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白澤 (6)

112.白澤 (6)

「花痴?」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

花痴將我輕輕放下來,我的腳落在藤蔓之上,他的手卻仍然牢牢扶着我的後背,似乎怕我一不小心掉下去。但是他並沒有看我,而是遙望着懸崖上的身影。

「大哥。」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過距離的屏障。

看來他跟白澤的關係真的很好啊……居然用這樣親切隨便的稱呼……我聽着有點兒犯懵,總覺得氣氛有點兒詭異。

白澤嘆息一聲,「有多久沒有聽到你這樣叫我了?真是懷念……」

雖然花痴面上很平靜,但我感覺到他身體里緊繃的某根弦。我知道他也在緊張,而且他身上瀰漫着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氛圍,我一時竟也辨不出那是什麼。

「小疏,告訴我,為什麼在我復活后,你對我避而不見?」白澤潺緩的聲音回蕩在陰暗的天幕下,「我聽說,你曾經阻止過我的復活,是真的么。」

殷扶疏沉默了片刻,竟然淡定地回答道,「是的,我阻止過你復活。」

白澤也沉默了片刻。有一瞬,我覺得花痴的答案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歹……他們兩個相伴了千年時光,也算是經歷生死的好基友了吧,而且最初白澤決定放棄人類,帶領妖族向人復仇,好像有一半也是為了他啊……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像力太豐富了……這不可能……

空曠的笑聲在空氣里震動着,我聽不出裏面是否有一絲黯然的情緒。

「果然是這樣。小疏,看來你是打算為了他徹底背棄吾,背棄我們的目標,背棄過往的情分了。」嘆息聲落下的瞬間,白澤身上驟然燃燒起炙熱的光明,就連他的面容也被吞噬在那片白光之中。

「並非只為了執鸞,也不只是為了你復活我時屠殺的那幾百條盤古林子民的性命……但是這麼多年,我已經累了。你不也是么?」風捲起花痴的長發,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同樣的悲劇只會不斷上演,不論人還是妖得到這個世界。你是神明,本不該參與到凡間的紛爭里來。你的復活,只會讓一切錯誤繼續輪轉下去。大哥,這無窮無盡的輪迴里,難道你不想有一個終結么?」

我一怔。

復活?難道白澤復活的人竟是花痴?

什麼時候?難道是寂靜嶺那一戰?

沉默……

如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你要殺我。」白澤的聲音沉穩平和,好像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花痴搖了搖頭,「不,我怎麼會殺你?你永遠是我最敬慕的神明。更何況我沒有辦法殺你。我只是要阻止你而已。」

「阻止我。」白澤重複道,帶着幾分訕笑。然後一陣悍然力量以他為中心驟然爆發,四周大地震顫,岩漿翻滾,就連狐王和喬嘉樹也被氣浪推出數丈。花痴緊緊攬住我的葯,以防我被那力量推出去,風撕扯着他的衣衫長發,神色卻如磐石般堅毅。

「我親愛的小疏,你要如何阻止我?」白澤的聲音化作天雷轟響在雲端,仿若家長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發脾氣一樣的語氣。低沉的笑聲中,白澤的身形在宛若太陽爆發般的炙熱白光中迅速變形,巨大的翅膀覆蓋了整個山巒,潔白無垢的身體流動着世上最優美的曲線,神聖的銀角上聚集著日月也無法比擬的神聖光芒。

而在殷扶疏身後,無數巨大的荊棘閃爍著鋼鐵般僵硬的光澤拔地而起,仿若無數條巨蛇呼嘯舞動着。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說,「你瘋了!你怎麼打得過白澤!」

殷扶疏終於微微側過頭來,那雙凝望着我的眼睛,溫柔宛如盤古林深處游移的一抹幽光,「笨蛋,你就這麼看不起你老公我?」

我張口結舌,這傢伙這會兒還有心思占我便宜?!「老公你妹啊!好端端你跑來幹什麼!」

「乖,相信我。」花痴沖我一笑,忽然猛地在我胸前推了一把。我驟然失去平衡,身體向下墜落。我的驚叫持續了沒一會兒便感覺身體被一朵巨大的薔薇花包裹住,抬頭一看祁星護法正站在我旁邊,沖我嫣然一笑,「抓住你了~」

我在重重柔軟的花瓣間掙扎著好不容易跪坐起來,一抬頭,卻看到另外五道流星般的光芒劃破長空,那是五大仙派的掌教首座們。

原來花痴不是自己來的……

他什麼時候和仙家混得這麼熟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他最後竟然選擇了華夏,這簡直太出乎意料……

難道是為了我?

我心頭一酸,說不清是愧疚還是感動,只是突然感覺自己欠他的,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可就算有五大仙人幫忙,我也不覺得他們能贏啊……白澤又不會死,他們一沒有第二把鴉九劍,二不會使用離恨天佛的絕招菩提迦耶,根本就毫無勝算啊。

祁星帶着我迅速飛到一座距離戰圈大約有好幾里的山丘后才停下來,我掙扎着想要從花苞中出去,但是無盡的花瓣一層層黏在我身上,一時間竟然動彈不得。祁星嬌柔一笑,「這裏很安全,你就別去那邊給宮主添亂了。」

「可是他們根本不可能贏啊!!!」

祁星遙遙望向天空,鎮定地說,「我相信宮主。」

此時殷扶疏已經開始和白澤交手,離得這麼遠我看不清楚具體的情形,但是那些不斷翻卷的巨藤被白澤一把藍火燒得迅速頹萎,奇異的幽蘭火光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那種幽冥般的顏色。五位上仙和殷扶疏配合著從四面八方圍攻白澤,但是沒多久便看到那屬於鏡虹城千葉仙子的緋紅色光芒被白澤的一道攻擊擊中,從半空墮落下來。此時另外一道白色流星劃過,將她接住了。

「那是誰?」我訝異於突然出現的幫手。

「逐月護法……」祁星嘆息一聲,「他還是跟來了……」

小老虎?他之前不是一直昏迷不醒么?那樣虛弱的他怎麼也跟着跑來了?

難道我的作死症竟然是會傳染的?怎麼跟我熟的一個個兒都趕着來投胎?!

他們腳下的大地迅速開裂,白澤曾經站立的山巒崩毀,地火衝上天空,呼嘯的風攜帶着灼人皮膚的炙熱猛烈地吹着。眾妖兵四散奔逃,知道這樣的戰鬥不是他們可以參與的。

這是最後的決戰,神州以後的命運如何,就會在今晚決定了……

情況不容樂觀。在白澤的光芒下,眾仙家身上的光輝都如群星之於明月,被遮蔽掩蓋。唯一可以與白澤一抗的就只有花痴,森林之力在崩壞的大地上蔓延,無數巨樹以極快的速度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靈聖之氣聚集在花痴的周圍,隨着他迴風流舞,與白澤的毀滅之力一次次衝撞出山崩地裂的力量波紋。

然而和白澤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很多。在白澤一道奔雷般的藍色電光擊中他后,我看到他被打飛了數丈,若不是有藤蔓即使飛起托住他,險些就被衝天而起的火柱吞噬。我驚呼一聲,再次掙扎著站起來,「他受傷了!」

祁星臉上也難以再維持平靜,她焦慮地望着花痴身上暗淡了一瞬的琉璃彩光,似乎也不再確定是否可以相信宮主有辦法應付白澤了。

「白澤應該不會對宮主下殺手才對……」她喃喃自語,「他當初為了復活宮主耗費自己千年修行元氣大傷,直接導致後來與離恨天佛對戰時的慘敗……他一向很看重宮主的……」

「可是花痴都當面宣佈要跟他對着幹了!不管他們倆之前感情多麼好你覺得白澤那麼偏執的神會饒了他?!「

祁星護法一時也沒了主意,「現在我們也沒辦法做什麼……宮主命我保護你,我不能把你獨自丟在這兒啊?」

「祁星……你能不能告訴我怎樣調動體內的妖力?」

「啊?」

「我現在的身體有九尾銀狐血統,如果主人當初那麼強,那我也應該可以很強才對。」我硬著頭皮說,「怎樣才能另妖氣爆發出來?」

祁星護法皺眉道,「這種東西都是與生俱來的啊……說不清楚……不過,我聽說狐族有傳遞記憶的能力,盛文修施展轉生術的時候沒有把關於使用妖力的記憶傳給你?」

對啊……主人的記憶……

我一直以來都不敢再一次進入主人的記憶中……因為太疼了……聽到那些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想到那些我們錯失的幸福,我就覺得心臟像在被一柄生鏽的刀慢慢切割著,生不如死。

但是現在好像也顧不上心疼了,我閉上眼睛,在頭腦深處找到那一片被埋葬的記憶,令自己陷落進去。

我落在他跪在斛熵面前,記憶覺醒的那一刻。由於使用的是他的記憶,所以在那個場景里,我變成了他。我感受着他的頭顱被前狐王的利爪刺穿一刻的疼痛和恐懼,以及那如潮水一樣洶湧而來的血腥畫面。被切割的皮肉、父親喉嚨里壓抑的慘叫、母親絕望的哭喊、還有那個白髮的人類嗜血的笑聲。無助恐懼和憎恨如黑色的幕布無邊無際覆蓋過來,令我喉嚨彷彿被扼住一樣,想要尖叫掙扎,卻無從掙扎。我戰慄著,主人幼年那鮮明如血的情緒將我吞沒,我無法想像當他經歷這樣的慘象時,竟然只是一個嬌弱無依的嬰孩。

與此同時另外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如歸墟之水,怒號著從壓抑的黑暗中瞬間盈滿整個身體。我忽然明白了,任由妖力在我的四肢百骸中流轉,就好像我從生來就明白如何揮動手臂,如何抓握玩具一樣。

再次睜開眼睛,即使面前沒有鏡子,我也知道我的瞳仁是一片琥珀色的金黃,瞳仁凝聚成細細一條線,世界在我面前變得比任何時刻都更清晰,聲音也更有層次,我甚至能夠聽到昆吾君的身體被白澤刺穿時發出的慘叫聲。

身旁的祁星用一種見鬼一樣的表情瞪着我,我發現我的頭髮變白了,飛雪一般散在空氣里;九條碩大頎長的狐尾自然而然舞動在我四周,隨着我的意願翻卷,如雀屏綻放;我的指甲尖利如同刀鋒,閃爍著最冷冽的光芒,可以輕易撕裂最堅硬的甲胄。

這是主人的力量,想到這點,就覺得心中忽然這般平靜溫暖。

主人並沒有離開我,他把他的一切都留給我了。

他的血、他的身體、他的力量、他的記憶。

我並不孤獨。

我微微彎下膝蓋,感覺力量無窮無盡地充盈在我的雙腿間。在爆發的瞬間,薔薇散作無盡花雨漫天飛舞,風被我的身體撕裂,在耳畔發出不間斷的哀嚎。時間在我面前變得緩慢,空間也彷彿被推擠壓縮。我看到白澤已經化出人形,手中大梵天劍燃燒着死亡的火焰,輕而易舉震斷了天寰道人手中的天問劍,在他染血的道袍上再次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天寰道人噴出一口鮮血,身軀向下墮落,卻被我一把接住了。

他驚訝的看着我,似乎沒想到一個妖,並且還是個九尾狐妖會救他。

我將他一把推到最近的一處山崖上,雙腿在崖壁上一蹬,灌注妖力在手掌間,用閃電一般的速度撲過去。越是接近白澤,周圍的氣溫越高,空氣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燒一般。白澤似乎沒想到會突然有人從身後襲來,略略有些狼狽地猛然轉身,大梵天劍與我的利爪撞在一起。一霎那,他認出了我是誰,冰藍的眼睛裏有一瞬的訝然。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殺意。

我知道憑我的力量不能跟他硬碰硬,所以在他打算髮力將我打飛前一霎我便猛然躍起,剎那間便轉到了他身後,狐尾在空中拖出長長的痕迹,迅速捲住他的手臂和腰身。

「鴉九!!!」花痴驚恐的叫聲傳來。與此同時我感到一陣劇痛從長尾上傳來,是白澤正蓄力擺脫我的糾纏。我咬牙忍耐,大喊一聲,「趁現在!!!」

其餘三名上仙加上小老虎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紛紛使出絕招匯合在一起,輝煌的劍光如霹靂雷霆從天而降,劈向白澤。我在最後一瞬才猛然撤開長尾,後退到花痴面前。白澤鎖在的地方被爆炸的巨響和強光覆蓋了。

狐尾上的皮毛被燒焦了,強烈的痛楚折磨着我的神經。我身形略有不穩,被花痴一把拉住。

他也受傷了,嘴角有血跡蔓延。然而他卻惶急地瞪着我,怒吼道,「鴉九!你這混蛋怎麼就不能聽一回話!」

我白了他一眼,「聽話我還是鴉九么?」

……

此時,光芒散盡,在這種攻擊下,沒有誰可以安然無恙。

除了白澤……

電光中,他仍然帶着那嘲弄的、睥睨的笑容,毫髮無損。

我忽然感覺到一陣無望。

他是不會死的,他身上有涅槃之魂……我們再怎麼攻擊他,都沒有意義。

此時祁星護法也趕來了,站在殷扶疏旁邊。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在空中。

另外三名上仙,包括一向尊貴高傲的東華派天尊在內,都是灰頭土臉,面現絕望。昆吾君已經死了,千葉仙子也陷入昏迷命在旦夕,天寰道人重傷,天尊和另外一位上仙也都掛了彩。小老虎雖然戰力仍然很強,但明顯已經是在燃燒生命,用不要命的打法一次次攻向白澤。而白澤,還是那麼遊刃有餘,像是一隻正玩弄老樹的貓那樣,有些慵懶地逗弄着他面前將死的弱者。

「小疏,這就是你的計劃嗎?你跟了我那麼多年,還真是讓我失望啊。」明明是在嘲弄,卻不知為何,能聽到一絲心傷。那雙藍眼睛冷冷地瞥過我,再次定在九色鹿的身上,「將你身邊的人交給我,回到我身邊,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考慮原諒。這是吾給你,最後的機會。」

殷扶疏忽然笑了,搖頭道,「這當然不是我全部的計劃。「

倏然間,一道巨大蛇影突然拔地而起,而另一邊銀色妖光盛放,斛崎已經現出原形,巨大的九尾狐站在黑色的巨岩上,發出恐怖的嘶皞。

心往下沉,一個白澤我們已經干不過了,現在再加上他們倆,大家不如直接自殺比較痛快點?

然而我算錯了,他們兩個攻擊的方向並非我們,而是白澤。

我張大了嘴巴,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白澤有些可憐。

這就是眾叛親離吧?就算是他最在乎的花痴,也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但是白澤卻並沒有任何意外,他甚至不是很在意斛崎和喬嘉樹的背叛。他只是懶懶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大梵天劍隨意地揮動,一劍掃開了喬嘉樹噴向他的毒液,另一隻手輕而易舉接下了九尾狐的利爪,力量爆沖,狐王口吐鮮血,身體飛出去撞在崖壁上。

白澤的眼睛自始至終看着花痴,「為何背叛我?難道我給你的還不夠多麼?」

花痴沉沉閉上眼睛,我似乎看到一滴淚光劃過他的眼角,「不,你給我太多了……只是我們都錯了。你看看四周,這還是你曾經那樣喜歡的世界么?戰爭,該停止了……」

「停止?」白澤似乎有些疲憊似的,聲音也愈發滄桑幽眇,「仇恨是一切生靈的本性。一旦開始仇恨這條路,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一霎那的懷疑過後,白澤之光澤復又將整片夜空照耀成白晝,他的聲音震撼着大地,一字一句,飄蕩至神州最邊緣的角落,響徹在每一個瑟瑟發抖的人類、每一個在母親懷裏哭泣的孩子的耳畔,「華夏蒼生,你們將為今日的行為,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令我顫抖起來。

如果我們失敗了,會發生什麼呢?

「鴉九。」殷扶疏忽然說,「一會兒,我希望你能夠和其他人一起,纏住白澤。」

我一愣,「你想做什麼?」

他忽然一笑,美麗的黑眸里魅色橫生,一霎那我彷彿回到了藏劍閣與他初見的那次,他笑容魔魅,自信滿滿,「做一點將來能載入史冊的事咯。」

我總覺得有點不安,但是他信任的目光,又令我覺得我不能讓他失望。

其餘的三位尚且能夠戰鬥的上仙似乎早已與殷扶疏約好了什麼,當他一舉起左手,那三個人忽然不要命一般再次沖向白澤。我也來不及多想,立刻沖了過去,祁星也跟在我身邊。

白澤的力量像無處不在的刀鋒切割着我們的皮肉,我們竭盡全力,只攻不守,還是無法傷到他。他彷彿對我們所有人的力量瞭若指掌,不論什麼樣的攻擊總能被他輕易化解。也對啊……他本身就是通曉萬物之靈的瑞獸,也是他將道法傳給人類,我們怎麼可能打敗這一切的創造者呢?

就在此時,我忽然聽到殷扶疏在身後開口,吟念起一段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巫族咒文,「白澤,我以此身之血、此命之魂為代價,換你對我永世遺忘。身隕之時,你萬劫靈獸之力盡歸幽冥,今生今世,以自身為囚,再無出離之期!」

我全身僵硬,忘記繼續攻擊,白澤的劍氣打在我身上,令我內府震蕩,氣血反應,口中腥甜上涌。但再多疼痛,也比不上我此時的驚恐。轉過身便看到殷扶疏劃破了自己的手腕,鮮紅的血液在他雪白的手臂上蜿蜒流淌……

血冥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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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的秘密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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