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鞍山戰事
片刻后,梨歌迅速別開臉,但與此同時,臉上的面具也落在扶蘇手中。
「你……」梨歌一時語結。
扶蘇向後退開半步,手中把玩著白色面具,微微蹙眉道:「嘖,只一年未見,又美了不少。」
「公子想幹什麼?」梨歌向著扶蘇跪下去問道。
扶蘇蹲下,低頭望着下跪之人出神,月光下,清風中,梨歌長睫微顫,膚若凝脂。一時間他竟有些心動,伸出手,想觸碰那近在咫尺,閃著柔光的眸子。
「公子,王賁將軍差人來了,請您過去議事。」扶蘇身後忽然有聲音道。
扶蘇的手頓在空中,側目看了一眼傳話的人,左手已將面具遞給梨歌。
「知道了。」扶蘇語氣略有不滿。
扶蘇起身輕撣衣物下擺,梨歌迅速帶上面具,掩了泛紅的面色,仍舊跪於地上不敢出聲。
「走。」扶蘇對着地上的梨歌道。
兩人到時,廳中已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鎧甲,膀大腰圓,身長有八尺的男子。
見扶蘇過來,男子上前兩步,單腿跪地,雙手抱拳道:「末將王驥,拜見公子。」聲音混元有力,聽了便知是一位血性男子。
扶蘇迎了上去,雙手攙住王驥小臂便道:「將軍快快請起,扶蘇怎可受將軍如此大禮。」
王驥並不拖沓,身體霍然站起道:「公子為主,理應受此禮。」
扶蘇擺擺手:「吾居朝堂,怎可比得上將軍久經沙場。」
「一介武夫罷了,公子雄才大略末將早有耳聞。」王驥拱手道。
這兩人的對話雖說儘是誇讚對方之詞,卻聽不出半分恭維,梨歌不覺對這個王驥生出幾分好感。這般世道,如此率性之人只可在軍中遇見了。
「將軍連夜前來所為何事?」扶蘇問道。
「唉!不瞞公子,與燕軍上一戰損失慘重。」王驥深深嘆氣道。
「哦?你且道來,燕軍照理來說已是強弩之末,如何會讓身經百戰的王賁將軍吃虧?」扶蘇問道。
王驥又向扶蘇拱了拱手,接着道:「本來眼看就要打到遼東城了,結果在距遼東城四十里的鞍山迴音谷,遇到燕軍阻攔,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麼妖術,進谷的將士至今沒有一個出來。早前聽聞公子要到漁陽城,這才快馬加鞭的趕了過來,望公子能夠助我等一臂之力。」
「迴音谷?」扶蘇重複了一聲道:「看來今晚又不能歇著了,勞煩將軍帶我們去看看那座鞍山。」
「何來勞煩之說,只是鞍山距此還有近百里的路程,公子明日啟程便可。」王驥道。
扶蘇搖搖頭道:「軍情緊急,延誤不得,梨歌你叫上梨軒我們即刻啟程。另外,讓小蘭留下照看凝霜,我等三人乘輕騎便可。」
「諾。」梨歌行禮轉身。這時她明顯看到王驥臉上欣慰的表情,想來這位將軍對扶蘇甚是滿意。
走於月光下,梨歌才想起,和小蘭說讓她留下她定然會纏着要去,只是這戰場並非兒戲,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此番把她留下才是最好的選擇,這裏的官員定然是不敢悖了扶蘇的面子,也不必擔心小蘭的待遇問題。
只是該如何說服小蘭留下,雖然公子的命令她不敢不從,但梨歌並不想用命令威逼小蘭留下,想着梨歌已經到了凝霜如今躺着的房門外。
房裏大夫已經退去,想來凝霜的傷也並不足以傷及性命。
她在房門前躊躇了一會,門卻霍然打開,小蘭端著葯盅看着梨歌。疑惑問道:「你站這裏做什麼?」
梨歌正想回答,身後梨軒的聲音響起。
「蘭兒,你可忙完了?」他問道。
小蘭眼中閃著柔光,微笑漾在唇邊,或許這樣的表情只有在面對自己心愛的人時才會流露出來。她將手中的葯盅交給站着的梨歌,笑着對梨軒點了點頭。
瞧見這般場景,梨歌是不願打擾她倆,但是公子的命令也不可拖延。
「梨軒,公子命我們即刻啟程,前往鞍山。」梨歌端著葯盅道。
小蘭及不情願的看了一眼梨歌,梨歌無奈搖搖頭。
「可是凝霜還未醒來?」小蘭道。
看來她是沒有聽明白,梨歌接着道:「你需要留下照顧凝霜。」
小蘭愣了一會,隨後低下頭輕聲道:「我明白,你們無瑕照顧於我,我會給你們添麻煩。」
梨歌正想說不是,梨軒搶著道:「蘭兒,戰場不是兒戲,你安全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你明白嗎?」
梨歌點點頭,示意這正是自己想說的。
小蘭抬眸與梨軒對視,眼中儘是情誼。
還是梨軒對小蘭更有辦法,梨歌輕笑。
沉默許久小蘭才揉了揉眼睛道:「你們定要平安回來。」
「一定。」梨軒應聲道。
「等等。」小蘭忽然道,說完她便往房中跑去。
梨歌與梨軒對望一眼,看着小蘭離去的背影,心中既無奈又欣慰。
片刻之後,小蘭抱着一個包裹出來。
先從中掏出一件青色長裙遞給梨歌道:「好妹妹,這是我給你做的衣服,帶去穿。」
梨歌上前接了過來,心裏甚是溫暖,自母親去世之後,在無人給自己做過衣服,自從遇見小蘭,她便給自己親人般的感覺。
抱着衣物,梨歌霎時連謝謝二字都無法說出口,只是向著小蘭點了點頭,小蘭卻上前一步,給了梨歌一個擁抱。在梨歌耳邊道:「公子其實很在意你。」
這句耳語讓梨歌一驚,他在意?他在意的無非是他的計劃吧。梨歌心中一陣苦澀。
「這金創葯,你帶着,不過最好別受傷。」小蘭已經站在梨軒面前對他道。
「嗯,好。」梨軒回道。
「這桂花糕,路上餓了便吃些。」小蘭又掏出一包。
「好。」梨軒點頭
「這棉衣,冷了記得添上。」
「……」
「這……」
「好,好,好。」梨軒忽然將小蘭摟在懷中,緊緊抱着,連說了三個好,方才的東西掉了一地。
梨歌輕淺一笑,適時轉身往外走去。
祝福的同時,也忍不住想起扶蘇,那日他所說的話,那日所許的那場婚禮,如今真的只能在夢中回憶了。
在院中望着高懸的殘月,微微閉上了眼睛,享受片刻安寧。
「我們走吧。」梨軒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拍了拍梨歌的肩膀道。
梨歌點頭,兩人向門外走去,這裏的官員定然已將馬匹備好。
兩人出門,扶蘇王驥已在馬上候着。
王驥換上了一身常服,扶蘇依舊白衣勝雪。幾人藉著如霜月色策馬疾行。
日夜兼程,直至第三日清晨,幾人方到達鞍山境內。
那是一座隱在雲霧中的山巒,隱隱約約可見些輪廓,朦朧的恍若仙境,配上山腳下的那座村寨,便像是一幅,着色淺淡水墨畫。
幾人策馬行近村寨,但所見之象並非雞犬相聞,鶴髮垂髫,而是荒草叢生,屋舍破敗。放眼望去,整個村寨未見一人。
梨歌正想發問,身邊扶蘇便出聲。
「吁……"扶蘇停下馬對王驥道:「王將軍可知,這是何故?」
王驥把馬停在扶蘇身邊道:「聽聞,這本是方圓幾十里最為繁華的村寨,只是幾年前,這鞍山忽然落了霧,進山的人再沒有可以出來的,山民靠山吃山,這山靠不上,幾年下來也就敗落了。」
扶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梨軒接道:「既然開始便知曉,為何不饒過這鞍山,非得從這裏通過?」
「大人有所不知,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待繞過這延綿百里的鞍山,不必和燕軍打,我們便可打道回府了。」王驥無奈道。
「這迴音谷在何方,王賁將軍現安營何處?」扶蘇問道。
「迴音谷就在前面不遠出,軍營在從這向西三十里處。」王驥答。
扶蘇點頭翻身下馬道:「隨意找個地方吃些乾糧,我們晌午過後去迴音谷看看。」
王驥亦下馬道:「公子是否多帶幾個人。」
「若我出不來,帶再多人都毫無裨益。」扶蘇拍拍馬脖子道:「追雲,辛苦了。」
看着扶蘇的表情,王驥明白多說無益,只得點頭。
片刻后,幾人坐在一個枯井旁休息。
而扶蘇還站着對着他的寶馬追雲說着些什麼。
梨歌從包袱中掏出乾糧,走近遞道扶蘇面前道:「公子,你也吃些。」
扶蘇頓了頓,隨後從梨歌手中接過乾糧,輕笑一聲道:「多謝。」
梨歌搖搖頭,拿着乾糧站在扶蘇身邊,低頭邊吃着。
「進谷之後,莫要離開我五步之外,明白嗎?」扶蘇柔聲道。
聽見扶蘇如是說,梨歌愣了好一會方道:「公子不必顧我,我能照顧自己。」
「我問的是,你可聽明白了。」扶蘇語氣加重了幾分。
做扶蘇的護衛時間也不算短,他語氣的改變梨歌還是能夠聽得出來。
「明白。」梨歌只得道。
「還有,待會追雲給你,若是發生什麼事,追雲或許能帶你出來。」扶蘇將手中自己吃過幾口的乾糧遞到追雲嘴邊。
追雲倒是奇怪,竟然真的就著乾糧嚼了起來。
梨歌看着扶蘇的背影沉默了一會道:「那公子你呢。」
「但願裏面的情形不是我想的那樣,如果是,你與我,恐怕要死而同穴了」扶蘇說的異常輕鬆。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面對前路不可知的險境,他還有心調笑,真不知他的心究竟冷靜到了何種程度。梨歌心道。
「公子好生休息會。」梨歌思索后道。
雖然梨歌不明白那晚扶蘇所說的絕望是何種感覺,或許到了某個程度,人真的會一心求死,但是活下去就真的沒有希望了嗎,八歲那年面對群狼之時,她便不斷告訴自己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所想的一切才會有可能。
這是支撐她走過很長一段路的執念罷了,只是這個執念在扶蘇眼裏卻一文不值,雖然如今梨歌心中最想要的是自由,但那也要在活着的基礎之上才能達到。
於此面對扶蘇梨歌很想知道,他究竟經歷過怎樣的一段,才能讓他對性命冷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