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故人來(七)

末世故人來(七)

Z市,清晨。

宋琅睏乏地打了個哈欠,心裡再次將擾人清夢的某吸血鬼詛咒一遍,然而還是得強撐起精神,帶著身後的余霏霏趕路。

於是,等到兩人中途歇腳時,宋琅索性將武士·刀往地上一豎,靠上身後的牆壁,閉目小憩。「霏霏,我先睡一會兒,若是有喪屍過來,非變異的話就交給你解決了。」

余霏霏聞言怯怯不安,要知道先前她最多是跟在宋琅身後,偶爾幫忙砍幾隻不長眼的喪屍貓狗而已。

她抱緊了懷中的刀,勉強點了點頭說:「……知道了。」應該不會那麼巧有喪屍過來的吧?

然而,在余霏霏忐忑的心情中,前面街頭拐角處走出了一隻女喪屍,正遠遠朝兩人走來。

余霏霏霎時臉色一青,下意識回頭望向正闔眼的宋琅。

「我在,你去吧。」宋琅沒有睜眼,淡淡說道。

余霏霏遲遲不動,哀求道:「宋琅,我、我不行的,我上次大概是一時被附體了,才砍死的那頭喪屍……」

「余霏霏。」宋琅打斷她的話,睜開眼望向她的目光異常安靜,「你可以做到的,甚至是很輕易。它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弟弟,你到底要用那一次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多久?」

余霏霏愣在原地,連目光也變得獃滯。

「你是不敢殺喪屍,還是害怕殺了喪屍后,就相當於承認自己原本有能力救回弟弟,卻沒有做到?」宋琅瞳眸深諶,洞察而安靜,「因為犯了錯,並且沒有彌補的機會了,就索性欺騙自己嗎?余霏霏,聽著,真正殺死你弟弟的,不是你,而是感染了莫撒特病毒的喪屍,那也已經不算是你的父母了。」

「你再有罪,糟蹋輕賤自己那麼久也該夠了,現在,醒過來,拿起你的刀,殺了它。」

余霏霏的眼眶陡然紅了起來,眼底閃過無言的慟色。

喪屍已經走了過來,余霏霏揚起臉,緊緊盯著面貌全毀、令人噁心的喪屍,眼前驀地閃過那一幕幕血色場景,帶著無數次午夜夢魘的沉重驚痛。

她握緊了武器,用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清醒而痛苦地砍向喪屍,彷彿要將過往一切的不堪,都連同喪屍的頭顱一齊斬斷。那痛楚的怒火太過深刻,連濺飛的黏漿都無法熄滅分毫,於是她一刀刀砍在喪屍的身體上,讓那些醜陋的東西徹底被毀掉消滅掉。

最後,余霏霏丟下手中徹底臟污的刀,回到宋琅的身邊,將頭枕在她的膝蓋上,臉朝外,微蜷起身體躺下,閉上眼不說話。

宋琅低垂了眉眼,幾分溫柔,幾分欣慰。她輕抬起手,摸了摸膝蓋上烏黑的後腦勺:「好女孩。」

余霏霏攥著她衣褲的手指緊了緊,拚命壓抑的呼吸,偶爾不經意泄露出幾分急促。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咬著下唇。她素來矯情慣了,此刻縱使心中各種複雜的念頭紛至杳來,也硬是多說不出半句。直到許久許久,她才微顫著聲線說:「宋琅,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所以才讓苟延殘喘活著的她,居然生出了自己是可以被救贖的念頭。才讓沉落沼澤的她回想起,自己也曾經活得開朗坦然,光明磊落。

宋琅抬起手指理了理她的額發,唇角挽起的笑意清清凈凈,不言不語。

……

難得的安靜時分,卻有人不期而至。

最先出現的是希赫拉,他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眼睛在遮了半張臉的墨鏡后一轉,就不滿地落在余霏霏的身上。

「麻煩讓一讓。」希赫拉走過去推開余霏霏,將宋琅拉起來,暗自慶幸那個男人還沒找過來。

「希赫拉,你怎麼來了?」宋琅蹙起眉疑惑道,「現在還是早上,你不是應該在睡覺嗎?」

「這個……反正我有急事要你幫忙,你一定要現在就跟我回去。」希赫拉含糊說道。

這時,希赫拉的身後走出了另一個女人。

「……宋琅?」

宋琅聞聲抬起頭,映入眼內的,是一個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女人,短髮過耳,蜜色肌膚不算白皙但潤澤健康,有種接近於中性的獨特美感,一雙狹長的眼睛鋒銳而明亮,像是暗處微微反光的珠玉,此時正定定望向她——

對著女子似乎是親近的目光,宋琅微楞,她和她應該不認識吧?

「嗯,我是宋琅,請問你是……」

「阮顏玉!!」余霏霏忽地跳了起來,憤然伸手一指,「居然是你!」

阮顏玉轉頭,目光觸及余霏霏時,微眯了眯眼睛,眼底劃過意外與不明的複雜光芒。然後,她將視線重新轉回宋琅的身上,灼灼看著她:「我叫阮顏玉。」

雖然已經被余霏霏叫破,但不知為什麼,阮顏玉依然固執地自我介紹著。

宋琅微一挑眉:「我們以前認識嗎?」

靜默了片刻,阮顏玉才緩慢開口:「……不認識。」

「……」不認識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火熱而親近的目光盯著我?

宋琅還想說話,就被希赫拉急匆匆地拉住手臂:「琅琅,我們現在就走吧,你的小跟班,交給這個女人帶回基地就是了。」

他轉過臉,對阮顏玉說:「喏,人你見到了,其他事以後再說,我先帶她回去。」

「等等。」宋琅看了一眼怒氣滿滿的余霏霏,又看向阮顏玉,皺眉說:「她們兩個關係複雜,我不放心把余霏霏交給她。」

話剛說出口,宋琅就看見對面的女人驀地抬起眼,看過來的目光混雜著不信與一絲受傷。在宋琅怔然困惑的時候,阮顏玉轉開臉說:「我會把她安全帶回基地,我答應的事情,不會食言。」

一旁的余霏霏卻跳腳怒了:「哼,誰要你這女人假惺惺,我被基地趕了出來,差點死在喪屍口下,難道不是你害的?」

阮顏玉不為所動,冷硬回她:「我能害你,就也能救你。」

沒想到阮顏玉這麼直接就承認了,余霏霏先是一愣,隨即怒得臉紅:「你!我和你有什麼仇怨嗎?你為什麼要害我?」

阮顏玉這次沒有回她話了。

余霏霏氣得跺了跺腳,昂起下巴對宋琅說:「宋琅,你先走吧,我就和這女人耗上了!晾她也不敢在路上再害我一次。如果我真回不去了,那兇手一定是她,你要記得替我找她報仇!」

「她都這麼說了,琅琅你快和我走吧。」希赫拉抓耳撓腮地急道:天知道那男人什麼時候就會趕過來。

宋琅稍一躊躇,見希赫拉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像是真有什麼急事,便只好點頭,走過去對余霏霏說:「好,路上你自己小心,三天後基地見。」

阮顏玉看著交談的兩人,臉色暗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希赫拉經過她身旁,壓低聲音哀求道:「他要是來了,記得替我拖久一點。」

※※

基地中心大廈頂層。

宋琅黑著臉,捏著一張磨牙紙「淅淅沙沙」地來回磋磨某吸血鬼的尖牙。「你火急火燎地扛著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個?」她陰測測問道。

「嗯哼~~」希赫拉臉上掛著舒服的表情,應聲回她。

然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湊過去讓她看:「琅琅你看,我昨天做夢不小心伸出獠牙,都把這裡磕破了。」

宋琅瞅了瞅,嘆氣,無奈地繼續手上的磨牙大業……

其實跟著希赫拉回來,最大的好處,莫過於她終於可以在末世里奢侈地泡個澡了。

宋琅渾身清爽地走出來時,看見希赫拉坐在木棺里,棺內滿是散落的蝙蝠玩偶,他手裡拿著一個冰血袋,上面插著兩根吸管,正閉目慢悠悠地吸食著。

「你的習慣兩百多年了還是沒變。」宋琅走過去笑著說道。

以前在中世紀時代的時候,他是整日足不出戶的。食用的血液,都是手下的吸血鬼為他奉上來。

希赫拉撇了撇嘴,說:「直接咬人類的話,血淋淋的多倒胃口。況且……」他滿意地摸了一下自己優雅好看的獠牙,「我也沒有把我最驕傲的身體部位,隨隨便便放進別人身體的習慣。」

宋琅聽得滿臉黑線,為什麼他說的話,聽起來可以變得這麼奇怪……

她含恨地磨了磨后槽牙,問:「那你為什麼一直沒放棄血淋淋咬我的習慣?」

希赫拉眨了眨綺麗的大眼,回答說:「因為是你的血液的話,這樣喝就太浪費了。」

他伸出小舌尖舔了舔下唇,似是在想象回味:「流過你身體后直接進入喉間的血液,帶著最新鮮的口感,最溫暖的溫度,非常美味呢……」

宋琅眼角一抽,不想繼續和他討論,自己的血液到底美不美味這種事情:「睡你的覺吧,天色還早,我先出去練會兒劍術。」

希赫拉聞言忽然丟開血袋,興緻滿滿地說:「對了,琅琅,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很喜歡。」

「什麼東西?」見到他開心獻寶的小表情,宋琅好奇地挑眉,走到木棺前。

下一刻,希赫拉橫起手臂一勾,直接將她整個人抱進了木棺內。

「咦,你幹什麼?」

狹窄的木棺內,宋琅正要掙扎坐起,希赫拉卻將她身體按下,然後一掀木棺蓋,嚴實地將兩人封在了棺內,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希赫拉?」宋琅蹙眉。

「琅琅,你看這裡。」

木棺內驀地亮起,希赫拉居然掏出了一個小手電筒,照在棺身的左右兩側,和木棺蓋的頂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是什麼?」這傢伙居然將文字寫在他心愛的小木棺內,可見是很重要的內容,宋琅抬起臉想努力辨別那些文字——

但由於她整個人墊在了一堆玩偶上,距離棺蓋太近的距離,讓她看起文字來很是吃力。

「等一等,下面這些蝙蝠玩偶太擱人了,我先把它們扔出去吧。」宋琅不適地挪了一下身體。

「扔出去?!不行!」希赫拉霍地瞪大眼,一副敢把他的蝙蝠玩偶丟出去,他就敢將她一起丟出去的兇狠模樣。

「……你不怕它們被我壓壞了?」宋琅換了個說法。

希赫拉忖思了一會,然後扒拉出玩偶,帶著不舍通通塞到她懷裡:「那你抱著它們吧。」

「好吧。」宋琅無奈地依照他的話做,最後終於清晰地看見了頂上的文字。

……

剛開始,宋琅的目光還是一片茫然,慢慢看下來后,她眸光變得震動,驀地轉過臉,對上希赫拉期待的目光,震驚道:「這是……」

希赫拉長長的睫毛撲扇了一下,說:「這是我當初,為了突破時空桎梏,來到這個世界等你,在族中搜羅到的關於時空穿梭的古老記載。」

「你的意思是,我也能夠用相同的方法,去到任意的時空穿梭點嗎?」宋琅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腕問。

在上一個世界里,她不是沒試過去問修尤,自己能否像他一樣隨意穿越時空裂縫,然而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時空裂縫裡是彎曲摺疊的空間,混沌動蕩的能量,足以將一切生命抹殺。修尤之所以能穿梭其中,是因為他軀體里本身蘊含的力量,足以暫時阻擋那種摧枯拉朽式的摧毀,勉強撬動時空規則。饒是如此,他之前每一次穿梭后,都會幾乎耗盡所有的力量,退回骷髏的形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扭曲空間里的劇烈能量動蕩。

然而,希赫拉卻殘忍地搖頭說:「琅琅,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她一直渴望的,無非是有機會回到經歷過的世界,但是……「族中記載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所以流動不息的時空中,也沒有人能回去曾經的那個固定世界。」

見到宋琅驟然黯下的眸光,希赫拉接著說:「但是,可以試著換另一種方式,雖然那不會是你最理想的結果。」

「什麼方式?」

希赫拉將小手電筒照到左側棺身的文字:「我所理解的,或許不夠你直接看來得透徹。」

希赫拉打了個哈欠,將小手電筒遞給她:「喏,琅琅,你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琢磨,我太困了,就先睡覺了。」這些東西他都看了兩百多年,早看得厭煩了。

宋琅接過小手電筒,在狹窄的空間里,從頭開始專註地看了起來。

見狀,希赫拉用臉蹭了蹭她懷中的蝙蝠玩偶,便沉沉睡了過去。

時間慢慢過去,等到宋琅已經反覆看了兩遍后,外面的天色已經變得昏黑,她拿著的小手電筒也幾乎耗完電量,在黑暗裡寧祥地散發著淺淡的光亮。

宋琅的眸光久久凝注在棺頂上,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丟下小手電筒。心情經歷過大喜與失望之後,便只剩下純粹的冷靜。

她索性轉過臉,靜待身旁的希赫拉醒來,再細細詢問。

隨意丟在臉旁的小手電筒,將幽幽散射的白光,鍍上少年的側臉,那柔軟亂翹的髮絲也淺淺地亮著,襯托得他面容清絕秀潤。

他呼吸輕細,睡容很靜謐,讓人不由想起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

宋琅微黯地垂下眼瞼,他說,沒有人能回去曾經的世界,所以他也是知道的吧,一旦決定來找她,他原本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

黑暗裡,她嘆了一口氣,然後,將滿抱的蝙蝠玩偶,都無情地往他身上堆去——壓得她憋屈死了。

推攘間,宋琅的腿似乎碰到了一個硬物。

被埋在一堆玩偶里的宋琅,也不清楚碰到的是什麼,下意識地蹭了蹭,然後,那東西似乎變得更硬更挺了……

宋琅動作一僵,目光獃滯:

額……吸血鬼這種存在,應該不會像人類一樣,有類似的某種獨特的晨間反應的吧?是的吧?

這一折騰間,希赫拉也惺忪地睜開了雙眼。他一邊揉磨著眼,一邊推開棺蓋坐了起來。然後,他遲鈍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褲子撐起的小帳篷。幾秒之後,他淡定撥開身上的玩偶,淡定跨過她爬出木棺,慢悠悠踱步去衛生間解決夜間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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