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在旦夕

第七章 危在旦夕

鮮血是什麼樣子?它是紅色的,鮮艷的紅色,暴露在空氣里的鮮血會變的粘稠,最後乾涸,它們像疤痕一樣粘在土地上,一大片一大片。那些匯聚起來的血便成了血泊,血泊被士兵的布鞋踩踏,和泥土混合起來,便成了漆黑的血泥,我們趴在血泥里,身旁是我們無法拖下去的屍體,因為日本兵的槍口一直在我們的頭頂。

我躲在麻布袋子堆起來的沙堆後面,袋子上有濃濃的血,我忽然很想知道鮮血的味道。

我湊上去,我聞到了刺鼻的腥味,原來,人的血和其他動物的血是一樣的。

我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上去,乾澀的血漬涌在我的嘴裡,我感覺胃裡在翻騰,我猛的趴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吐,將我的膽汁都吐了出來。

神仙抓著我的衣服把我拽了起來,那桿混著口臭的煙袋塞進了我嘴裡,我抱住狠狠吸了一口,濃烈的煙嗆的我眼淚都滾出來了,我又趴回麻袋上往死了咳嗽。

我還想抽煙,可我實在受不了旱煙袋濃重的味道,我沖著小貓兒喊「我草,給老子弄包煙!」

我開始發現我依賴這個呂梁山裡出來的後生了,因為我熟悉的人都死了,小貓兒已經是活著的為數不多的和我認識的人。

小貓兒扔下了槍,他從掩體里爬了出去,在死人堆和彈坑裡匍匐前進,他從死了的士兵口袋裡摸索,晉綏軍的,日軍的,日軍的一個士兵開了一槍,子彈射在了他旁邊的屍體上,小貓兒沖著日本兵的方向豎了根中指,然後緩緩退了回來。

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和日軍的距離只有六七十米。

日軍第九混成旅在原平戰鬥中已經遭受了慘重的傷亡,他們的進攻在一次一次的死亡里變的弱小,連最堅強的日本兵望著我們的戰線也畏懼了,死亡,是不分種族信仰的。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我們一起看著原平天空的太陽從頭頂落到山下,然後月亮升了起來,這一次,日軍盡然足足停止了十個小時的進攻,我想,必定是日軍的彈藥補給消耗光了。

第九混成旅司令部,仙本大佐正皺著眉頭,他下首的傳令兵正在宣讀司令部的命令。

「我部運輸部隊遭到晉綏軍一部之打擊,全軍覆沒,補給物資損失嚴重,最近補給將在十月六日清晨送達,第九旅當在補給物資到達前最大可能殺傷敵人。一九三七年十月五日。」

仙本雙拳緊握,他重重砸在了桌子上,「八嘎,沒有彈藥,難道讓我的士兵拿身體去進攻嗎?」

藤森並腳敬禮,「旅長,我們可以請求空中支援。」

事實上,日軍陸軍航空部隊在中國北方的部署很有限,如今空軍部隊正在向娘子關一線全力進攻,不日就可抵達娘子關下,而在娘子關一線中央軍之守備力量也很強大,所以向司令部申請空中支援並不是很妥當。

可眼下,被圍困在城中的晉綏軍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也許,也許只需要最後一顆炮彈就可以逼迫晉綏軍突圍撤退。

仙本果斷下令,「向司令部申請空中支援,另外,組織一個大隊的兵力,今天晚上,發起強攻!」

「嗨!」

原平城內,姜玉貞旅長已經集結了一個整編營的兵力,這是六十二團最後的主力,這也是整個196旅唯一的後備力量了。

三百人的部隊,八挺捷克輕機槍,六十挺仿湯姆森式手提機關槍,也就是現在所說的衝鋒槍,一百支毛瑟軍用手槍,這種被稱為自來得手槍的駁殼槍在近戰中擁有不遜色於衝鋒槍的威力,二百六十支三八步槍,這是太原兵工廠仿製的,它的子彈只有6.5毫米。所以我們叫它65步槍,在整個中國軍隊里,也只有我們這樣叫他。

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近戰部隊,在夜襲中擁有強大的火力壓制,這三百人足以衝垮日軍的防線,姜玉貞旅長在夜色里凝望著,這些年輕的士兵,他們是晉綏軍中的精銳,他們是山西八百萬父老的倚靠,山西能不能守,都靠他們了。

姜旅長站在高台上,只說了一句話。

「山西,乃你我之山西,今夜,到了為故土,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了。」

原平城外,藤森親率一個大隊剩下的共五百兵力,也做好了戰鬥準備,他們將所有的彈藥都搜集了起來,這是黎明前的最後一戰,明天補給就會到達,今夜,註定血染長沙。

兩隻部隊像子彈一樣迎面撞去。

軍官,必當身先士卒!

我們的旅長,沖在了最前面,我那天殺的鄭團長就跟在他的身後,我看到那三百個狗日的牲口追隨在他倆身後,投入無盡的黑暗中,他們開始小心的奔跑起來,他們穿著柔軟的布鞋,在廢墟里快速的奔跑,輕微的奔跑聲在我們耳邊響起,我們知道,他們將有很多人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我們分明看到他們奔跑時綻放的光芒,他們向著死亡衝鋒,那股子漫天的殺氣讓我們恨不得衝上去,追隨他們奔向死亡。

我知道,兩軍一旦交鋒,日軍必舉全部兵力反攻,當姜旅長所部撤回之後,我們將迎接至少一千日軍的進攻。這一夜,將迎來最慘烈的一次戰鬥,我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在夜色里低聲下令「戰鬥準備!」

我的手下,還有將近一個營的兵力。

我聽到的第一聲槍響是駁殼槍的三連發,槍聲就在我下達命令之後的兩秒鐘之內。

我的心,瞬間繃緊,因為槍聲離我們,只有不到100米距離,可是日軍在天黑之後,已經後撤到三百米的距離了。

兩百多米之外,日軍不應該會發現他們。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日軍,也進攻了!

這是一場本不可能會發生的遭遇戰,敵我雙方都將最精銳的部隊派了出來,他們在黑暗裡轟然撞到一起,在我們的眼前,瞬間被子彈發射噴出的光芒照亮。

在兩軍對峙的中央,兩支軍隊的遭遇就是一場噩夢。

在姜旅長第一個開槍之後,我部所有士兵開始攻擊,六十挺手提機槍形成一道火網,我聽到鄭團長瘋狂的咆哮。

「衝鋒!」

二百多號年輕的士兵,在黑夜裡端起刺刀沖了上去,我們聽到無數的慘叫聲震蕩四野,在子彈面前,血肉如此脆弱不堪,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麼,我們只知道,他們迎著日軍衝上去了。

八挺輕機槍架在地上掃射。

在黑夜裡根本無法分辨敵我,到處都是喊殺聲,我聽到了姜旅長最慘烈的一道命令。

「無差別射擊!!!」

機槍手們嚎叫著,憤怒著,他們的身前有日本人,有山西人,可他們的子彈,卻分不出來,因為日軍也衝上來了。

這是自殺式的攻擊,無差別射擊便是粉碎每一個衝過來的人,每一個人。

藤森也在用日語呼喊著「進攻!進攻!」

他也沖在最前面,和我的團長撞在了一起。

鄭團長後退一步,抬起駁殼槍射擊,子彈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目標,子彈射在土地里,濺起的泥土迷了鄭團長的眼睛,藤森一把抽出戰刀,自下而上劈了過去。

鄭團長躲閃不及,他身子剛剛側開,握槍的右手整個被劈了出去。

他怒喊一聲「草。」

我的團長那才是真正的漢子,他被劈掉右臂之後,怒氣噴發,衝上去一腳踢在了藤森的胸口,將藤森踹出了三米多遠。

藤森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鄭團長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進!攻!」

我們終於突破了日軍,日軍被我們瘋狂的進攻所擊潰,向左右兩邊分開,我們從中央突破,向著日軍的防線衝上去。

仗打成這個樣子已經顧不上生死,我聽到姜旅長最後一道命令「玉石俱焚,誓死不退!」

他們繼續衝鋒,日軍所有的部隊都開始向這裡集結,超過一千名日軍將他們包圍在了防線之外,遭遇戰中我軍至少損失了一百人,衝到日軍防線之後被強大的火力阻擋,經過三次衝鋒之後仍沒有打開缺口,我軍,已經無力再發動進攻了。

我聽到更猛烈的槍聲在日軍陣地上響起,我知道,姜旅長他們,就要完了。

我緊握著一把衝鋒槍,回頭望著我的士兵們,他們早已站了起來,他們已經衝上了掩體,他們望著子彈飛舞的地方,那裡有我們三百號兄弟!

我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上去,哪怕他們死的連渣子都不剩可他們也會衝上去。

我們不能看著我們的兄弟一個一個死去我們卻毫不作為,那等於是我們親手殺了他們,可我的心裡仍在難受,因為我們一旦衝出掩體,整個南城便沒有了防禦,日軍只需要一百個人就可以從這裡衝到城裡,從背後攻擊其它地方的部隊,甚至可能將整個196旅消滅,那後果將是不可想象的。

可我們若是只衝上去一半的人那就等於是把這些人也送去死亡。

我沉沉的呼了口氣,我知道,我必須選擇。

可我真的不能下命令,任何一個命令都可能將我的兄弟送到地獄,這是考驗一個男人的時刻,我一把握住了我肩膀上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我有瞬間的清醒。

我大聲呼喊「陳正先率部防守,其他人隨我衝鋒!」

我下完命令第一個沖了出去,雖然我的傷口讓我的身體都在疼痛的顫抖,可我還是衝上去了,我像姜旅長他們衝鋒時一樣的奔跑,我追隨著他們的腳步,向著死亡和自由前進。

神仙在聽到命令的一刻,向我追了過來,他奔跑的那樣迅速,不過轉眼就追上了我,然後一拳頭砸在了我的腦袋上,我一個踉蹌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神仙猛的轉身,他像黑暗裡走出來的魔鬼。

「五十八團的士兵防守,其他士兵跟我衝鋒!小貓兒,給老子看好武忠,這貨出了什麼事,老子斃了你!」

小貓兒也跳了起來,喊了一嗓子「我草,知道!」

我被小貓兒扛回了掩體後面,神仙帶著兩百名士兵開始向日軍進攻。

被日軍圍困的部隊已經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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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輩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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