帳的手,天地一晃,她依然躺卧在床,只是從床邊挪到了床里——唔,模糊記起,上床時,她也是睡在床裏邊的……對吧?

「汐兒——」他以手肘支起上身,俯在她上頭,手指撥開覆住她容顏的發,低下頭。

「等一等——」她連忙抵住他,不想在沒有說清沒有釐清的情況下又一次沉溺於摧魂蝕骨無止無境的纏綿。

他的吻沒有停頓,一直落到她臉頰,側滑,移到她耳垂,輕嚙,含含糊糊:「汐兒想說什麼?」

她無法抑制地輕顫,不由輕嗔:「不要碰那裏!」

他順從地移開,繼續下滑,吮吸她修長細緻的頸。

「徐離……徐離……我要生氣了……」她推他,有點急,在點用力,嬌喘吁吁,還有點不甘——這個男人了解她,徹頭徹尾。

「寶寶,你一直在生氣……幾時,才肯原諒夫君,嗯?」他呢喃,聲音誘人、醉人。

火在燃燒,他的身體很熱,很熱很熱很熱。

她喘不過氣了,「徐離……我……我真的要生氣了……」

「叫我璽……」

身體不由自主顫慄,由外至內……或是由內至外,分不清了……一陣,又一陣,想說的字眼兒,說不出來,也全都忘了。

「汐兒……」他輕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彷彿許久不曾,此時徹底釋放。

激蕩漸漸平息,身體綿軟,心隨之輕軟,再沒有計較。

她半睜着眼,一手圈住他的頸項,一手輕撫他的臉,關切責問:「你去無錫,為什麼不小心一點兒!你……有沒有怎樣?」

他輕吻她的眉眼,「汐兒如此關心夫君,我便是死了……也瞑目。」

她蹙眉,「不許胡說!」

他輕笑,「夫君此時不是好好的么?你放心!」

想起東方清泉臨死前的慘狀,她不禁顫抖,「東方清泉中的是什麼毒?她給你施的是什麼毒?」

「觸手即死,應是毒物汁液,不太清楚,若中此毒,汐兒,你或許須為夫君守寡了……」

她捂住他的嘴,「叫你不許胡說的!」

他輕吻她的手心,雙手順着不留手的肌膚,一路下滑……

她閉上眼睛,慵懶、疲憊,「璽,我好累……好餓,我們起來吧……好不好?」

他笑容魅人,「汐兒餓了?嗯……好!」

曖昧的語氣不能不令人起疑。

「淳于璽……唔……」

抗議生生斷了……她掙扎,他的力氣比她大,無可奈何,由着他去。

青絲搖散,亂鋪一枕。

她不甘地呢噥,「淳于璽,我還沒有原諒你……我……我還是恨你……恨你……」

「不對!汐兒,你愛我!你只愛我!」他強橫否決,氣息沉重、熾熱。

好吧……她恨……她愛……她都承認!

可是,他不能以為一切就這樣過去了!

她眯著雙眼,湊近他的耳朵,低低請求:「璽,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

「什麼都答應?」

「唔……」

「那麼……放過……段昔非……」

他身體驀然僵硬,動作停頓,語氣危險,「之前我的確考慮放過他,現在……汐兒,我打算改變主意了!」

她捧住他的臉,嘴角彎彎,咯咯輕笑,「夫君……聖上……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他抱緊她,肢體貼合,密不可分,**洶湧,灼熱渲泄。

她低吟,不受控制,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肩膀。

良久——風停雨住。

「丫頭,你確信自己想救他……還是害他?」他語氣輕淡,話里內容可毫不輕淡。

她翻身趴卧,胡亂低嚷:「我討厭淳于璽!我不喜歡淳于璽!我……我只喜歡徐離……只喜歡他!」

「對不起——」他輕柔摩挲她的頸背,「淳于璽早就沒有了,消失了,汐兒面前,只是徐離,為夫保證!」

「那好,你說,那天……東宮裏那是怎麼一回事兒?」她悶悶的聲音從被褥里傳出。

「汐兒是在吃醋么?」

他的聲音依舊輕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想看,輕輕地哼,「我此次回家,覺得還是家裏好,清靜,適合我久居……」

「哦——哪個家?」

「當然是我家——南宮世家!」

他突然施力,她身體翻轉跌回他懷裏,然後,他的低吼清晰入耳:「你的家只有一個!就在我的身邊!」

「淳于璽!你又來了!」她愕然的同時模糊記起:那天,她返回皇宮,在宮門遇見紫舞,他說:聖上性情變了。

他果然變了!不再像徐離,完全就是暴虐的淳于璽。

「汐兒——」他又溫柔下來,「離開夫君兩個月,你長大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她定定凝視他幽暗的眼睛,「你不喜歡?」

「不,沒有——」他吻她,「汐兒怎樣都好,為夫都愛!」

「哼!甜言蜜語!」她嗤之以鼻。

「樂兒很想娘……」

樂兒——想起女兒厭煩倦怠意興闌珊的小臉,心……不由又痛了。

「女兒每天都想她娘親,很想,很想,即便看見與娘親相似的穿着,武功,劍法,都能滿意半天。」

所以,他才弄出那樣一場選妃?可,選進宮的秀女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彷彿洞察她的心思,輕聲解釋,「我登基,鄰邦慶賀,女人屬於禮物一部分,隨意退回只怕惹其國君猜忌,不利於邦交;至於秀女,父皇在位時便傳旨天下候選,用以更換上了年歲的宮女。」

給他這麼一說,一切輕描淡寫,真有這麼簡單嗎?還有,西門嫣怎麼進的宮?

他摸摸她的腦袋,「又胡思亂想了,夫君只要你,我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你,惟一的,不會變。」

「天子金口玉言,若有違背——」

「天地不容!」

她選擇相信!畢竟,他是帝王,能做到這樣,太難為他了。

「不生氣了?」

「難說……」

「回家吧?」

「嗯……」

「不離不棄……好不好?」

好……

煙消雲散,無盡消魂,依然不知天昏還是地暗。

一夢又醒,南宮汐看看身邊安睡的夫君,支起酸軟的身體,打起疲憊的精神,盤膝打坐,調息吐納,重拾不知荒廢了幾個時辰的修練。

她的內力……流失了許多,幾乎達到一半……不,確確實實是一半!也就是說,他與她重修舊好之前,完全……沒了內力!

他的內力哪兒去了?

如墮冰窖,惡寒泛濫,霎時凍僵,知覺麻木。她獃滯地瞪着他向來優美此時只覺醜惡的身體……

轟——

氣血雜亂上涌,一片天昏地暗,熊熊火焰燃燒,金星閃閃,冰與火瞬息交替,長發飛舞糾纏,她用力抱住腦袋:

「淳于璽——」

聲音傳送出去,似乎有什麼從高處掉落,震地響。

美夢正酣,粉拳疾雨般落下,胸口一悶,眼睛來不及睜開,一連串令人頭暈目眩的搖晃接踵而至,將他拖出夢境。他散著黑髮,雙眸似睜似閉,斜倚枕上,姿態慵懶,聲音魅惑,「汐兒,怎麼了?」

她瞪着無精打采卻還故意弄出一副顛倒眾生迷死人不償命的公狐狸精樣兒的負心人,狂亂、暴躁得想大罵——可她不是潑婦;想大哭——不!不!不!那太示弱!一直以來,她在他面前都是弱者,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瞧罷,他都把她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什麼忠貞不渝!什麼不離不棄!全是不負責任的謊言!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撫平氣息,可是,萬蟻鑽心狂躁不安痛楚肆虐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汐兒?」他神色漸漸清明,變為困惑,長手一伸,把分神不備的她摟進懷裏,柔聲撫慰,「好好兒的,怎麼又生氣了?」

她推開他,冷若冰霜,「不要碰我!」

他眨著長長的睫毛,很茫然,很無辜,「汐兒,夫君又做錯什麼了?」

他做錯了什麼?他竟好意思問?還好意思問得如此若無其事?

她不會回頭了!他別再奢望她回頭了!

她撇開頭,下床。

他忽然從後面拉她,她忘了運力抵擋,不由自主仰倒,跌回他懷裏——肢體相觸,雞皮疙瘩立起。

他撫摩她瞬間變得不平滑的冰肌雪膚,輕噙笑意,「汐兒冷了么?外面還在下雪,穿好衣裳再出去。」

「不要你管!放開我!不要拉着我!我……我現在就走,現在就回家!」

「汐兒的意思……又要回去南宮世家,離開夫君,離開樂兒?」

樂兒?

他的話提醒了她。

「這一次,我帶樂兒一起走!」

他睫毛低垂,遮蔽黑眸,輕輕嘆氣,「汐兒,不論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想做什麼,我也不會阻攔。」

這麼的灑脫?

根本就是別有意圖!

她拚命壓抑越燒越旺的心火,冷冷道:「我走了,你想納多少個妃子,想冊立誰做皇后都隨你!可不正好?」

他表情真摯,「汐兒,我的后位只給你,即便你一生不願回宮,我也為你虛懸。」

虛懸后位,然後寵幸無數愛妃?

「聖上厚愛,無福之人受之不起!聖上何不將之賜予德才兼備者!」她斜睨他,討厭死他的虛偽。

「此言有理!朕當慎重以待!」他打起皇帝腔,慢慢闔上雙眼。

她用力瞪他,非常……非常想……

他從容睜開眼睛,茫然看看面前晃動的粉拳,輕輕握住,關切得令她膩煩,「汐兒的手怎麼了?不舒服?」

她捂住耳朵,用力搖頭——實在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他了!她現在就離開他,眼不見,為凈!

她揮開他的手,往床下跳,被他快手快腳撈回來。

她心裏慍怒,口氣冷漠:「放開!」

他沒有放,上下左右看了她又看,微微訝異,「汐兒是想……這般模樣出去?」

啊——

她低頭,慘叫,抬頭,伸手扯過他身上的被子,一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動作一氣呵成。

他的臉伸到她面前,很無奈的樣子,「汐兒,我呢?」

「誰理你!離開我的床!不許睡在我旁邊!」

「不睡旁邊,睡哪兒?」

「你想睡哪裏就睡哪裏,總之不許睡在我旁邊!」

「好——不睡旁邊。」他俯身,壓在她上頭,「這樣可以了吧?」

「淳于璽,你真的很可惡!」她好想一掌揮過去,可惜雙手困在被子裏,一時之間抽不出來。

「汐兒不喜歡這樣?」他又翻個身,讓她躺在懷裏,「這樣呢?」

她確信,他在戲弄她,手段極度幼稚、惡劣,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她扒拉開被子,翻身,趴在他胸口,雙手摸上他頸項,用力……掐……

「汐兒……謀殺……親夫……」

若她真能不顧一切下手,或許就能了斷一切!

她恨恨地鬆開手,癱在他身上,渾身無力,氣息微弱,奄奄一息。

「汐兒,告訴夫君,你到底在生什麼氣?」他捧住她的臉,深邃黑眸凝視着她。

「你明知故問!」她別開臉,不想看他的眼睛。

「你不說,夫君如何得知?」

他拇指輕柔描畫她的雙唇,柔情蜜意,一如往昔——厚顏無恥!她呲開小嘴,尖利牙齒毫不客氣咬下去。

他濃眉皺起,眼波卻依舊柔情似水,由着她放肆。

她則慍怒未消。

僵持——

終了。

她鬆開他手指,「淳于璽,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汐兒先前濃情蜜意,此時為何……」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捲入被中,連同腦袋……她真是發了昏了,任他予取予求……何謂自作聰明?何謂自食其果?

無限懊惱,悔之晚矣!

恨自己總是傻,總是笨!她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丫頭!

《靈霄心法》,百毒不侵,只需達到第六重!她離開無錫殷家莊不久,功力達到了第六重——他一清二楚,因此才格外狂放。

他得到她一半內力,盡可以繼續揮霍,直到重又消失殆盡,但,別再妄想她會奉陪!

相濡以沫!再不會了!

淳于璽也好,徐離也好,這一次,他們是真的完了!

一團亂麻,她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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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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