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翻 身做主人 (3)

115.翻 身做主人 (3)

我趕緊跟着丹朱沖向藏劍閣。推門進去便覺得氣氛略微詭異,那些劍靈不論是呆在劍架上的還是三三兩兩湊在一旁竊竊私語的都離著中間那張一向用來擺放丹朱破軍和龍淵的劍台老遠,就跟當中有個打老虎會吃人……劍似的。再一看龍淵靜靜地坐在劍台上,一股渾然天成的冷傲之氣在半徑三米的範圍內瀰漫着,聽到門扉響動,抬起一雙冰晶般的藍眼看向我。一霎那我有種被白澤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

看來不管重生幾次,龍淵的眼神都這麼犀利啊……

我小心翼翼接近他,「龍淵?」

他似乎有些困惑似的皺皺眉頭,冷峻的表情此刻看起來有點呆萌可愛。我於是慈祥地笑笑,耐心解釋,「龍淵是你的名字,你是龍淵劍的劍靈。」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你是?」

結果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丹朱就翻了個白眼兒不耐煩道,「他是主人啦!這都猜不出來?!」

我一腳踢在丹朱屁股上,「就特么你話多!」

「主人……」他用低沉的嗓音重複著這兩個字,彷彿在仔細咀嚼箇中滋味。然後,我看到他眼神微妙的改變,彷彿有什麼堅冰在其中以驚人的速度融化了,又好像什麼游移不定的光找到了歸屬。他第二次重複「主人」這兩個字,但是語調變得堅定。

「你們也不一定都非要叫我主人,叫鴉九也行。」我知道這話說了一點兒用都沒有,劍靈在某些方面驚人地死腦筋……我走到龍淵面前,輕輕抬起他的面頰,仔細打量着他。與丹朱和破軍一樣,他的外貌跟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也沒有從前記憶的痕迹。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微笑道,「現在感覺如何?」

「……有點怪。」

「怪就對了,畢竟才剛剛覺醒嘛。這裏是祭劍嶺,你的家,周圍這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們。你旁邊那個紅包是丹朱,右邊這個乞丐裝的是破軍,後邊兒那個翻白眼兒的是蛟靈。蛟靈你嘟噥什麼呢?!」

蛟靈憤憤道,「老大你偏心眼兒!」

「誰偏心眼兒了!」

「怎麼別的劍覺醒的時候你沒這麼溫柔過啊?」

丹朱也在旁邊火上澆油,「就是啊,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還吐了我一身茶呢!」

「我那是被你嚇的!你進門的時候不知道敲敲門啊?!」

「不知道啊!我可是才覺醒啊!」

破軍也在旁邊默默添了句,「主人也從來沒問過我們感覺怎麼樣。」

於是眾劍集體抗議起來,抱怨聲此起彼伏,驚人的怨氣從四面八方滾滾湧來,竟逼得我後退三步……

我無言以對……忽然間明白了當年主人對着我們一大屋子劍時那種無力感……

「都給我閉嘴!再鬧把你們全都送人!「

於是嗡嗡聲戛然而止,大家都一臉委屈地癟嘴瞪着我,好像我是個超大號的負心漢。

好在此時一隻魑魅跑過來跟我彙報,說是在祭劍嶺外發現了辟邪宮的人馬。我一愣,趕緊轉身跑了出去,跨上一匹馬,沿着淚泉宮外的蜿蜒的長道一路平治而下,穿過熱鬧繁華的祭劍城。在城中心有一座火山石堆成的噴泉,透過迷濛的水霧和被陽光折射出的彩虹,我看到殷扶疏騎在一隻巨大的麋鹿背上,身後跟隨着儀態端嚴華美的護衛隊,向我緩步行來。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大家都在忙着建立各自的生活,一晃竟然已經過了十年。

我下了馬,臉上不自覺漾起笑容,一股難以言說的暖意在心頭蔓延。他也靈巧地從麋鹿背上翻下來,腳步竟比我還要急,眼前一黑,整個人被一個強健的懷抱淹沒。

他抱我抱得那麼用力,我險些就被他給悶到氣絕……

「小鴉鴉,我想死你了!!!!」

我使勁兒在自己的臉和他的胸肌之間撐開一點點距離,趕緊用力吸了幾口氣,「你特么想殺人啊……放開……」

「不放!」

「你這……」我髒話還沒出來,忽然聽到平地一聲炸雷,一道紅影從天而降,「色狼!!!放開我們主人!!!」

丹朱?!

只見丹朱劍捲起漫天火舞向著花痴就刺了過來。花痴只得放開我瀟灑地一轉身避開劍氣,而丹朱已經一副老鷹護小雞的架勢擋在了我面前……

這是啥情況……

花痴嘴巴微微張開,視線在丹朱和我面前轉了轉,眉頭一揚,「你叫他主人?!」

「廢話!你是哪兒來的小白臉?」丹朱桃花眼一立,挑釁地上下打量花痴,「穿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好人!」

而此時另一道帶着怔忡和哽咽的聲音在花痴身後響起,「……丹朱?」

我這才發現,原來小老虎也跟着來了……

只見逐月護法那麼大個兒一人,此刻卻淚流滿面,脆弱得像個小姑娘,痴痴望着丹朱,「丹朱……真的是你?」

丹朱莫名其妙看着他,漂亮的柳眉皺了皺,似乎對於對方突如其來的眼淚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又是誰啊?」

「你不認得我了?」小老虎激動地快步衝過來,想要抱住丹朱,卻被丹朱一腳踢在胸口,後退了幾步。他面上的神情那般複雜,混雜着喜悅和凄然,看得我都有點兒心疼了。

我嘆了口氣,上前將小老虎拉到一邊,低聲跟他解釋了一下丹朱他們現在的情況。小老虎劍眉下的眼睛滿滿都是心碎,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他抬起頭,對我強顏歡笑,「也罷……只要他能開心的活着就夠了。」

我轉頭看了丹朱一眼,他此時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小老虎。

「你也不要泄氣,我覺得丹朱就算不記得你,心裏也多多少少有你的影子。只要你多來看他,早晚他還會淪陷在你的溫柔里的!」說完我便轉身招呼丹朱,向他介紹花痴和小老虎,「這位是如今九黎首領辟邪宮宮主殷扶疏,是我的好友。另外這位是辟邪宮逐月護法。你先回去,讓蛟靈準備招待客人,今夜祭劍嶺將有夜宴。」

丹朱不情願地嗯了一聲,瞪了一眼殷扶疏,又看了一眼小老虎,轉身走了。

回淚泉宮的路上,我與花痴並駕齊驅。他環顧兩側熙攘的街道宮殿,頗有幾分感慨,「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看來成為劍靈之前的人生,對你還是有很大影響。」

我也不再否認了,「可能是吧。在這裏,有種奇怪的歸屬感。」

「看到你可以找到新的生活方向,我也就放心了。」他深情地側過頭凝望着我,令我有那麼一點心跳加速……

我轉頭目視前方,掩飾自己的情緒,「不過你這個大忙人怎麼突然有空跑到我這兒來了?」

「與茅山和東華派的議會剛剛告一段落,我也該放個假了。」他揚起頭,眼中閃過一瞬的痛楚。

淚泉宮巍峨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不遠的山巔,腳下湛藍的火山湖映照着明鏡般的天空,恍然如幻境。

一聲嘆息渺然而逝,「沒想到,今生我還有機會再次回到這裏。」

祭劍嶺從未接待過這樣尊貴的客人,蛟靈顯然有點兒用力過猛。整個淚泉宮大殿張燈結綵跟過大年似的,原本肅穆的石柱被彩色拉花兒一圈一圈纏了起來,頭頂上每一枝燈燭都被點燃了。十幾長排筵席一字排開,美味珍饌堆了滿桌,西域進口的葡萄酒被裝在銀質酒壺裏不斷斟滿一隻只酒杯,樂師調弄著歡樂的曲調。蛟靈甚至還動員了劍閣里那八名雌劍化裝成舞姬的樣子跑出來舞劍助興,仔細一看發現領舞竟然是丹朱的時候,我一口酒嗆在鼻子裏,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搞毛啊這群賤靈!!!

祭劍嶺所有的工匠都帶着他們的妻子或丈夫來參加夜宴了,淚泉宮從來沒有這麼擁擠熱鬧過。我、花痴還有小老虎坐在首席上,一次次接受別人的敬酒。酒過三巡,眾人也都玩兒開了,有些乾脆到當中的舞池裏跳起舞來,有些三三兩兩大聲談笑,有些行酒令做出一些**的懲罰動作。我看到小老虎一直盯着正挽起袖子跟人家划拳一點兒也不淑男的丹朱,低聲對他說,「小老虎,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丹朱是什麼嗎?」

小老虎一愣,「什麼?」

我孺子不可教也地搖搖頭,「怎麼連這個都不記得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丹朱內心其實是鬼畜受嗎?!你要強勢一點,上去直接一把攬到懷裏吻下去,還不愁他不從你?!「

小老虎眯起眼睛看着我,「鴉九,失憶的是丹朱又不是我,我記得很清楚上次我聽你的以後是什麼下場。」

「好吧可能不是鬼畜受是鬼畜攻,不過都差不多啊?他最後不還是對你淪陷了嗎~」

小老虎似乎被我說動了,緊張地抿抿嘴唇,「你覺得真的有可能成功嗎?」

花痴也在旁邊鼓勵道,「最多被打一頓,這叫背水一戰。」

於是小老虎信心滿滿地端著兩杯酒走了。我和花痴相視一笑,碰了個杯,對於合力坑了小老虎和丹朱這件事沒有任何愧疚感……

大廳里溫度似乎升高了不少,酒氣往臉蛋上湧起,花痴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他出去。我們避過喧鬧的人群,從側面溜出正殿。夜風如一汪深山冷泉撲在燒灼的面頰上,一層無形的悶濁像面紗一樣被撕了下來。我舒適地嘆息一聲,但見暮色遼遠,籠罩着遠處古老厚重的山影、一層霧氣漂浮在遠處的河面上,另那些山仿若是飄在銀河中的。曠遠的美麗令我心中升起一片安詳。

臉頰忽然被輕輕轉過來,星輝在殷扶疏黑琉璃般的眼睛裏徜徉迴旋,一時有幾分目眩神迷。

他探過身來,在我唇邊輕輕一吻。

心跳再次驟然加速,剛才臉上灼燒的感覺又回來了。

「你怎麼又占我便宜……」

「人家這麼美的人親你你應該感覺自己佔了便宜才對啊~」

「臭不要臉……」

「小鴉鴉。」他忽然收斂了不正經的神色,再次露出了那種令我略微慌張的深情目光,「我不會放棄你的。」

我抿了抿嘴唇,心中沉重,「可我真的沒有穆執鸞的記憶……」

「不論你是不是執鸞,我都不會放棄你。」他彎起眼睛,一霎那又依稀變成了那個在梨花樹下天真地望着我的小屁孩。我看着他,除了無盡的溫暖和感動,卻還有一份同樣深重的愧疚。

「花痴……其實我正在考慮……把主人的命魂也鑄入劍中……你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太可怕了,如果任由他的命魂進入輪迴,我怕他會被打入無間地獄,用不得超生……」

他很平靜地望着我,似乎對於我說的話一點也不意外。紅潤的唇彎起溫柔的弧度,「說實話,看到丹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已經這麼做了呢。」

我一愣,「你不反對?」

「為什麼反對?你的考慮是對的。盛文修原本並不是那樣的人,若不是身份特殊,被硬生生推到了那樣進退兩難的位置,又做錯了太多次選擇,也不至於到最後的地步。但是我們活在這世上,誰又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呢?大家只是努力活着,努力做選擇而已。」

不得不說他的話令我感到一塊大石落了地。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擔心什麼。

是怕花痴知道了以後便離我而去么?

哎……我也變得越來越自私了呢……

「你不生氣么?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我為什麼要生氣?」花痴笑吟吟看着我,「你不會剛剛把盛文修的命魂鑄進劍里就要跟他這樣那樣確定關係吧?」

「……你以為我是你么……看到以前的戀人第一反應是霸王硬上弓……」

花痴那張厚臉也罕見地紅了,重重咳嗽一聲,「喂,這種事你這個受害者難道不是應該害羞一點嗎?!」

「我是受害者,我為什麼要害羞?」我翻了個白眼。

「咳咳,總之,在你和盛文修確立關係前,我和他有同等的機會。更何況他鑄成劍以後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比他有優勢呢。退一萬步講,我本來也不討厭小修修,就算你真的和他好了……」他沖我壞壞地挑起一邊眉毛,「我也不介意三人|行啊~」

我深吸氣,慢呼氣,一腳把他踢飛去了熒惑星。

花痴在祭劍嶺住了大概一個月,一個月中我也跟着放了個長假,把那些雞毛蒜皮的文書統統推給蛟靈丹朱龍淵。破軍腦子不好使,我就讓他負責後勤工作,安排侍衛值班表之類的。一個月後,我跟着花痴去蜀山遊玩了一圈,驚訝地發現曾經龜裂的大地已經重新覆蓋上了生機勃勃的植物,毀壞的道觀浮屠也在廢墟之上屹立而起,雖然比起以前的仙境美景還差了些,不過也是個清幽古雅的地方了。弟子的數量一年比一年多,三清聖殿前再次聚集了少年們舞劍的身影,丹元局裏再次冒出了裊裊葯香,荷塘邊再次出現了戲水的鶴群,飯點一到上千人一起衝去食堂搶飯的盛景也依稀可辨。

藍田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穿着藏藍錦袍,頭上玉冠錦帶,很有掌教的氣勢。而邱暮雪也成長了很多,身體長高了也結實了,英姿勃勃,眉目間依稀可見他哥哥的凌厲。他們說他們不打算再重建鎮命塔了,因為現在有天律殿,人和妖的行為會由同樣的律法規範,按照同樣的條例受罰。再也不需要鎮命塔這樣的存在了。

我和花痴在蜀山分別,他趕回辟邪宮,我則回到祭劍嶺。

回到自己的寢宮,我從壁龕里小心地取出殘缺的檀那念珠,用剪刀挑斷線繩。十一顆珠子在我面前的石桌上明滅,散發着不同的光暈。

我將裝有主人命魂的那顆念珠收入袖中,然後閉上眼睛,另靈識入定。

將炭火盆放在桌邊,燃燒了幾張符咒,口中低念咒語。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惡補蜀山仙法,對於通靈之術也不算一竅不通了。加上這次去蜀山又從藍田哪裏問道了與命魂產生感應的細節,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我將手懸在十顆念珠上,感受到命魂那溫柔的光澤沿着掌心流轉着。

我以靈識問道,「對於此生再無眷戀的魂靈,可願隨着我的指引,脫離桎梏,進入來生?」

一絲若即若離的感應,令我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聽到了回應。

我於是繼續說,「我不希望強行將任何魂靈禁錮在此生的命運里。如果你真的對今生沒有留戀了,就跟隨我的指引,進入輪迴吧。」

仍然不知道有沒有回應。我睜開眼睛,開始緩緩移動手掌。

片刻后,有一顆珠子移動了,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它們跟隨在我的手掌下滾動着,滾到石桌的邊緣,然後墜落。

隨着寂靜的火炭畢剝聲,我彷彿看到無形的魂靈冉冉升入虛空,漸行漸遠。

最後留在桌上的念珠有五顆。我顫抖的指尖輕輕劃過每一顆檀木圓潤的表面,鼻子裏有些酸澀之感。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我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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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的秘密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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