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故人來（八）

等到過了好一陣,希赫拉推開門，迷迷糊糊地走出來時，看見黯淡的小檯燈下，宋琅正伏在桌上，用鋼筆窸窸窣窣地寫著什麼……

「琅琅,你在寫什麼？」希赫拉走到她身後,彎下了腰,精緻的下巴隨意擱上她的右肩，一下又一下地輕磕著。他眼睛往她筆下看去：是一張結構異常複雜的思維圖。

宋琅頭也不抬，用鋼筆撩開他煩人的下巴，問：「希赫拉，你知道時空的運行原理是什麼嗎？」

「啊？」希赫拉有些呆楞，她在看完了那些記載后,不是應該會迫不及待問他關於時空跳躍的方法嗎？

見希赫拉搖頭,宋琅一聳肩，比起探究方法,她更傾向於弄清楚原理。

於是她放下筆，從頭開始為他理順思路：「婆娑三千界,要想找到漏洞鑽空子,我們起碼要知道時空的規則。」

「琅琅,難道你知道？」希赫拉驚奇眨了眨眼。

「當然不知道，你以為我是上帝嗎？」宋琅攤手,「但根據記載里說的這兩種時空穿梭方法,我大概能推斷出冰山一角。」

「首先,不管宇宙是不是一個生命體，但是既然宇宙能夠讓無數的時空，穩定地運行至今，至少可以說明，它的自然法則一定是完美無瑕的。」

如果它是生命體，那麼就是像細胞一樣，有著一套隱藏的程序性機制，如果是非生命體，則會是類似超級計算機的存在。總之宋琅從來都不相信，無意識的大自然可以演化出高熵值生命體這種荒誕說法。

她用筆帽規律地敲著桌面，大膽地推斷道：「既然是完美無瑕的法則，那麼肯定會遵循廣義上的一些準則。」

「比如說，維持最基本的時空穩定性，就要遵循迪米特法則，簡單來說，就是『不要和陌生人交談』法則。」

「因為宇宙中無數時空重疊交匯，要想讓它們穩定運行，必須要杜絕其它時空的干擾，擁有極高的隱藏性，從而抵禦時空的入侵者。」

這一點希赫拉點頭表示贊同：「沒錯，所以在血族記載的兩種時空穿梭方法中，付出代價最大的，就是暴力打破時空的桎梏。」

「吶，你說的那個什麼修尤，大概就是用的這種方法吧？」

希赫拉嘿嘿一笑，趁機給情敵上眼水：「琅琅你看，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夫有什麼好的？像我多冰雪聰明，就用的另一種方法。」

他湊近頭，哈巴的小模樣頗有討賞的意思。

於是宋琅毫不猶豫賞了他一個爆栗：「就你話多！」

見希赫拉委屈地縮回頭，宋琅接著說下去：「至於你說的第二種方法，就涉及到時空法則的另一個準則——穩定運行的時空，必須具有可維護性。」

「假設宇宙是一個主程序，那麼無數的時空作為并行的線程，肯定會受到宏觀調控與糾正，不可能隔絕一切外來訪問。所以每一個時空，在遵循『不與陌生人說話』準則的同時，為了避免呆板僵死，它必須容忍『鉤子』的存在，去鉤住其它時空以獲取消息。」

希赫拉雙眼一亮，說：「對，就是這個道理！你指的『鉤子』，應該就是可以維護時空的自身穩定，與外部交流的那個人，或者說，是每個時空唯一存在的——重生者。」

「我在上一個世界找到的女占卜師，她就是一名重生者。我當初是通過她的滴血指引，才跨過時空界限，來到這一個世界的。」然後，希赫拉歡喜地拉住她的手臂，說，「琅琅，我已經找到了這個世界的『鉤子』。所以，無論你想要穿梭去哪一個時空，我都可以與你在一起了。」

宋琅訝異揚眉：「你已經找到那個唯一的重生者了？是誰？」

「你已經見過她了呀。」

希赫拉眨了眨棕可可色的大眼，說：「她就是這個世界的重生者，阮顏玉。」

※※

「阮顏玉，你少看不起人了。」

Z市的街道上，余霏霏對著站在石階高處的阮顏玉，伸手一指躺在地下的喪屍，驕傲說：「你看看，你每殺個四五頭喪屍的，我也能殺一隻呀。」

阮顏玉鋒利的眼光一瞥，長鞭甩出：「是半隻。」

疾射出的長鞭，擊中余霏霏身後踉蹌站起的喪屍的頭部。

余霏霏臉色一黑，有些沮喪又有些羞惱，最後懨懨地哼了一聲，盤腿坐下。

阮顏玉收回長鞭，抱臂而立，淡如水的眸子注視著余霏霏的背影，微起波瀾——她在前一世，不是這樣的。

前世的余霏霏，自私自利，貪生怕死，隨著在末世經歷的黑暗越多，後來性格也變本加厲的歹毒，甚至因為暗戀狩獵隊的大隊長趙延，卻求而不得，所以前世在基地里，明裡暗裡的也曾多次給她下過絆子……

正思索著，阮顏玉突然看見遠處一個行色匆匆的黑色身影——

是之前她受希赫拉之託，偽裝成他引走的那個男人。

阮顏玉神色微整，那次若不是這男人手下留情，面對那樣強悍的對手，她此時恐怕不會完好無事地站在這兒。但舊事歸舊事，現在，她還是得按照希赫拉的囑託，不讓他發現宋琅的蹤跡。

那男人提著長長的黑色鐮刀，收割走沿途喪屍的頭顱，毫無阻礙地穿行在街道上……

「哇哦，都是差不多的武器，我殺起喪屍來，怎麼就沒那麼酷呢？」余霏霏驚嘆的聲音響起。

經過的修尤聞言，微瞥眸看向她手上所謂的「差不多的武器」——

一根不鏽鋼衣叉，頂上一把半銹不銹的菜刀，用黑色膠布牢實纏起來，從上至下，都是大寫的鄉土風。

「……」丑！

修尤移開了目光。

眼見他邁步走近，想著自己肯定會被他逼問宋琅的下落，阮顏玉心裡飛快想好了一套託詞，她直起身，抬頭正色說：「你好，我……」

「讓一下。」

冷冷的聲音響起，修尤腳步不停，甚至連黑兜帽下的臉都沒抬一下，直接從她身側迅速走過。

阮顏玉愣在原地，直到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才微抽了抽嘴角：好吧，他壓根就沒認出她來。

這麼臉盲，活該他找不到人。

……

「哈哈哈，阮顏玉，你也有吃癟的一天！」余霏霏抓緊一切機會嘲笑道。

阮顏玉不在意地恢復了神色。

余霏霏卻打開了話匣子：「喂，阮顏玉，我說你看不順眼我，難不成就是為了趙延大隊長？但你不是拒絕了他嗎，為什麼還要陷害我？」

她一拍手，說：「哼哼，我知道了，是強烈的佔有慾作祟嗎？想不到你阮顏玉是這樣的人，怎麼，自己不喜歡，也不準別人覬覦嗎？」

「閉嘴。」阮顏玉冷色道。

「嘴長在我臉上，我愛閉閉，不愛閉就逼逼。」余霏霏揚起下巴，「宋琅還誇我說，我要是豌豆射手，整個Z市的喪屍都不是我對手呢。」

那是誇你么？阮顏玉有些黑線。

她頓了頓，忽然說：「余霏霏，回到基地后，我會讓人安排你到趙延大隊長的隊伍里，並且幫你洗脫罪名，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會那麼好心？」余霏霏不信地睜了睜眼，「什麼條件？你先說來聽聽。」

「不要再找宋琅。」阮顏玉冷色說。

余霏霏有些奇怪地瞅她一眼，扭頭：「不要，反正基地若是不讓我留下，我就拐走宋琅。大不了去另一個基地生活嘛，她一定不會拒絕帶我去的。」

她臉上是滿滿的自信與開朗，看在阮顏玉眼裡，卻是異常的刺眼。

「你不是喜歡那個趙延嗎？」

聽到阮顏玉似乎失了一貫冷靜的聲音，余霏霏不解地轉頭，看見那雙素來鋒銳的眼睛里，居然浮現出濃濃的不甘與恨意。

「我把趙延讓給你，你把她還我啊！」她的聲音並不尖利，是微微沙啞的嗓音，但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時，卻讓余霏霏生出一種彷彿聽見窮途者沉滯低吼的錯覺。

「你把宋琅，還給我啊……」

明明那曾是她黑暗人生里最後的救贖，僅有的幸運。

明明那曾是她在這個血腥世界里，唯一固守的，嚮往的光芒。

如果早知道重生后的報復，會將余霏霏推到她的身邊，她寧願放下所有微弱的仇恨，讓她依照上一世的軌跡，如期而至。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看向她的目光帶著淡漠與疏離。

余霏霏楞了好一陣。「你在胡說什麼？什麼讓給你？」她撇了撇嘴，不屑道，「別說一個趙延，給我再來十個趙延，我也不跟你換。」

余霏霏對著她抱膝而坐，說：「我以前就是隨便找個人喜歡而已，又不是非他不可。但宋琅不一樣，她能看透我的一切，了解我的一切，她能繞過我所有的缺陷，抵達我心底那個連我都遺忘了的，最真實的自己……」

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我的每一個迷惑，她都能為我解答，我的每一個舉動，她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錯誤與否……阮顏玉，你明白那種感覺嗎？那種在她面前，整個人生都亮起來了的感覺。」

阮顏玉眼眶微紅，驀地閉上眼。她當然知道，因為這一切，都曾經是她的。那個在她被絕望吞噬，決定拋棄心底最初的善意活下來時，驟然出現在眼前的人，那個溫柔又強大的，在這末日里像教科書一樣存在的人生導師。

但這些都已經不是她的了，因為她一時意起的報復念頭。

※※

修尤已經找了一天一夜，幾乎將Z市都翻了一遍，但還是沒找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閉了閉眼，往基地的方向原路趕回。或許是他路上錯過了……

於是阮顏玉和余霏霏，在一家廢棄的便利店前，再一次遇上了昨天那個神秘兮兮的男子。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目下無塵地直接擦肩離開，而是頓住了腳步，問兩人：「你們有在Z市，遇見過一個叫宋琅的人嗎？」

余霏霏立刻拿起她的武器，激動地擺了擺：「嗨，酷哥，你也認識宋琅啊？」果然這些砍喪屍像切水果的人，都是一夥的嘛。

修尤霍地轉頭，目光鎖住她：「你認識她？她現在在哪裡？」

一旁的阮顏玉抬眼，淡淡說：「我們昨天遇見她了，她說她原本想去基地，但後來改了方向，去隔壁的B市區了。」

阮顏玉目含警告地瞥向余霏霏，示意她若是亂說話，就丟下她在喪屍堆里。

見到余霏霏做了個嘴巴拉鏈的動作，她放下了心，算是完成希赫拉給的任務了。

「謝了。」修尤轉身欲走。

「屁啦~」余霏霏抱著自家的刀，忽然又抬手做了一個反方向拉鏈的動作，悠悠說，「昨天早上宋琅她被一個男的帶回基地了，和這個女人是一夥的，不用謝我。」

說完她挑釁望向阮顏玉：「你敢丟下我試試？不怕宋琅揍你。何況我已非吳下阿蒙，我還有宋琅給我做的武器呢，才不是戰五渣！」她搖刀示威道。

阮顏玉感覺自己一下子被冰冷的殺意籠罩，全身僵住動彈不得。

下一刻，修尤冷冷收回目光，如果那個人不是宋琅的朋友的話……

他抬腳離開，經過余霏霏的身邊時，他腳步微頓，轉頭認真打量她手中的刀。

那專註的目光，甚至讓余霏霏詭異地生出錯覺，彷彿眼前這男人下一秒就要奪刀而走。

幸好，他最終只是微點下頷，天生冰冷的聲線里，帶上了一絲似有似無的愉悅——

「對了，你的刀……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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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我全能的親姐替我做了個新封面，總算不用天天對著晉江附送的醜醜封面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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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最近評論區詭異地開始出現一種使勁誇我的風氣是怎麼回事？不過，握草真的好帶感哦！【面朝大海飛奔的作者君】

最後感謝一下熱情打賞的姑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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