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又見安祿山

第六十二章 又見安祿山

天將破曉,原本冷冷清清的路上熱鬧起來,上朝的文武官員絡繹不絕,光弼跟隨安思順等人來到客省等候皇上召見。

客省里已坐了幾個人,而且有兩位坐在顯眼之處的還是熟面孔:哥舒翰和王思禮。原來哥舒翰也入朝見駕了。

光弼才一進門,王思禮就興奮地站了起來,光弼笑著走了過去,王思禮張臂抱住光弼,光弼也微笑著抱住他。

寒暄過後,思禮驕傲地告訴光弼,「我已經是隴右節度府的左廂兵馬使、三品懷化大將軍了。」

「恭喜。」光弼由衷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出人頭地。」

驀然在長安見到故人,光弼興奮不已。但是安思順和安思義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他們只是對哥舒翰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自顧自的落了座。

光弼一愣,再看哥舒翰,老傢伙表現得甚至比安氏兄弟更冷漠,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好像他從來就沒見過安思順一樣。

光弼嘆了口氣。哥舒翰和安思順以前是搭檔,兩人共事多年,現在倒形同陌路,大概是被哥舒悅、安思義、馬重英等人給鬧了的吧?

思禮指著他身邊一個牛高馬大的將軍給光弼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搭檔,我們隴右節度府的右廂兵馬使:火撥歸仁。」

火撥歸仁,聽這名字就知道他不是漢人了。光弼微笑著對火撥歸仁一抱拳,道:「光弼這廂有禮了。」

光弼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一個大嗓門粗聲粗氣的道:「今兒你們都長見識了吧?我當初第一次來長安就喜歡上這裡的生活了。這才是真正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啊。這裡的房子闊氣得像天宮一樣,這裡的姑娘漂亮得跟天仙似的......」

光弼聽那聲音似乎有點耳熟,可一時又想不起這是什麼人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門口。

一個腰腹像水缸一般粗的大胖子橫在門口,在他身後隱約可以看到兩張生氣勃勃的少年面孔,一看到那個胖子,光弼的眼睛不由自主就睜圓了。

那胖子居然是安祿山!真是冤家路窄啊。

安祿山又長了許多肉,橫著已經快有當初的兩個大了,下巴層層疊疊的似乎有三個了,就像一座山橫在那裡,大門給堵得嚴嚴實實的。

光弼在心裡暗暗嘀咕:恐怕老百姓家裡的大肥豬都沒有這麼多膘!這傢伙吃東西怎麼都不知道節制點兒?平時得怎樣山吃海喝才能長成這鬼樣啊?簡直可以綁到案上去殺了過年了。

安祿山得意洋洋地挺著個大肚子,彷彿完全不知道他這形象有多令人討厭,真是「牛不知角彎馬不知面長」。他的目光只在光弼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轉到其他人身上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人來。

安祿山進門的時候,安思順只瞥了安祿山一眼,微微一笑,然後別過臉和安思義低聲說起話來。

從安祿山進門開始,哥舒翰臉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現起鄙夷之色。

安祿山看看安思順,又看看哥舒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安思順面前,彷彿好得不得了的哥們似的,親熱地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兄弟,好多年沒見面,恭喜你高升節度使了啊。」

當安祿山走進客省后后,光弼才發現他帶了不少人來,而且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大伙兒嘻嘻哈哈的跟著安祿山紛擁而進。

安思順故意對安祿山視而不見,卻沒料到安祿山會來找他套近乎。他抬起頭來,望著安祿山,看了好幾眼才彷彿認出人來似的。安思順站起身來,滿面春風的道:「原來是大哥啊,大哥好像又發福了啊,思順都快認不出來啦。」

安祿山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笑道:「沒辦法。這年頭,喝水都長肉啊。」

眼見安祿山和安思順越聊越親熱,安思義也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躬身向安祿山施了一禮。

大胖子正眼都不看安思義,直到人家的腰都彎成九十度了,他才慢悠悠的道:「好像你也是我們安家人吧?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多禮啊。」

安思義氣得直磨牙,但他勉強忍住了,笑道:「長幼有序嘛,小弟見了兄長,焉能失禮啊?」

光弼看得直搖頭,安思義那笑容,不僅很不自然,而且有點諂媚。人真是奇怪啊。安思義本來也像安思順一樣有點兒清高,當安氏族人都在河北跟著安祿山混的時候,他卻萬里迢迢的跑到河西去投奔安思順。既然大家性格不合,他以前沒得到安祿山的關照,以後自然也很難得到。那現在又有什麼必要去討好他呢?

安祿山身後的幾個少年也都跟著走了進來,大家坐的坐站的站,嘻嘻哈哈高談闊論不已。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虎頭虎腦的可愛少年走到光弼面前,他彎著腦袋盯著光弼上看下看,然後笑道:「你好像是李大哥吧?這麼多年你的面貌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李大哥你還記得我嗎?」

光弼搖了搖頭,眼前這少年如果是故人,那也是他在平盧時候的故人了。他離開平盧的時候,這小子不用問也只是個鼻涕小孩,現在長這麼大了,相貌自然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怎麼可能還認得出來?

那少年滿臉失望之色,嘆氣道:「我是張忠志啊,奚族人張忠志,你不記得了嗎?」

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聽到過。光弼想了又想,一時真的想不起什麼來。

張忠志湊近光弼,貼著他的耳朵嬉笑道:「我爹名叫張瑣高,我跟你在河北有過一面之緣的,那時候我還說過:『我要娶你做媳婦兒。』你怎麼就這麼貴人多忘事呢?」

對方一提醒,光弼終於記起來了。他還誤以為這小子是老家平盧的呢,原來不是的。

在河北有過一面之緣!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那時候的張忠志雖然也算乾乾淨淨的,並不是那種噁心地吸著鼻涕的小孩,但當時的他好像也沒有超過六歲吧?

僅僅一面之緣而已,過去這麼多年了,張忠志倒還記得這麼清楚,這小子真好記性啊。

另一個跟張忠志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也過來湊熱鬧,張忠志聲音雖小,他耳朵卻尖,居然聽得一清二楚。「什麼?」他盯著光弼大叫起來,「你要娶他做媳婦兒?」

陌生少年那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光弼被鬧了個大紅臉,恨不得把這兩個愣小子一腳踢到爪哇國去。

「漂亮姑娘人人愛嘛。」張忠志笑嘻嘻的道:「那時候我剛好六歲,李大哥家裡那位姐姐,雖然只是一個丫頭,可是長得真漂亮啊,就像神仙姐姐一樣。我做夢都想娶她做媳婦兒,我請李大哥幫我做媒,李大哥說我太小,愣是不肯給我做媒,害我天天遠遠望著人家神仙姐姐流口水。」

距他們稍遠的一個少年立即插口追問:「你不會現在還想著娶人家神仙姐姐吧?」

張忠志故意愁眉苦臉的道:「娶不成了。我剛剛問過李大哥,神仙姐姐早就嫁人啦。」

好幾個少年幸災樂禍地笑著起鬨,其中一個隨意問了一句,「你那神仙姐姐究竟多大了啊?」

張忠志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現在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吧。」

他話音剛落,更多人大笑起來,「好小子,三十多歲,都可以給你當娘了。」

話題總算被扯開了,光弼鬆了口氣。張忠志這傢伙,年齡雖然不大,逢場作戲的本領卻高明得很。看他這謊話編的,真夠順溜的啊,而且還面不紅心不跳的。

張忠志指著那偷聽他和光弼對話的少年,笑著介紹道:「李大哥,你也認識一下,這是我的好哥們安太清。」

安太清,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看起來相當養眼的少年。光弼對他點了點頭,笑道:「很高興認識你。」

安太清忍著笑,好奇寶寶似地盯著光弼,光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安太清忽然湊近光弼,附耳笑道:「你這相貌太中看了,難怪忠志想娶你呢。」

居然又被一個嘴上沒毛的愣小子調戲了,這還有完沒完了?光弼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張忠志清清楚楚地看見光弼的臉又一下子紅了起來,他趕緊一把推開安太清,道:「好了,沒你的事了,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打擾我跟故人敘舊啊。」

小屁孩兒,我才不想跟你敘舊呢。光弼心裡雖然這樣想,口裡卻問道:「你爹還好吧?」光弼奇怪不已,當年的張瑣高似乎很討厭安祿山啊,怎麼他兒子倒成了安祿山的心腹了?

張忠志嘆了口氣,道:「早就去世了。」

已經去世了?張瑣高似乎比子儀還年輕啊,怎麼去世那麼早?光弼惋惜不已,道:「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沒什麼,我爹去世已久,我漸漸的感覺都無所謂了。」張忠志若無其事的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嘛。你看我今天還好好的,如果上戰場,說不定明天就光榮了呢。」

「哪有這樣詛咒自己的?」光弼皺起眉來,懷疑地盯著他,「你應該還沒上過戰場吧?」

張忠志搔了搔頭,笑道:「確實還沒上過戰場,不過我做夢都想著殺敵立功。」他伸手拍了拍光弼的肩膀,道:「所以我羨慕你啊,我聽張獻誠大哥說,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是正四品的大將軍了,可我現在還什麼也不是。」

光弼隨口敷衍他,「你這麼年輕就跟著節度使進京面聖了,說明節度使很欣賞你啊,以後你多的是陞官晉爵的機會。」

光弼說到這裡,不由瞟了安祿山一眼,那傢伙正緊挨著安思順坐著,一隻胖乎乎的胳膊枕在人家的肩膀上,眉飛色舞的不知有多高興。安祿山這麼快就跟安思順打得火熱了?安思順不是說他看不上安祿山的為人嗎?

「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機會上戰場了。」張忠志又嘆了口氣,說:「節度使帶我們進京是要將我們獻給皇上的。」

光弼一愣,問道:「獻給皇上?皇上要你們做什麼?」

張忠志道:「皇上正在籌備增建一支皇家禁衛軍,據說這支禁軍已被命名為射生軍。節度使就把我們都送進京城來。如果被皇上挑中了,做了皇家禁軍中的射生手,那我就只能在夢裡殺敵立功了。」

原來如此,難怪安祿山帶進京來的都是些少年郎呢。光弼安慰道:「做禁軍將軍更好啊,生活既輕鬆又風光,陞官也快。」

「可是永遠也別想做節度使了。」張忠志臉上滿是遺憾,「在沙場上率領千軍萬馬衝鋒陷陣多風光啊,八面威風的,那種感覺才叫爽呢。」

光弼啞然失笑,沒上過戰場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戰場的殘酷。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上戰場固然有機會當上節度使,可是大唐幾十萬人的邊防軍隊,做了節度使的能有幾個人呢?不知多少人奮鬥一輩子,最後還落了個橫死沙場,淪為野狼和烏鴉的食物!就說哥舒翰奪取石堡城的那一戰吧,在詩人筆下確實夠威風的:「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大家都只看到哥舒翰成功后的風光,除了死亡將士的家屬,還能有多少人記得那一戰里有三分之一的將士葬身沙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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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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