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下)

第七章 重逢(下)

幾乎是在發現二哥氣息的瞬間,我便掙開了碧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二哥。

淚海內圍依舊炎熱難耐高溫滾滾,然而那越來越近的頎長身影卻撐著一把十八骨的青竹素傘,裹着一件厚重的墨色皮裘,他走過的地面都隱有深深的凍痕,任憑熱浪肆掠,凍痕也未有半點消散的痕迹,僅是瞧著便讓人覺得涼意沁人。

「二哥。」

我很怕這是我的幻覺,更害怕一眨眼二哥的身影便會再次消失不見,顧不得他周身那詭異的嚴寒霜凍,我想也未想,便徑直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勝雪的肌膚,尖尖的下頜,不似女子卻比女子還要精緻秀麗的五官,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跟我記憶之中的絕色容顏一模一樣。

似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二哥身子先是猛地一僵,僅片刻又恢復如常。

他沒有問我為何會到淚海來尋他,也沒有解釋這麼多年為何不歸族地,他只是任由我抱着胳膊,一如多年前我們相處那般用醇如春酒的嗓音調笑道:「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小美人被本殿下的風姿傾倒,情難自禁地投懷送抱。沒想到居然又是小妹你,嘖嘖,倒真是讓我白期待一場。」

熟悉的聲音,輕鬆的口吻,恍然間竟讓我有一種這麼多年我們兄妹其實從未分開過的錯覺。

在沒見到二哥之前,我曾有很多的話想對他說,有很多的疑問想向他問,可此時此刻當他真的就在我眼前,我卻瞬間遺忘了那些所有的糾結,只是一遍又一遍哽咽地喚他:「二哥,二哥……」

傘面微抬,二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縛神索,又側頭看向剛剛趕到的碧方,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道:「放心,你的小相好都給我用上了縛神索這類的神級法寶,現在我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

碧方微微頜首,淺笑如曦:「還請二殿下見諒,畢竟桑染尋兄已這麼多年,這樣能多少增加她的些許安全感,畢竟二殿下一直未曾回歸族地,想來是不太願意現在與親友族人相見的。」

嘗試性地掙扎了一下,見無甚效果,二哥索性清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但這樣被綁住很是有損本殿下風華絕代的形象,不如你暫且先收回縛神索,我保證不逃。」

在我記憶之中,二哥給我保證過許多的東西,幼時每年的蟠桃大會他騙我蟠桃吃時,都會對保證他吃春天吃下一個蟠桃得到了蟠桃之力的加持,到秋天就會結出很多很多的蟠桃還給我。結果我一年又一年的期待,直到進入天庭書院求學,終於明白人肚子裏是無法長出任何果實的殘酷真相,他卻一口咬定自己當年絕對沒說過這樣的蠢話。後來再大一些,他迷上了凡間戲文裏面那些英姿煞爽的女將軍,便一個勁的對我保證,男人都喜歡孔武有力拳能碎石的厲害女子,一個勁的勸我修鍊力量放棄靈法。我相信了他的話,並一直十年如一日的苦練力量,並時不時地像那些俊美無雙的小仙官展露自己的力量,結果除了得到一個白虎蠻力女的稱號外,甚至還嚇枯萎了好些即將綻放的桃花,直到現在都依舊還有膽子比較小的男性神族一見到我便繞道走。諸如此類的坑爹保證不知道還有幾何,對我而言二哥的保證,就跟那些未高中狀元的男人們對妻子承諾他日必不相負的誓言差不多,都是聽聽可以,就沒有什麼相信的必要了。

或許世人大抵都是如此,在分別之後,能想到的都是思念之人的好,但若長時間相處,看到的卻全是對方的壞,眼下當我實實在在地挽住二哥的胳膊,真切的感覺到他的存在,那些童年被他坑害過的記憶也隨之一併湧入腦海。

最早的時候,其實我跟二哥的關係頗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緊張感。

爹爹解釋說那是因為,娘親頭胎生了大哥,但大哥自小沉穩寡言,完全不用父母操心照顧,他們還沒有體驗到為兒子操心是什麼樣的感覺,大哥便成為了天界又一位高權重的年輕上神。那會兒娘親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再生一個可人疼的女兒,誰知天不遂人願,她和爹爹努力多年,最終一朝產子,竟又是個帶把的男孩子。

爹爹說當時我娘剛從劇痛中醒轉,抱着還在襁褓中的二哥便瞬間悵然而涕下:「長得這麼可愛,怎麼就是個男孩子呢?」

那些年三界尚算安穩,結婚生子的神族多的去了,爹爹滿月酒也吃了不少回,但卻沒見過哪家兒子會長得這般粉雕玉琢,甚至小模樣秀氣到只要遮住雄性的象徵,分分鐘冒充女娃絕不會被揭穿。

眼看着我娘產後為兒愁得人削瘦,再加上神族的成長本就極其緩慢,爹爹想了想,便決定在生出女兒之前,一直將二哥當女孩子將養。

二哥模樣生得好,又天性聰穎,自小便在族中受盡嬌寵,出門在外也備受男女老少的喜愛,織女所開的天衣坊甚至數次誠邀他為女裝代言。

彼時第一美人玄月常年閉門不出,二哥受人追捧的程度卻已然逼近了當年的玄月,甚至太白金星都還在天界美人錄上將二哥的名字與玄月齊列。很多追捧二哥的男性神族為討他歡心,時常還會在他的屋門外放上各種奇珍異寶。

面對眾神的追捧,鮮花名利的雙收,那會兒本就還沒有什麼男女之分性別概念的二哥甚至一度覺得,就算一輩子當白虎一族受盡嬌寵的小帝姬也沒有什麼不好。

然而就在二哥最風光得意那年,娘親誕下了我。

已經有了真正的閨女,娘親總算放下了對女兒的執念,便決定跟我爹一起將當時已經把賣萌撒嬌和勾搭神二代爭風吃醋技能使得爐火純青的二哥給強行搬回來。

被灌輸了男女之別並被制止不能再穿女裝去和小夥伴玩耍的二哥起初很是失落,他看着被娘親抱在懷中的我,悲傷的問道:「眼下白虎一族有了真正的帝姬,爹娘還會不會如往常那般愛我?」

為安撫自家兒子受傷的小心肝,爹娘立馬拍著胸口保證道:「你們都是爹娘的寶貝,自然以前如何以後還是會如何。」

感覺自己好似受了點安慰的二哥頓了頓,又問:「那以前經常會送我禮物那些仙君神者,往後還會不會一如往常的對我?」

爹爹想了想,才在二哥的灼灼目光中輕咳了兩聲,徐徐道:「傻兒子,那些追捧你的神君算什麼。你本就長得好,往後若再建立一番功勛,多的是追在你身後哭着喊著要嫁給你的小神女。君不見,當年西海三公主為搏二郎神楊戩一笑,幾乎搬盡了龍宮的珍藏;杳山娘子為討司命星君回眸一眼,替他建了一座輝煌瑰麗堪比天宮的宮殿;巫族聖女為……」

聽聞爹爹一連八卦過好些真實事例,原本還覺得裙子才是世間最好看的衣物,女子才是真受歡迎絕色的二哥立馬丟掉了戀戀不捨的首飾珠花,挺直了脊背表示一定會做一個頂天立地,值得眾多女子真心實意歡喜的大好男兒。

然而話雖如此,當看着過往那些諂媚寵愛自己的神族在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後,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態度,二哥依舊還是有些許淡淡的失落。

還未懂弟友兄恭為何物的他,便理所當然的將哀怨之火傾瀉到了我身上。

知曉我貪吃,二哥便經常誘哄我吃些對身體無害,但是食用之後身體會變得非常奇怪的靈果花草。

比如說吃下後腦袋上會長出奇臭花朵的雲頂花,吞食後會歪脖子三月之久的歪歪草,入腹后全身虎毛會掉光的光光果……

雖說後來因為娘親跟大哥的去世,二哥終於停止了對我折騰懂事了不少,也不再為當初未能當白虎族唯一帝姬的事情介懷,甚至學會了照顧我對我好。但奈何那時他對我手癢已經成了習慣,因此只要一有空閑便仍舊會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裝作不經意地給吃,然後看着我的囧樣樂不可支。

回憶我的童年,好像充滿一個名為二哥的噩夢。

這些年間有關二哥的一切,碧方都沒少聽我念叨,自是明白二哥深埋骨子裏的老狐狸特質。是以面對一臉期盼的二哥,碧方想也未想,便雲淡風輕地拒絕道:「既然二殿下沒想過逃跑的話,那綁與不綁對二殿下來說也無甚差別。至於形象么,我不在意,桑染更不在意,淚海這裏又沒有旁人,二殿下就放心罷。」

此時縛神索的一端被牢牢握在碧方手中,見二哥再無掙脫和逃跑的可能,我拭了拭腮邊先前因激動而湧出的淚珠,自動忽略二哥小相好的稱呼,對比碧方豎起大拇指贊道:「我就知道,關鍵時刻還是碧方大人靠得住。」

二哥張了張嘴,說:「……」

任他忽悠遍天界無敵手,攤上了碧方也一樣沒有任何辦法。

因此時氣溫越發拔高,並不適合在此處做長時交談,我本準備直接將二哥帶出去再做打算。

誰知聽聞我的想法,二哥卻神色一凜,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前行半分,只用從未有過的肅穆語氣對我道:「小妹,若是你們想要離開便可自行離去,眼下我還不能離開淚海。」

二哥先前在天界雖是赫赫有名的戰神,但性子卻極是散漫隨和,一般都十分好說話,可一旦他決定要做什麼事,便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

腳步一頓,我側頭看向二哥,疑問脫口而出道:「你留在淚海是想尋機會潛入黃泉去尋人魚公主寧雙的魂魄對么?」

顯然沒料到我會知道寧雙,二哥略微有些驚訝:「你知道寧雙?」

我點了點頭:「先前鳳鳳要去魔界尋凝魄珠替她夫君滄曦補魂,我也隨她一起去了魔界,是窮奇告訴我寧雙公主之死跟一個天界俘虜有關,他還說那俘虜身上有跟我一樣的白虎神族的味道,當時我便想,那個人肯定是二哥你。」

提到寧雙之時,二哥眸中有明顯的痛楚,若換做平時,只要二哥安好,我是絕對不會去提及那些會讓他痛苦的話題。但眼下青嵐已經下命要直接抹殺他,若不能徹底了解當年之事,便無法替他洗去嫌疑,是以我只能必須繼續硬著頭皮問:「二哥,當年跟你一起被俘虜到魔界的人前不久逃回了天界,他對如今已為天後的青嵐說你看上了人魚公主寧雙,為了她不惜和魔三皇子炙陽爭鋒相對,後來甚至因為寧雙之死,墮落成魔。現在天界已經對你下了追殺令,很多想要建立功勛的神族已經蠢蠢欲動,但當初之事究竟為何?為什麼我軍會在明顯佔據勝利優勢的時候失利,你又為何會被俘虜,之後這麼多年,你又為什麼不回族地找我們?」

熱氣蒸騰,日光愈烈,就連足下的土地也開始明顯龜裂,可二哥周身的氣息卻依舊森冷刺骨。

他抬眸看着我的眼,良久,唇角輕彎,露出一抹艷麗到極致卻又悲傷到極致的笑。

他問我:「小妹,如果我告訴你,我確實為了寧雙與炙陽不共戴天,後來也因為寧雙墮落成魔,你是否還願意認我這個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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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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