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華負 第四章 前塵：酷刑焚梯
當浩瀚紫光劃過，她就看見他了。
那樣清晰明了，五十萬年的相伴，那樣刻骨銘心的浩瀚紫衣。
那位以絕世冷姿，隔着萬丈紅塵，神情冷漠地站在遠處的觀戰場，身着紫衣華袍的人，可不就是她苦苦追尋的君上嘛。
從頭到尾，沒有往昔的溫婉含笑，只是高高地站在那裏，無波無瀾地觀看她傷得體無完膚。
人界八年，她從懵懵懂懂到看盡六界疾苦，已經夠她懂得那無波無瀾究竟為何意。
迷離地望着，不知何時，身邊又是打鬥的聲音，她看到悅千冢將她護在身後，帶着滿身的傷痕，與那些神仙纏鬥不止。
似醒悟一般，瘋子一樣沖了過去一把抱住筋疲力竭倒下的悅千冢，周邊張出一個強大的玄色結界，任那些神仙一時之間如何也打破不了。
悅千冢手上滴著血，從懷中取出一張殘破的金色面具，美眸閑笑：「九兒，我就是那個魔皇。」
魔皇？就是那個帶着一張驚悚的金色面具，從未現過真顏，無名無姓的魔皇嗎？
悅姐姐……此時滲血不止的地方，正是她重傷的傷口。
那時在仙魔大戰上，當她一掌震碎魔皇的胸口時，就看到了面具破裂，慌亂而遮掩不住的容顏。她望着染血的雙手，是她親手傷了一心保護自己的悅姐姐啊。
她竟然差點殺了這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
「為什麼這麼傻？」她傷他那麼深，還來救她……悅姐姐，你怎麼比我還傻。
艷絕美眸燦然一笑：「我也不知……」
沾滿鮮血的手抓住她的手移放在他的心臟處，「只知道，看到你的笑容，這裏就會跳……五十萬年了……我不知道若是失去你的笑容，還能如何孤獨。可是……你不一樣，你還有他……九兒，答應我，只做一株快樂的花草……答應我！」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心口，淚如雨下，「好！我答應悅姐姐！悅姐姐也要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求求你了……嗚嗚……」
恍若天地不存，唯有她抱緊虛弱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悅姐姐和皎月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嗚嗚……不要死，我們一家三口以後都不分開，悅姐姐，九兒不要你死……」明明是他的笑容比她的好看一千倍，一萬倍，他卻說喜歡她的笑容……
驀然轉頭，神色悲憤地望向那道浩瀚紫衣，君上，我終於找到了你，可是你卻站在圍殺我的群仙之中。
心頭突然一陣劇痛，口中噴出一灘鮮紅血跡，長天勉力一笑，用盡全力給悅千冢張了一個堅硬無比的結界，然後軟弱無力地緩緩站起，朝着那個紫衣華影，走去。
剛要邁出一步，只見遠處劈來一條燃燒的巨大火龍，在眾人的驚慌中化成一條雄渾燃燒的炙熱火梯。
起點是渾身朱血的她，終點是那一塵不染的紫衣華影，從她到他的距離。
「這是焚神火！」不知是誰驚呼出聲，卻道出千焚萬燒的酷刑。
「入神焚神，入魔焚魔，只要那魔女踏入一定會灰飛煙滅的！」
很明顯，他在六界面前，告訴她，若想靠近他，就必須從這條酷刑焚梯上爬過。
「九兒！你回來——」
被結界攔住的悅千冢，重傷力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緩緩走去。
那火分明是姚應華剛才揮臂用蒼華劍從焚神山引出的！他對她怎能狠心絕情？她怎能踏上去？「九兒……」
千言萬語都換不回朱血纖影，就像他八年的憐惜陪伴，都留不住她去尋那人的腳步。
「黑蓮戰神，你還是束手就擒的好！」不知哪裏傳來一聲不忍聲音，可是她恍若未聞，毅然決然地踩上酷刑焚梯。
剛踏上去，就是一股撕心裂肺的焚燒灼痛襲滿全身，「啊——」
眾神目瞪口呆地看那單薄的瘦弱身影，迅速被烈火吞噬，疼得她本能地抱住身體蜷縮成一團，掙扎嘶喊。
周邊正唏噓不斷，突得又聽一聲，只見雙手抱頭抽搐的她緩緩抬起一張震怖所有人心神的臉。
整半張臉都浮現出一片黑印，猶如無數鮮活的黑色枯藤，暴筋而出，頓時發出萬丈耀眼的玄芒，貫響天地，照得四周頓時陷入黑暗之中，只剩下眼前高漲焚燒的烈焰天梯。
後來六界將之稱作恐怖的神魔怖印。
那玄芒包裹在她周身，避開焚神火的吞噬，若不然，只怕她早已化成枯焦白骨一堆。
「九兒！你回來！」
「是神魔之氣爆體而出了！」
感受到神魔之氣得雄渾魔勢，那烈焰天梯迅速劇漲火勢以及焚燒熱度，與玄芒一時對抗，相持不下！
臉上焚燒的灼痛，感應到自己正被一股體內無法控制的強大力量保護，甚至是控制，想要帶她離開這條死路。
可是，她卻努力壓制這股力量，蜷縮著往上爬。
路的盡頭是她追尋了五十萬年的夢啊，那是自己生命的源頭，她要爬過去。
神魔之氣被她強烈意志壓下，玄芒漸漸熄滅，黑藤枯印也慢慢淡化，她一步一步爬去，「君上……」
「她竟然靠着意志壓下護身玄芒！這……她不要命了？」
「這樣下去，儘管她擁有神魔之體，被焚神火燒成灰燼，只是時間的問題。倘若她執意走嚮應華神尊，那麼遠的距離，足夠將其燒成灰燼。」
「她偷吞神魔之氣，苟合魔皇，重傷嵐音女神，擊破九霄天宮雲屏神障，造成天河噴水為禍人間，水禍無數生靈，整整六條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即便焚燒其三魂七魄，也贖不了其罪孽累累！父皇，應華神尊，這魔女罪無可恕！」
決不能給她活着的機會！被嫉妒沖昏的香凝公主擔心她的靠近能夠讓應華神尊心軟，不由得大聲急急道出，她的滔天大罪。
腳下的火像是在灼燒她的每一根血骨，一寸一寸摧折她的意志，沉淪昏靡，她只能劇烈地掙扎，一步一步朝着那個有他的方向爬去。
五十萬年來，因為他想要化成人形，人界八年，走遍萬水千山，只為尋找到他。
現在找到了，儘管他並不想見她，可是她從未忘記，她在找他。
「妖孽！休想再靠近應華神尊！還嵐音女神命來！」眼看她就要一步一步爬嚮應華神尊，香凝公主絲毫不見父皇和應華神尊動作，只得怒火攻心地奪過一把神弓，射中火中。
箭聲夾雜着火聲，呼呼傳入耳中，正射中她的胸口，低頭看看那鮮血涌流的地方，咧嘴笑笑，因為她竟絲毫感知不到痛苦。
「孽畜！上古神尊的聖譽豈是你能玷污的？」身後警憒覺聾的斥罵聲，如鬼哭狼嚎，她全然不顧。
「君上，你不過來，我過去。」不贖什麼罪，不改什麼妄念初心，不證什麼無辜清白，只為了問一句話。
「她！她！她瘋了……」
「怎會有如此頑固的妖孽？」
……
聲聲入耳，痛徹心扉，模糊的血肉，不變的爬行，聲聲穿透悅千冢痛楚的內心，就連那些旁觀的神仙，此刻也被震怖得說不出話來。
那明滅晦暗的焚神火之中，清秀的面容，此時只有凄艷的蒼白，詭譎妖嬈得震怖諸神。
一雙堅定的血眸，滿含倔強與不屈。那瘦小的嬌軀，此刻只剩下模糊不辨的血肉，一寸一寸地蠕動，如同在地獄黃泉中爬行的螻蟻苟且。
此後無論九天八荒的歲月過去了多久，在場圍觀的眾仙，永遠都記得這一幕。
她，終於含笑爬到了他面前。
記得他說過她的聲音好聽，她努力地維持歡喜笑容，想發出聲音，卻嘶啞得不成一句。
想伸手去拉那紫衣華影，那是她五十萬年來的夢啊。可是伸出的手，早已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她自己都感到真是難看之極，還是不要玷污他了吧。
雙手垂落到火梯上，努力撐起一張慘不忍睹的臉，透過明滅的火光，咧開僵硬的嘴角，笑說：
「君上……這一千年你去了哪裏？我……在家等不到你，就出來尋你了……可是又總是找不到你……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神魔殊途，如今知道了……我知你……不會接受我……我不強求。可是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茫茫天地，慘靜成一片。
從天地間，他無波無瀾地收回視線看向她，似是剛剛才發現她的存在，許久之後，才道：「你說。」
「呵呵，五十萬年的陪伴，你信我嗎？」
我沒有要殺嵐音女神，你信我嗎？
我沒有要傷害你守護的天道，你信我嗎？
我……如果愛你便是玷污你，我永不會說出口，你信我嗎？
我還能，做一株開在你身邊的蓮嗎？
他沉默不語，無邊的清寒與疏離從那雙深淵眼眸中瀰漫，令她在烈焰中冰凍窒息的壓力從最深的深處吞噬而來，吞噬她這隻醜陋不堪的怪物。
許久許久，他連一聲嘆息都不肯施捨給她，得不到答案，小歡便只能自嘲一笑。
「不信也罷……你恨我也好，請不要看不見我……」
最後一絲絲掛着卑微的祈求，卻在聽到他起唇說出的話后，終化成一灘絕望死寂。
「偷吞神魔之氣，苟合魔皇，重傷嵐音女神，擊破雲屏神障，造成天河噴水為禍人間，水禍無數生靈，犯下六大死罪，小歡，你認嗎？」
「我……」
君上是她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嗎嗎？
「哈哈哈——」
始終沉默的悅千冢聽到這句問罪，突然爆發出一陣狂亂不止的仰天大笑，就像聽到天地間最愚昧可笑之言，他悅千冢倒是要問問！
「姚應華，你！你給她下了五十萬年的生長禁制，禁她長大，你敢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