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華負 第五章 前塵：焚神祭滅
這八年，小歡想過，為什麼她會在那一刻突然長大。
可是每次都不敢往深處去想，故而從沒有答案，更從未想過要從君上口中親口得到答案。
見他不答便是默認，她低低地凄然一笑。
「君上是害怕我長大了，會擅用神魔之氣，危害你所庇護的天道嗎？」
「是。」這一句絲毫沒有遲疑，擲地有聲。
灼燒的焚神火燒殘了她的軀體，卻沒有撕裂她爬動的心，而這個簡單的字，撕裂了。
「君上……你看我好看嗎？我跟着艷小蝶學會梳妝了，你還沒誇過我好看呢……」她不顧周邊人如何謾責她無恥，只是呢喃，「你從來都沒有認真看過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長大，那樣就不會愛上你……」
五十萬年的時間，我還是長大了，因為這份愛，長大了。
「莫要再執迷不悟。」
她看着垂眼沉默之人，突然像明白一樣，呵呵地笑起來，對着他一眨不眨地說，「君上莫非一直知道我愛你？」
「無需多言，束手就擒，可免受皮肉之苦。」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愛別離，你叫我一瞬間嘗遍。
這情，不回應你，豈不是枉費你教導五十萬年？
「應華神尊！」第一次，小歡如此疏離地叫他，「你要護住的天道太大，我雖不懂……但是我懂你不愛……我……君上，不後悔走出蒼華蓮境。」
低下頭，不再言語，那垂落的一瞬間，蓬頭凌發所遮掩的嘴邊再無笑意生機。
如果到現在她還傻不自知，皎月又該大罵她了吧？
他的五十萬年相伴，原來都是為了一夕背離。
或者說，那根本不是五十萬年相伴，而是五十萬年的佈局算計，一夕計成而已。
原來一切只是無情無愛的誅殺之計。
其實，哪有那麼麻煩呢！我為你而生，只要你一句話，我一定會成全你，應華神尊……即便是死。
只是你為何要我知道什麼是世間情深？為何讓我懂得紅塵苦毒？五十萬年啊，君上，毒已深入魂髓。
五十萬年辱你委屈相伴，真是難為你了。
良久之後，小歡抬起頭看向筋疲力竭的悅千冢，澀然一笑，慢慢道：「你們皆知我乃神魔之體，以你們之力休想殺了我，除非……我自己血斷天靈，逼出體內的神魔之氣！但是，我要君上以放過悅千冢為交易。」
交易，她也懂得交易了，人生真是變化無常，長大真的好累。
這的確是眼前最適制伏她的方法，天帝望向四周，此戰天界損失慘重，九霄天宮的雲屏神障急需修補，以免魔界大軍趁隙竄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總之，此時不宜久戰。
但是如果神魔之氣的宿體容器此時一旦死去，就會出來在他們中間再找宿體，只怕……
「應華神尊，這……」這頭疼問題，還是交予眼前無所不能的應華神尊甚宜。
「天帝，我已尋得一法，可及時徹底毀掉神魔之氣，以免後患。」應華神尊在眾神震驚中緩緩道出一句，「焚神祭。」
話音落地，那些圍觀的九天眾神倒呵一聲冷氣，個個噤聲寒顫，哆嗦不已。
「姚應華！我殺了你！」遠處傳來一聲絕望的嘶吼，轟然炸耳，如困獸尤斗，凄涼而又絕望，令人心驚膽戰。
世間萬物皆有循環，根本沒有真正的瞬間滅寂，即便是一時的魂飛魄散，但是只要屬於那魂飛魄散者的執念仍然不散，那他就還尚存在於九天八荒之內。
或者亘古存在，或者在一天天的時間長河中，磨失殆盡。
殘念怨氣之重者，可能會趁機吸收天地之靈，重新修成形體，所以為防止那些意志強大的墮神妖魔企圖復活，再次捲土重來，天族便創造了這種叫焚神祭的刑罰。
簡而言之，就是將墮入妖魔孽道並犯下滔天罪惡的神仙，投入到焚神山的火海之中，承受焚神烈火銷毀血肉、撕裂魂魄之刑，焚燒肉軀成灰燼，盡毀修為根基於旦，煅撕三魂七魄成碎，直至灰飛煙滅，絕輪迴之機。
這便是對待墮神的一種最殘酷，最凄絕的酷刑之法，雖不致死，卻比死更恐怖的焚神祭之刑。
當初，上古妖祖帝俊，便是受了此刑，從此消失在天地間的。
「神仙也不好當啊。」
她笑笑，滿臉蜿蜒的血痕，乾澀成枯。
從他的嘴中聽到對自己這樣的宣判，那的確是最殘酷，最凄絕的酷刑之法啊，呵呵。
她明明連神仙都稱不上，卻能享受懲罰墮神的最高待遇，她應該慶幸。
慶幸相比輪迴轉世的苦毒，這是最好的結局。
眾所周知，應華神尊掌管神籍，統領仙界，行事向來公平公正，在九天八荒中，深受敬仰與推崇，他此次對待滅世黑蓮之舉，雖狠厲，卻實屬眾望所歸。
畢竟，公然袒護自己的人，在道與義面前，是任何神仙都忌諱莫深的。
但是還是有個神仙忍不住說道：「應華神尊此舉確實……極端，然而只怕這黑蓮妖本就出**身山，只怕焚神火也難以……」
言外之意，誰都無法保證神魔之氣能否在焚神火中逃竄……如不徹底誅之，恐留無窮後患。
「哦？崑崙掌尊眼下還有更適之舉？」
浩瀚紫衣若輕雲蔽月，淡漠深眸始終投向遠方，半睜半闔間威嚴沉寂如包羅萬象，絲毫無動中便奪魂攝魂，姚應華只是一聲淡問，卻噤了所有異聲。
沉默許久，另一鶴髮童顏的老神仙道：「天帝，天虞山世代看守焚神山，深知上古罪印記之恐怖。如今之際，與其等神魔之氣找到心術不正的宿體妄圖打開上古罪印，倒不如聽應華神尊所言，將其宿體投入到焚神火中煅燒煉化，煉化成灰是其命。倘若尚有一息殘魂，也已毫無反抗之力，即可乘此機會將神魔之氣禁錮到殘魂中，將之永世囚禁在洪荒蠻地，任其自生自滅。」
將殘留的一絲殘魂，永世封印到煞氣充布的洪荒蠻地，這樣的話，被焚神火祭的墮神妖魔同樣不會再有復活的機會。
其實這種封印，就是變相地將殘魂飼餵給那些在洪荒蠻地專吞食生魂的上古凶獸。
上古凶獸之兇殘，無能想像。
話音落地，再無人敢反對，這確實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應華神尊果然英明睿智。
「靈智子神君所言極是，就按應華神尊所言。」天帝見眾仙一致同意，點點頭。
又與應華神尊道了幾句，方對着那烈火血泊中的女妖道說：「即是如此，那黑蓮妖，你且聽好，朕只道一遍。你身為天界戰神，卻勾結魔界，謀反誅天，現貶為墮神，將以逆天之罪，受天罰之刑。若你在焚神祭中仍舊不死，尚存一息殘魂，實乃天意。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一息殘魂將被永世囚禁在蠻荒極地，永受渾濁侵蝕之苦。你可做好準備？」
「不——」
早已奄奄一息地涼九歡尚未聽懂，便被一直力竭聲嘶的驀然巨吼驚回了神。
她看見，遠處一身耀眼金衣的悅千冢，突然爆頭而起，睜開一雙瀲灧血紅的雙眼，霎時間一道充斥着絕望殺意的血紅光芒，自那瀲灧中翻騰而出，衝天而起，直插蒼穹。
他是蔑視天地萬物之魔皇，衣袍磅礴獵獵作響，風華絕詭滾滾沉吟。
一層血色的光罩如鐵壁銅牆頃刻間罩住了方圓百里，照得整個天地如同深陷血海之中。
呼呼呼——狂風呼嘯，血腥氣息兇悍地瀰漫開來，血紅光芒在高空炸裂，化作疾風血雨，狂暴襲落。
來不及閃躲反應的驚駭者們但凡沾染到一點一滴，竟然片霎間化成了累累白骨，枯落成埃。
「血眼一出，萬骨凋枯！這魔皇……竟然擁有上古巫族最毒咒的萬魔血眼！」那個崑崙掌尊驚道。
白骨上殘留的粘稠肉泥，一點點滴落，刺激著僥倖逃過一劫人的神經，不知是哪位口無遮攔的神仙恐慌地道出了此時眾人惶恐不安的心聲。
「他他他——究竟是誰？」
「妖孽，你這是作死！」
天帝凌厲的眉眼怒視滴血的瀲灧血眸，竟然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只見他迅速聯合眾仙，合力發出一道雷霆金光，迅猛襲向悅千冢。
那金光雖被護住悅千冢的結界所化解一部分，但是另一部分還是生生打在了他的身上。
來不及哭泣，心知大局已定，她只好伸手拉住眼前始終冷眼觀看的紫衣華袍，不停地懇求：「君上！君上！我願入焚神祭！求求你放了他吧！悅姐姐不是壞人……」
匍匐在地始終得不到回答，又怕那些神仙繼續傷害悅千冢，她只得回頭拼盡全力大喊道：「你們住手，我願入焚神祭！對一個天地不容的存在，我服罪！我服罪！我服罪……」
一聲聲我服罪的嘶喊，終於震懾住了全場。
當她親眼看到悅千冢被艷無疏安然無恙地帶走後，方徹底束手就擒。
低頭的一瞬間，她聽到一個聲音說：「天帝，念在她是我所養，請讓我親手送她入焚神祭。」
天帝道：「一切按應華神尊所言。」
於是她又聽見那個聲音有條不紊的下令，命人將她手腳釘上穿魂釘，押入誅仙牢，以防不測，三日後行刑。
她聽了想笑，她唯一認識的悅千冢也為救她身負重傷，還能有什麼不測。
五十萬年的陪伴，一朝夕的自不量力反抗，她選擇，卑躬屈膝地束手就擒投降。
奴性啊，真是奴性不改。
他只是站在那裏，投來一個無波無瀾的眼神，她就迫不及待地將早已潰爛成白骨的雙手雙腳完全交付出。
看穿魂釘將它們一一穿透，然後釘死在裂魂柱上。
自始至終，那雙引誘她自取滅亡的深淵神眸，都只是無波無瀾地看着，極淡極淡，就連一縷睫毛都沒有翻覆，好似整個過程，都與捉拿她的他無關。
而她同樣回以倔強，要知道她所有罪孽的源頭都是因為他在那裏啊。
穿肉骨、裂魂魄之痛，原來是這麼疼，疼得她最後什麼心思都沒有了，真的什麼都不敢再有了。
不要了！她什麼都不要了！她只能用唯一完好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旁觀的紫衣身影，只想說，我什麼都不要了，這次就連妄想都不敢妄想了，唯求一死，哪怕即刻魂飛魄散。
可是她卻連死都是奢望。
那個至高無上的他，是要讓她永生銘記，玷污神尊之罪，天地不容！怪物之名，永世不得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