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翻身身做主人 (1)

113.翻身身做主人 (1)

「不要……」我以為自己在嘶喊,然而出口的兩個字卻失去了力量的支持,被夜風輕而易舉吹散了。

不要……他是我身邊最後的人了……

如果他消失……

主人施展轉生術的時候我意識昏沉,沒有感覺到心臟碎裂般的驚恐。驚恐,卻無能為力,明明應該馬上做些什麼,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我想衝過去阻止他,可身體像是被抽幹了力氣,接近的速度那樣緩慢,令我的呼吸也被凍結。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難道就是他一開始的「計劃」?

「不!!!!」幾乎是同時的,另一道凄厲的聲音撕裂了天空。我從未聽過這般慘烈的呼喊,沒有語言可以形容,任何聽到這哀嚎的人都會感覺到靈魂深處的戰慄,感覺到某種終結。

白澤終於亂了方寸,他的力量一霎那震開了所有人,冰藍色的眼睛驟然睜大,伸出一隻手沖向殷扶疏。可是他的身形定住了,我看到狐王不顧一切地用九尾死死纏住了白澤的身體,這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魔君身上爆出的魔氣縱貫天地,形成一道整個神州都清晰可辨的天柱。我看到九尾狐的一條長尾被燒成灰燼,慘叫聲中狐王卻不曾放鬆對他的鉗制,那雙金黃色的眼睛裏,瀰漫着最令人心驚的仇恨和哀戚。

殷扶疏對白澤微笑着,將一柄匕首橫在頸項邊。

「大哥,你放心,我已經與茅山和東華派達成協議了。你的力量被封印后,他們不會為難九黎眾妖,也不會為難你。一切都會結束了。」

「不……不……不!!!」白澤一直以來威嚴而莫測的聲音現出裂痕,「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對不起……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殷扶疏轉眼看向我,彷彿是在對我告別。

我搖頭,不敢貿然行動,「花痴……你別激動好嗎……別丟下我……求你了……」

眼淚縱橫在臉上,除了流淚,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他留下……我好恨自己,為什麼什麼也改變不了?

他的眼神堅定決絕,我知道下一瞬他就會用那把匕首劃開自己的喉嚨。只要他死去,血冥咒就會生效。

關於他的所有記憶會從我們每一個人的腦海中抹去,就連白澤也沒有辦法改變的命運。

他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月下海島上跳舞的小孩、那梨花林里魅色橫生的笑靨、那盤古林里平治的鹿影,都會化為虛無,煙消雲散。這個世界彷彿從未存在過那個自戀花痴又好色的九色鹿,只留下一個被束縛的神明和一片失去了主人的森林。

「哈哈……你真的以為,吾會允許你就這樣離開?」

下一瞬發生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澤舉起大梵天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場面,但是它又實實在在發生了。

仿若瀕死的明星迸射出最後的光芒,黑夜化作白晝,群星歸於虛無;仿若星辰終於爆發,浩淼的星雲散佚在整個宇宙,無盡的風塵掃過一雙雙睜大的眼睛,驕傲而絕美。

那神明死亡的瞬間,天地間竟是無比的寂靜。

我看到殷扶疏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喉中發出一聲長嘯,手中匕首墮落,他終於向著那燃燒的星辰沖了過去。

不顧一切地,將那團炙熱的火擁入懷裏。

最後的絢麗正在一點點熄滅,白澤背後的翅膀無力地垂落在殷扶疏的臂膀下,總是散發着一層神聖光明的軀體也漸趨暗淡。那些星光正在被黑暗吞噬,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隨着白澤身上光芒的消散,大梵天劍身上的光明卻愈加炙熱強烈。他在無聲地悲鳴,他的主人再一次捨棄了他。

作為現在這世上唯一有能力貯存白澤第四魂的神劍,他被自己的主人詛咒了。他將要繼承我的命運,背負着囚禁白澤涅槃魂的宿命,無窮無盡地存在下去。我忽然回憶起在陽虛山,他曾對我說:不要把你的主人當成你的一切,那樣你會活得很痛苦。

原來這番話竟不是對我說,而是對他自己。

殷扶疏抱着白澤,他們的發紛亂絞纏,再也難分彼此。淚如雨潸落,顫抖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千年相伴,千年追隨,在最後的時刻卻是無言。

白澤緩緩抬起一隻手,似乎想要觸碰九色鹿的面頰。我聽到他說,「這一次,不要再讓我活過來了……」

……

……

……

誰也沒有想到,那場大戰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的。

我不知道,白澤為什麼選擇自己放棄自己的重生之魂。到底是為了阻止殷扶疏死,還是怕自己忘記了他,就像殷扶疏當初忘記穆執鸞那樣。這個答案,恐怕就連花痴本人也回答不出來吧。

祁星護法事後才告訴我,在祭劍嶺那一役中,殷扶疏被嚴重燒傷,送回辟邪宮的時候已經不行了,三魂散了兩魂,僅剩一縷命魂。白澤於是在盤古林大開殺戒,只為了能將殷扶疏復活。殷扶疏得知真相后與白澤決裂,退出了仙妖大戰。

我也不知道白澤與花痴之間的感情到底算是哪一種。不太像是愛情,也不太像是親情,倒像是某種超越兩者的羈絆。或許,在白澤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一個一直與他相伴、不離不棄的存在,因此不當心被這相伴的枷鎖纏住了。縱然他是天下人恐懼的魔君,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也是無可奈何。

大梵天劍在那天以後便帶着白澤的第四魂下落不明。眾人一直在找他,蛛絲馬跡卻每每落空。或許這也是件好事。

白澤死後,華夏諸仙家也是死傷慘重。天寰道人重傷不治逝去了,天尊回到蓬萊島閉關療傷,被烈火焚燒過的神州一片荒蕪,被摧毀的城郭蔓延在東方迸射的第一縷朝陽之光下,沉寂而空洞。

但希望仍在。

藍田回到已經面目全非的蜀山,與邱暮雪一起,盡自己的能力找到了蜀山殘留的法寶和寶劍。蛟靈瓔珞他們幸運地沒有受傷,只是被埋在劍冢之下,也被藍田他們翻了出來。蜀山在外遊歷的弟子們統統回歸,尊藍田為掌教,誓要在廢墟之上重建蜀山,恢復這千年福地昔日的榮光。

茅山新任掌教是天寰道人的二徒弟,原真道人。這位道人對待妖的態度不像他的師傅那般偏激,並且似乎之前與藍田相處的不錯,想必他執掌下的茅山與蜀山之間的關係也會有進一步的改善。

失去了一條狐尾的狐王傷勢嚴重,但僥倖活了下來。饒是對人類仍然有敵意,但他也知道大勢已去。花痴接掌了華夏的九黎部族,失去了白澤的九黎人大受打擊,但是花痴向他們保證,辟邪宮會給天下九黎人庇護,就如同白澤曾經做的那樣。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不用擔心再回到過去那被華夏仙家隨意欺凌的日子裏去,也不用再蝸居在貧瘠的九黎之地。花痴與茅山為代表的華夏仙家訂立了和平契約,詳細規定了雙方需要遵守的法律法則,並在桫欏精舍的原址上建立了一座天律殿,殿中設八名仲裁者,如果有一方違反契約,則天律殿有權利根據契約中規定的方法行駛制裁。

這些說起來容易,但從混亂中建立秩序是多麼艱難的事,會遇到多少對人類有敵意的妖的阻力,我根本無法想像。但花痴還是做到了,三十年中,被摧毀的秩序一步一步重建,九黎的眾妖們終於不用再畏懼人類,開始向著北方遷移,與人類混居在一起。而辟邪宮的勢力也日漸壯大,贏得了九黎各部族的尊重敬慕。然而花痴並未在九黎稱皇,各部族依然有着自己的首領。

而我,我並未回到蜀山,也沒有跟着花痴回辟邪宮。

我帶着蛟靈他們來到了荒涼的祭劍嶺,我最初誕生的地方。

如今我不再是一把劍了,但這並不妨礙我喜歡跟劍靈們混在一起。我記起祭劍嶺中那些被遺忘的劍靈們,莫名有了一種歸屬感。祭劍嶺已經棄置五百餘年,方圓幾百里內莽莽山林,坍塌的宮殿城堡,似乎都不是很適合居住。然而我畢竟有着穆執鸞尚未經過輪迴洗禮的命魂,他對於祭劍嶺深刻的情感似乎對我也有着潛移默化的影響。我跟花痴辭行那天,他倒也沒怎麼攔我,大方的簡直令我懷疑他是不是又在計劃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在我到達祭劍嶺的時候,看到漫山遍野的都是盤古林的樹精妖精花精。他們說花痴命令他們協助我打掃房子,我目瞪口呆看着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再看着後面蔓延群山的廢墟,產生了種自己是包工頭的錯覺。

「這樣啊……那咱么先從拆房子開始吧……」我不確定地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事實證明盤古林的妖精們辦事效率驚人。他們推倒了那些殘破的宮殿,將能用的磚石存放在一起,將野草樹木迅速拔除,用了不到三個月就將原本亂糟糟的廢墟打掃整理乾淨。這個時候祁星護法得意洋洋給我看了她畫的好多房屋建築設計圖,半脅迫我一定要按照她的設計來建造新的宮殿,否則就薔薇鞭伺候。我在女王的威逼下只得同意他們去建造那些跟辟邪宮的建築風格非常相似的宮殿,到處都爬著薔薇花到處都是噴泉壁畫各種琉璃窗極其奢華的那種……果然是有什麼樣品味的主子就有什麼樣品味的屬下啊……好在祭劍嶺寶藏很多,就算建成這樣也不至於破產。

淚泉宮也被重新修繕過了,我並未對這座宮殿進行改造,因為這裏盤桓著太多人的執念,我不想輕而易舉抹殺掉。

最初的幾個月我在淚泉宮中找到了數十把未出世的寶劍,他們其中有十幾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靈識了。我把他們從地宮中帶出來,暫時放在剛剛建好的「藏劍閣」中。他們都像小嬰兒一樣,對地宮外的世界感到茫然而新奇,連話都還不太會說,我讓蛟靈擔起大哥的責任,教給那些劍靈們一些基本生活常識,結果過了一陣我再去看他們的時候,就發現情況有點詭異……

只見幾十個劍靈排排站好,似乎等着我檢閱似的……我一進門就聽見大合唱一般的「主人好!主人你今天真帥!」嚇得我直接一腳絆在門檻兒上摔了個跟頭。

我忍着嘴角的抽出揪著蛟靈的領子,「這是什麼情況……」

蛟靈特別自豪地燦爛一笑,「老大你不是讓我教他們嗎?我教的好不好?」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踹他,畢竟這小子也是好心。最後還是決定……踹!

雖然他們執着地叫我主人,但我還是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告訴他們,我不是主人,只是在他們找到真正的主人前暫時照顧他們的人而已。其中一把銀色的劍問我,「什麼是真正的主人?」

我想了想,「就是喜歡你們,珍惜你們,會帶着你們去看山河寰宇的人。跟着他,你們會覺得無比安全,會覺得自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東西了。你見到他的時候,一定可以認出來。」

他們還是一副懵懂的樣子,不過不用急,很快他們就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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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的秘密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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