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分道揚鑣】
見她半晌無話,百里垂下眼瞼,淡淡問道:「我今天怎麼了?」
看他憔悴成這樣,狠話著實說不出口,七夏氣勢一瞬就軟了下去。
「你……你今天是不是把方大哥的笛子弄壞了?」
「對。」他倒不替自己掩飾,頷首應下罪行,「是我做的,要賠么?」
摸不清他這話里的意思,七夏有些遲疑:「當、當然要賠,那可是人家的東西……」
「嗯,我也這麼認為。」百里語氣平靜,「既然要賠,不如現在就去買。」
她輕輕「啊」了一聲,還沒回過神來,百里已上前一手扣上她手腕,拉著她就往外走。
「你……你不用這麼著急吧!天都黑了,明天再去也是一樣。」
幾乎是被他拎著走出客棧的,七夏力氣敵不過他,想抽手又抽不回來,直讓百里拖著走了一條街。
「你別拽我了,我不去了!」她咬咬牙。
對此言此語,他置若罔聞,抬眼看到一家樂器行,二話沒說就走了進去,剛站定腳,舉目一掃,便冷聲問:
「掌柜,有笛子賣嗎?」
裡間還在擦琴的老闆聞得聲音趕緊撩袍小跑過來。
「有有有……不知客官想要什麼樣兒的?」
覺察到七夏皺著眉想往後退,百裏手指略略收緊,只將她往前帶了帶,提高嗓音,「全部拿來我瞧瞧。」
「誒,好。」
不多時,底下夥計一排排拖著錦盒從內室走出,果真是把店裡所有笛子全呈了上來,滿目琳琅,看得人眼花繚亂。
瞅見百里口氣不小,想必大有來頭,掌柜忙殷勤地解釋:「客官您看……我這兒有竹笛,有玉笛骨笛。這前朝流傳下來的舊物亦有,才雕好的新品也有,就是不知您喜歡哪一種?」
他隨手撿了一支摩挲,回頭去問七夏:
「你覺得呢?」
後者見得這數十根笛子,眼中一片茫然。她不通音律,自然也看不出哪一樣合適。
七夏只訥訥地點頭:「都挺好的。」
「嗯,那好。」百里收回視線,朝那邊還在喋喋不休說個沒完的掌柜道,「全包上。」
掌柜愣在當場,反應了片刻連忙點頭:「好、好。您稍等。」
七夏也愣在當場,反應了一會兒,趕緊去扯他衣袖:「我不要這麼多,你別亂花錢了。」
「我的錢,我省得。」
她猶在驚訝中沒緩過來:「那……那有錢也不能亂來啊。」
「橫豎也不是你的。」百里並未轉目去看她,口氣清冷,「不用你操心。」
「我……」量來是在生上回她鉸宮絛的氣,七夏暗暗哼了一聲,心道:他果真心眼小。
因得東西太多,不便手拿,百里只吩咐掌柜將笛子明日送到客棧里來,仍舊拉著七夏出門。
夜風迎面打在身上,即便裹著厚厚的襖子,臉上依舊刀割般的疼,百里疾走了一段路,餘光看到她似乎不適,遂也放緩步子,不動聲色地側身擋在她前面。
街道兩旁灑著皓月銀輝,一串串燈籠流光點點,周圍的人在一旁擦肩而過,像是在夢裡一般,恍惚不清。
手腕被他捏久了,這會兒也覺得生疼,走到客棧後門時,七夏終於想著要掙開,兩人停下腳,百里只背對著她,站著沒動。
「你放手。」
見他沒動靜,七夏不禁惱道,「你再不放,我可咬人了。」
聽得這話,他方轉過身來,只是盯著她看,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片刻之後,七夏抬起被他捏著的那隻手,果真張嘴狠狠咬了下去。兩排貝齒深深陷入他骨肉之中,手背一股刺痛,百里這時才終於皺了一下眉,但是手沒有鬆開,反而往前一拽把七夏帶到自己懷裡,另一手兜著她的頭,埋在胸前。
口中似乎還有血腥味,她在他懷裡發怔,沒有風的吹拂,百里渾身上下都是酒氣,濃得散不開。
「小七。」他在耳邊輕輕嘆了一聲,「你一定要這樣么……」
「縱然我有不是……縱然是我的錯……若你肯給我一次機會……哪怕一次也好……」
他的言語說得很凌亂,到最後,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沉默了良久良久沒有下文,百里狠狠收緊臂膀,然後嘆了一聲。
「罷了,你既是厭惡我,我也不惹你心煩……好自珍重。」
七夏還沒開口,他就鬆了手放開她,轉身走回客棧。
溫暖乍然退去,寒風習習,月光清冷,她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
翌日,還是沒有見到百里,倒是方是惜一個人收穫了一屋子各式各樣的笛子,很是歡喜。
「我估摸著百家這少將軍是要走了。」
他拿出一支玉笛來,小心翼翼看上頭的紋路,指尖從笛膜處撫過,嘖嘖讚歎:
「啊喲,瞧瞧這青玉,真是美得我都不敢吹了……」
「這麼多笛子,讓你一個人用豈不是浪費?」七夏白了他一眼,「回去分給你們班子里其他樂師吧……我過幾日,也要準備走了,在這兒耽擱這麼久,不知道能不能趕回家過年。」
「哎,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方是惜把錦盒關上,心有餘悸地搖搖頭,「我白里日看百里瞧我那眼神都不對勁了,你再不走,我真的是會小命難保的。」
「他一定知道我們倆在做戲。」
七夏把頭擱在桌上,閉眼睛低低嘆了口氣。
「咦?他知道?」方是惜聽完,細思恐極,「他知道還這麼恨我?……呃,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可還有活兒,沒法陪你去杭州。」
「沒事,我一個人也行的。」七夏把袱子翻出來,一樣一樣收拾東西,「你幫我找一個靠譜的車夫,我雇一輛馬車上路。」
「也成,我送你到十里坡。」說完,他仍覺得不放心,「哎,何必呢,你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多危險……讓百里送你去杭州不是挺好么?」
遭到她一記狠瞪,方是惜只得乖乖把嘴閉上,捂緊自己手上的笛子,生怕被她要回去。
那日後沒隔多久,百里果然結了房錢悄無聲息的走了。
隔壁房空了出來,住進來一個書生,每晚都能聽到他朗朗讀書的聲音,甚是刻苦,一直持續到下半夜,念念叨叨,弄得七夏不堪其擾。
啟程這天,天氣晴朗,雖沒有太陽也算是萬里無雲,馬車到了十里坡,方是惜就下車另跟著輛牛車返回城去了。
又行了一兩個時辰,正午的時候車夫把車停在近處的一個驛館,下車來用午飯,大約是臨近城郭,這個水馬驛里的人不少。有來換馬的,有來吃飯的,還有不少打尖住店的,魚龍混雜,什麼人物都聚在此地。
除了七夏的馬車之外,不遠處還停了一輛黑漆的平頭車,帘子是塊絳色的綢布,還滾了金邊,想必車內的人定然大有來頭。
「郡主。」
車窗下,小廝捧了一碟精緻的糕點輕聲詢問,「這邊兒的廚子是京城來的,瞧著糕點做得挺好,小的特意替您拿了些過來……您要不要用一些?」
浚儀打起帘子,皺了皺眉頭,剛想說沒胃口,目光所及之處卻看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桌前落座。
她頓時一怔。
「咦,怎麼是那個丫頭……」話尚未嘀咕完,浚儀又飛快打量四周,思量著低聲道,「她竟沒跟著百里,真是奇了怪了。」
她們倆之間的事還沒完呢,浚儀鼻中一聲冷哼。
上回鋪子里的藥材,要不是姓百的從中作梗,她現下也不至於到處奔波,求爺爺告奶奶的尋人幫忙送人銀兩。秦陽林如今尚在大理寺等候發落,老父親奔往京城偏又遇上聖上龍體抱恙。四皇子代為處理朝政,卻記著當時在戲樓扇她的那一巴掌,對此百般阻撓,她算什麼東西,這麼些人全向著她?!
想到此間,握在窗沿的手斗然收緊,浚儀狠狠一拍,嚇得底下小廝也渾身一顫。
「不吃,拿走!」
「是、是……」
她虛了虛眼睛,望著前方的七夏,眸中發狠,「在這兒遇上我,算你命不好,咱們今兒新賬舊賬一起算。」
夥計擺上茶點,七夏剛提起茶壺要倒水,猛然一個哆嗦,總覺得有什麼人在附近盯著她瞧,忙抬頭環顧四周,不多時便發現了車上的浚儀,她暗道不妙。這個郡主和瘋子似的,要是被她撞見恐怕又有得受了,這會兒自己一個人在外,說不準被她滅口都沒人知道。還是走為上策。
於是飯菜一端上來,七夏便加快吃飯的速度,順便還催著車夫趕緊吃,兩人風捲殘雲一般掃光所有食物,急匆匆坐上馬車。
「你能趕快點么?」
車夫把韁繩握在手,就聽七夏慌裡慌張的問了這句,他不禁奇怪:「姑娘可是有事?」
「有事有事,天大的事,所以你快些駕車啊!」見她不住拍著車催促,車夫也被她弄得有些著急,忙把馬鞭一甩,驅車疾行。
一路上塵土漫天,周圍清清靜靜的,只聽到馬蹄子和車軲轆的聲響,因怕浚儀郡主會跟來,七夏不時趴到窗邊去張望。車后什麼也沒有,不僅沒有看到馬車,連別的行人馬匹也未曾看見。
她頓時鬆了口氣,坐回車裡,緊緊抱著包袱。
走得那麼匆忙,想必郡主也來不及對她下手吧?
又或許她根本就沒看見自己,是自己太緊張,以至於草木皆兵了……
七夏如是寬慰自己。
行了一會兒,車子不住地顛簸,四下里不聞鳥啼不聞蟲鳴,安靜得離奇。這麼顛著顛著,她眼皮漸漸發沉,強撐了片刻,終是抵不住睡意,倚在軟靠上打起盹兒來。
也不知這一覺睡了多長時間,腦袋昏昏沉沉的,待七夏睜眼,馬車已經停了,耳邊卻不是喧鬧的城鎮,甚至連人聲也沒聽到半點。
她坐起身來,眼前卻猛地花了一下,七夏趕緊扶著車窗,搖了搖頭定定神,順手將窗帘子打起。
車外天色已黑,頭頂星辰零碎,入目竟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樹林,連馬車也不在官道上行駛。
她心中驟然一驚,趕緊從車中出來。
「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話音剛落,待看得眼前的景象時,七夏瞬間又呆住了。
給她駕車的車夫連同拉車的馬一併消失了,光禿禿的,只剩了個板子在那兒,然而自己身在何處她完全不知曉。
七夏摟著包袱,茫然地跳下車,看了看前面,又瞅了瞅後面,空蕩的樹林間,蒼涼如斯,陣陣冷風吹得她頭暈腦脹。
見得如此狀況,她當即覺得自己是還沒睡醒,索性又爬回車上準備再睡一會兒……
不承想凳子還沒坐熱乎,平地里乍然傳出的狼叫聲把她瞌睡一掃而光,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要命,這什麼地方,還有狼?!
雖說下車到處跑不安全,但在這車上坐著也不是個辦法。
左右權衡,七夏毅然決然跳下車。
此時,正對著的山林里,幾對亮晶晶的眼珠子亦如天幕中的星星閃閃發著藍光,格外顯眼。她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立刻朝著馬車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風呼嘯著將她頭髮卷得紛亂,七夏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邊跑腦子裡還邊琢磨。
是了是了,一定是那個郡主指使人在飯菜里給她下了葯,又不知幾時把她車夫給買通了,就等著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個深山老林里喂野狼。
最毒婦人心,人心還難測,尤其是這個女人的。
她拼了命地在跑,但身後依然能聽見似是慢慢逼近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七夏不敢回頭,無窮的恐懼卻讓她險些哭出來,心裡委屈到了極點。
自己是為了什麼要遭這些罪?如今好了,連命都得搭上……
她悶頭跑,猛地撞上一個東西,這一瞬,冷汗冒了滿背皆是。七夏嚇得叫出聲,腿腳一軟就要坐下去。
那人眼疾手快,兩手一伸手便把她扶住,穩穩噹噹地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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