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219章

陳婆子見王太太安頓好了,便自己去前面,替王太太領了牌子,分了活計,自顧自地幹了起來——本朝流放的人犯,貧富不同,境遇天差地別,這王太太就是最好的例子。同是發配,人家是苦苦行走,冬去春來,走得鞋子都不知破了幾雙,還要碰見有良心的公差,一路不打不罵不逼奸,僥倖活到了地方,挨過那入獄鞭刑,多半也熬不過幾年苦役便埋骨他鄉。這王太太卻是乘着上好的騾車入城,穿着綾羅綢緞見了縣官,輕輕鬆鬆打通關節,當日就告了個病弱,縣令大筆添作「憫恤」一項,許她自尋屋舍,分的差役,也是頂尖輕鬆的活兒。

這卻還不算什麼,這王太太的丈夫王員外為着一個老婆,傾賣家產,不辭千里地陪着前來流放,到了地方,不思先安置祖業,卻花大價錢在縣衙附近買下宅院,雇了兩三個女囚輪流替王太太應差,又從街上雇了幾個丫頭婆子服侍,王太太名義上雖是囚犯,其實過得比縣令太太也分毫不差。

這王老爺也極怪。自己日日只穿着件極寬大的袍子,戴着大方巾,除非出去做生意,否則根本就不肯出門,也不許人近身伺候,他老婆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季里做上五六身衣裳還不足,三不五時總還要叫街上的成衣鋪子送幾身衣裳,出個門又愛講究排場,便是一時興起,要去街上買個零嘴,也必要前面一人引導,後面一人跟隨,身旁還要跟個隨叫隨到的小丫頭扶著。這王家家裏,若是只有老爺一人在家,那這一日的飯菜就極簡單了,葷也好,素也好,王老爺總不挑剔,然而一旦太太在,那便恨不能是日日龍肝鳳髓——茄子要挑新出的青果,雞肉不能有土味,青菜不能是臨街種的…至於其他種種精細的飯菜做法,博羅縣裏的廚娘反正是聽都沒聽過的。

縣裏的人私下裏議論,都說這王老爺,不然就是上門女婿,受制於人,所以對老婆這樣周到,又沒他婆娘這些窮講究,要不然就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隱疾,偏生又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覺得虧欠,所以時刻隱忍——多半兩樣都有,不然家裏的財產賬目,何以都是王太太在管?而王老爺多年無子,又何以一直不肯納妾?

小縣城鄰居們聚在一起,三句話里總要帶到這王家一句,女人們沒有一個不羨慕這王太太的福氣,覺得以她這樣張揚跋扈、得理不讓的性子,居然能找到這樣一個體貼且富貴的男人,一定是前輩子修的福分,她卻不知珍惜,素日行事絲毫不知檢點,濃妝艷抹不說,還總上街拋頭露面,倒是她男人和個女人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叫人可氣。男人們也艷羨王老爺有這樣一個美艷如花的老婆,他們譏誚的地方,多半在王老爺那些傳聞上,每每說起王太太,便露出一副好羊肉落在狗口裏的模樣,又總誇耀自己的長處,自覺他們哪怕再窮再苦,老婆再潑辣醜惡,兒子再頑劣不堪,也要比人家坐擁嬌妻、錦衣玉食、萬事隨心的王員外王老爺來得要體面得多。

然而任憑外面的人再怎麼議論,王老爺該古怪的也依舊古怪,王太太該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王老爺生意越做越大,田地莊園越買越多,人卻越發古怪,深居簡出,連家裏的僕人,都有大半認不得老爺的尊面,王太太的脾氣則越來越嬌,一年要做幾十身衣服,打上七八個箱子,辦好幾匣子首飾。初時她還日日去點個卯,後來連點卯這等事,都派家裏人去做了,衙門裏怕她跑了,不得不叫陳婆子日日來看一眼——陳婆子的姐姐乃是本縣的媒婆,衙門裏有什麼公差不好辦、不肯辦的事,也都吩咐她去辦,漸漸的倒專在縣裏與人說事過錢,滿縣裏尊稱「陳大娘」。陳婆子特地便央了她姐姐,討了這個肥差,果然王老爺出手極其大方,過了些日子,索性又特地專雇了這陳婆子到家,也不做別的,每日就專一去衙門裏替王太太做活點卯,再時不時內外傳些消息,月錢着實優厚,這陳婆子靠着嫡親姐姐,衙門上下都熟悉,做活輕鬆,沒人刁難,得錢又多,過得着實滋潤,待王太太這樣一位衣食父母,也着實真心實意。

時值仲夏,天氣炎熱,雖只是灑掃的活,陳婆子卻也一下就出了汗,想起以王太太的嬌氣勁,往日在太陽下站一站都要叫喚的,今日怎地這麼安靜,她便回頭一望,卻見那頭早就只剩下個椅子,哪裏還有王太太的人影?

陳婆子驚得一個打抖,扯著旁邊的女囚道:「人呢?」

那人不必多問,就知她說的是誰,指著縣衙裏面道:「我依稀見她進去了。」

陳婆子隨着姐姐在後衙里出入過幾回,知道那人指的正是內衙里一處幽靜涼爽的小廳,那冷汗頃刻間就下來了,丟下掃帚,忙忙地走到門口,恰好那看門的衙役偷懶回來,攔着她道:「後院不許隨便進。」

陳婆子不敢在這種時候惹出事來,只好陪着笑道:「我…我內急,到裏面方便一下,不礙事吧?往常也許我們偶爾進去方便一次的。」

那衙役笑道:「不是我不叫媽媽進去,實在今日有上官要來,還帶了女眷,老爺吩咐,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內院,媽媽就忍耐則個,若真憋不住,去對街王家也成。」

陳婆子伸長脖子向內看了一眼,連王太太的人影也沒見到,真是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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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釵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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