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打架的後果
從赤水回到河西，光弼購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後住進了軍營的集體宿舍。
傍晚，光弼搬著鋪蓋剛剛走進宿室，就聽一個傢伙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哈哈大笑道：「喲，來了個美人兒。姑娘，過來陪哥哥玩玩唄。」
光弼將手裡的鋪蓋往自己床上一丟，扭頭望了過去，一個軍官正直勾勾地瞪著他，眼神有點輕薄。
那軍官剛開始只看到光弼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少年穿著閑服，個子高挑，身材又好，單看背影還真是個美人兒。那軍官一時起了玩笑之心，忍不住就出言輕薄。直到光弼回望過來他才看清楚這少年的廬山真面目：男孩兒一張臉如刀刻斧削的一般，美則美矣，然而神色冷竣如霜，像冰山一般令人望之生寒。
那軍官訕訕一笑，道：「對不起，我看花眼了，剛還以為是哪個姑娘走錯門了呢。」
這裡是軍營。一個男人的世界里，怎麼可能有姑娘走錯門？光弼冷哼一聲，低頭繼續鋪他的床。
光弼鋪好床，收拾好行李，將口杯、飯碗裝到桶里放到床底下。忙完這些，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走到剛剛出言輕薄他的那軍官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軍官一怔，勉強笑道：「在下高秀岩。兄弟，你不會記仇了吧？哥剛剛說錯話了行么？」
「高秀岩。」光弼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看著他，態度相當平和地說：「我想活動活動筋骨，你能陪我到外頭練兩拳么？」
高秀岩苦笑道：「我才剛吃完飯，一點都不想打架。」
光弼神情冷漠，說：「不過是陪練兩拳而已，又不會要你的命。怎麼，你害怕了么？」
五六個軍官一下子圍了過來，有人鼓掌起鬨道：「高秀岩，你這麼大塊頭，不會真被新來的小兄弟唬到了吧？」
光弼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不吱聲了。
另一個提醒光弼道：「兄弟，高秀岩不是好欺負的，你還是不要去招惹他吧。」
高秀岩慢騰騰站了起來，看著光弼道：「你是要點到為止還是要跟我見個真章？」
光弼冷酷地說：「我想揍你一頓。」
高秀岩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看熱鬧的軍官中有人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唯恐天下不亂地大叫道：「我賭高秀岩贏，一貫錢，你們誰下注？」
沒有人跟著下注。光弼看了那人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軍官嘆了口氣，說：「兄弟，你不會是刺頭兒吧？怎麼看誰都不順眼呢？」
「不，我看你順眼得很呢。」光弼微笑道：「我也想贏點彩頭，這架不能白打了。一貫錢，賭我自己贏，你幫我記著。」光弼沒再理他，扭頭對高秀岩道：「出來吧。」
光弼走出宿舍，高秀岩也跟著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幫看熱鬧的傢伙。
光弼一抱拳，說了一聲「請」。高秀岩回了一禮，光弼揮拳撲了過去，高秀岩凝神招架。
光弼是存心要教訓高秀岩的，不為別的，只為他剛進宿舍時對方那輕薄的玩笑話和猥瑣的眼神，如果他不給這傢伙一點苦頭吃，以後還不知道這傢伙會說出什麼好聽的來。
從光弼說「我想揍你一頓」開始，高秀岩也決心要好好教訓光弼一頓。一個新來的，才進宿舍就挑釁老前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他不給這新來的一點顏色看，將來他不但難以保持以前的優越地位，恐怕還會成為宿舍里被笑話的對象。
高秀岩的官階不低，武功也不弱，然而才接了光弼兩三招，他就處處受制狼狽不堪起來，不過十招，他已挨了光弼四拳。高秀岩暗暗叫苦不迭：今兒還真是看走眼了，這新來的雖然身材頎長，卻不見如何健碩，就像一株楊柳一樣柔美，他還以為光弼人如其形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公子哥兒呢，沒想到打起架來居然靈活如豹子狠捷如蒼鷹。
現在，高秀岩已只有左躲右閃挨揍的份兒了，光弼左一拳右一腿的不肯收手，看熱鬧的軍官們拍著掌吹著口哨不斷起鬨。
高秀岩被光弼高舉過頭，摔倒在地，他怒吼著「操你大爺的」。
周圍哄聲一片，光弼衝過去，抓著高秀岩的衣領把他拖了起來，在他嘴上狠狠扇了一掌，高秀岩怪叫一聲，沒敢再罵了。
不知是誰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周圍的鬧哄聲忽然間寂靜下來。光弼鬆了高秀岩的衣領，高秀岩「撲通」倒地哼哼唧唧。
光弼迴轉頭來。節度使皇甫惟明、右廂兵馬使哥舒翰、左廂兵馬使安思順都站在他身後看熱鬧。
皇甫惟明面沉如水，問道：「怎麼回事呢？」
光弼站得筆挺的，硬梆梆地報告說：「打架。」
皇甫惟明被光弼氣樂了，道：「聚眾鬥毆，你還有理了？說吧，誰挑的頭？」
眾人都沒吱聲，光弼也不推脫，很爽快地承認說：「我。」
皇甫惟明慢悠悠地說：「那你知不知道軍營里禁止打架鬥毆？」
光弼低頭道：「知道，末將情願接受懲罰。」
皇甫惟明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對身邊的哥舒翰吩咐道：「哥舒將軍，李光弼現在是你的屬下吧？該怎麼懲罰，你自己看著辦吧。」
哥舒翰低頭道：「哥舒翰管教不嚴，請節度使大人恕罪，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皇甫惟明點了點頭，哥舒翰吩咐身後的兩個小兵，「把李光弼帶到校場上去，罰責六十背花。傳我口令，叫郭子儀去施刑。」
「六十背花」就是在背上抽六十軍鞭，行刑完畢后，受刑者背上的鞭傷就像開了花一樣，所以稱之為「背花」。
在挑戰高秀岩的時候，光弼已有受刑的心理準備了，可是忽然聽到子儀的名字，光弼還是不由愣了一愣，怎麼又把郭子儀扯進來了？他有接受懲罰的心理準備，可沒準備接受郭子儀的懲罰啊。
哥舒翰滿臉嚴肅，目無表情地對那一幫看熱鬧的軍官們喝道：「都站著幹什麼，還不把高秀岩送軍醫那裡去看看。」
高秀岩被攙扶著去看軍醫了，兩個小兵走上前來，對光弼道：「不好意思，李將軍，在下無禮了。」
光弼任由兩個小兵押著到了校場。一個小兵去通知郭子儀來施刑，另一個小兵卸掉光弼的外衫和上衣，將他背轉身子綁在一根刑柱上等著。
光弼的心情本來挺平靜的，可是當那小兵請他脫掉外衫和上衣然後把他綁起來的時候，不知怎地，他一下子想起奚族祭台上的情景來，只是這一次是他自作自受了。
又有許多看熱鬧的軍人們圍了上來。光弼閉上眼，嘆了口氣。
三聲沉重的鑼聲響起，校場上寂靜下來，光弼聽到了有節奏的腳步聲，那是郭子儀來了。
光弼忽然感覺難堪起來，低下頭。郭子儀已到了他身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是此刻，這個聲音變得無比莊重、威嚴。
「行刑開始！」
子儀話音才落，光弼已聽到身後勁風捲來，「啪」的一聲，他挨了重重的一鞭，他咬緊雙唇忍受著，鞭子此起彼伏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有人大聲報著數。
六十背花終於抽完，光弼閉著眼，額上儘是冷汗。有人解開了他的綁繩，緊接著，他的身子落入了一個懷抱。頭枕在那人肩上。光弼睜開眼，掙扎了一下。子儀滿是責備的瞪著他，道：「傻瓜。」
光弼沒做聲，子儀攙著他回他的宿舍，光弼一路沉默著走到自己的床鋪前，爬上床，臉貼著枕頭趴卧著。
「你先趴著，我去拿金創葯給你敷一敷。」
子儀叮嚀一聲，離開了，他匆匆取了金創葯回來，光弼果然趴著一動沒動。
光弼很不想這樣狼狽的對著郭子儀，可是事情已經成這樣了，他只有閉著眼睛沉默著接受。現在，這情景似乎又回到了奚族王帳，只是心情已經大異。
子儀醮了藥膏敷到他背上，同時低頭勸道：「光弼，以後打架不能在軍營里，你得另外挑個地方。把你想揍的人弄出節度府去，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只要不把人打死打殘了，你都不會受到懲罰。」
光弼咧嘴自我嘲笑了一下，果然還是他嫩了點兒。如果把高秀岩約出節度府打架，他就不會吃這六十背花的苦了。
子儀給他敷好葯，裹了傷口，嘆氣道：「這兩天睡覺都只能趴著了，洗澡的時候注意點兒，千萬別讓傷口沾著水了。」
光弼依然沒做聲，子儀像是在自說自話。子儀俯下頭，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光弼，搬回去吧，我保證規規矩矩的。」
「不要。」光弼終於出聲拒絕。
「那你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犯傻了。當我鞭打你的時候，你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心疼。」
光弼「哼」了一聲，道：「說給誰聽呢，你又不是我爹。」
子儀尷尬起來，他嘆了口氣，給光弼蓋好被子，叮嚀了一句，道：「我走了。」
光弼懶得應他。雖然眼睛閉著，卻能感覺到子儀離開他的床沿站起身來，腳步聲響起，迅速遠去，很快就出了門。
光弼睜眼瞟了一下，已經看不見郭子儀的影子了。背上還有點火辣辣的疼，他自嘲地笑了笑，閉上眼睛打算睡覺，這個姿勢真難受，但是接下去幾天都只能這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