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日一別

幾下微聲。

數只色彩斑斕的彩蝶從花叢間冉冉飛出，悠然自空中劃過，格格嬌笑聲中，幾個慕容府小婢自後轉出，張開蝶網，嬉笑雀躍著追趕過來。

一眼瞧見婷立湖畔的雪影柔，一呆后立即斂手避過一邊，行禮道：「雪幫主！」

再好奇的睜大俏目盯著雲夢秋，甜甜嬌喚：「阿雲，你怎麼也在這兒？」

雲夢秋搔了搔頭，尷尬癟笑，實在不曉得怎麼回答。

看著他那副傻相，眾女無不悄悄抿嘴偷笑。再看他幾眼，突然一齊嬌笑出來。你推我擠，象是苦忍著笑般一齊奔入花叢後去。

雪影柔也不禁莞爾，瞧著雲夢秋那臉莫名其妙的樣兒，忍俊不住道：「看看你自己那副模樣！傻傻呆瞧我做甚，還不去洗洗臉。」

掏出一條雪白的絲巾，遞了過來。

雲夢秋這才省覺自己是「易容」進入梅園內的。疾奔到水邊，印湖一照，塵土滿臉，一道道黝黑的痕迹布滿臉上，亂七八糟，極是難看，顯是適才那場昏天黑地的痛哭造成。

大窘下忙埋頭水中，胡亂洗了一會。抬袖擦抹一下，訕訕迴轉去，道：「雪姐姐，還你白絲巾。嘿！嘿！」

雪影柔接了過來。瞅了他一眼，心裡微生特異之感。

現下的他，哪裡還象是剛才那嚎啕大哭的少年。

淡淡道：「小雲，雪姐姐問你一件事，聽說過『七情歸一靈脈』嗎？」

接著若無其事的瞟了他一下，道：「瞪著我幹麼？不認識雪姐姐了嗎？」

神態語氣之外，竟與先前慕容思儀所說一模一樣。

雲夢秋心裡突地一跳，慌慌忙忙轉開眼神。乾笑道：「七情歸一靈脈？怎麼這麼耳熟呢？噢，雪姐姐，你不是丐幫幫主嗎？為何看上去總是一副飄然若仙的樣兒呢？」

心裡暗凜，那日「藥王宮」內，趙錢孫也曾提起過這勞什子「七情歸一靈脈」，刻際雪影柔突問此事，有何意圖呢？

雪影柔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他有意轉開話題的用心。突然伸出纖長如玉的手，道：「小雲，願意陪雪姐姐散步一會么？」

雲夢秋呆了一呆，才懂得去牽住她手。軟滑的感覺透心而入，暗內則更為驚警起來。

他一早便發覺這幫主姐姐其實甚為靦腆，又外表柔婉，內里則至為剛烈。突然做出如此親昵的舉措，究竟所為何來呢？

二人默默行走一會。

轉過側邊那屏紫藤花蔓后，雪影柔突然道：「告訴我，小雲，你偷偷進來梅園做什麼呢？」

雲夢秋一呆，吱唔道：「這個嘛……噢，雪姐姐你不是一直都在梅園裡么，我正找你來呢。」

接著顧左右而言它道：「咦，阿碧與小絲兩位姐姐呢？她們到哪兒去了？」

雪影柔側回頭來，秀美迷人的大眼內露出一抹笑意。盯著他道：「是么？來到此處這麼久，小雲你一直都在躲著我。以為我不知道嗎？」

雲夢秋困窘尷笑時，再淡然道：「計永勝等人早離開了梅園。小雲，就算你刻際『聽琴軒』去，也見不著他們了。」

雲夢秋瞠目道：「雪……雪姐姐，你怎麼知道我來這兒是找他們的？」

雪影柔眼內異茫一閃道：「你先回答我，那夜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是否計永勝呢？」

雲夢秋更為驚駭道：「雪姐姐，你……你什麼都知道了？」

那夜刺殺他的黑衣蒙面人，正是那批刀法極度霸道的青年刀手的老者首領計永勝。雖然當時他長巾蒙面，又全身罩於黑袍下，可在那四目交觸的一剎那，雲夢秋仍是一眼直覺將他認出來。

可當夜之事，慕容佩君早已將之嚴密封鎖，並嚴令府內各人絕不可泄露出去。這丐幫幫主又是如何知曉的？

計永勝這刺客身份，她又從何知道呢？

雪影柔嘴角處笑意轉深道：「真不明白你這小傢伙心裡想些什麼？這樣鬼頭滑腦的溜進梅園來，又大模大樣四處亂闖。難道你不知道，此處危機四伏嗎？」

接著終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來道：「這麼明目張胆找上門去，只是計永勝一人，就足夠你這小傢伙死上百次哩。」

雲夢秋泄氣道：「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哼，那老傢伙我才不怕呢，藏頭縮尾，一臉鬼鬼祟祟的樣兒，一看就曉得他是個小人！嘿，雪姐姐，你是怎樣知道我是去找他的？」

雪影柔橫了他一眼道：「有什麼話直接說出來好了，幹麼拐彎抹角的？你去找他，是為了你那失蹤的兄弟卓海對嗎？隨道再看看有否逃走的機會。哼，傻看著我則甚，是否說中你心事了？」

跟著瞪了他動人的一眼道：「你那趙大哥呢？到何處去了？」

雲夢秋終於自承失敗。哭兮兮的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絹冊道：「拿去吧，雪姐姐你來這兒就是為了它對不對？趙大哥不敢見你，托我還來了。」

接著趨首過去，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雪姐姐，你不覺得，那姓計的老傢伙很象安平城內出現的那群『影子殺手』嗎？依你看，他來殺我，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雪影柔又好氣，又好笑道：「還用得著你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計永勝絕非當日出現安平的那批神秘刀手，你小子的糊塗心思，可完全轉錯地方了！」

雲夢秋一下呆住時，她接過絹冊，倏地輕輕一嘆道：「小雲，你與你那趙大哥也實在太大膽了。公孫先生好意替你療治頑疾，你們卻偷走他宮內至寶『青蠅集』，若非公孫先生曾立誓平生不下『落神嶺』半步，又看在我的面上，藥王宮人早已群聚江南了。」

早在她那日飄然而至時，雲夢秋便料到這事遲早發生。幾天之前，就硬逼著那偷兒大哥將這「賊贓」拿了出來。當然，「青蠅集」曠世醫典，趙錢孫是否偷偷留下那麼一本複製品，可說難說得很了。

雪影柔自是對此心裡有數，可聽她言外之意，這事顯是如此含糊過去便罷了。

可雲夢秋仍舊心情沮喪之極，完全高興不起來。

今次他偷溜進「梅園」來，誠如雪影柔所說那樣，正是來找計永勝諸人。

以他想來，此處終究是慕容府地，那老傢伙再大膽，怕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下辣手罷？

何況那批青年刀手一口川音，刀法霸道處眾目所見，又來歷叵測，若說同當日安平城內出現的「影子殺手」無關，實無人相信，好容易可知卓海下落，豈可輕輕放過呢？

哭喪著臉道：「雪姐姐，他們真的離開慕容府了嗎？到何處去了，你有否知道呢？」

雪影柔淡淡道：「前日計永勝一行諸人便已離開了杭州，去向何處，無人知曉。就象憑空消失了一樣。小雲，他們確非出現安平的神秘刀手，你不相信雪姐姐嗎？」

再瞅了垂頭喪氣的他一眼，秀目內隱露笑意道：「唉，傻小子，若想知道你那兄弟的下落，為何不來問我呢？」

雲夢秋一呆往她看去道：「問你？噢，雪姐姐，你知道小海現在哪裡嗎？」

看著他那臉傻象，雪影柔實在忍俊不住，抬袖掩嘴笑出來道：「你那兄弟現在少林寺里，刻下或許已是一個小和尚哩。」

雲夢秋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少林寺？

小海去那兒幹麼？難道他萬念俱空，就這麼難以置信的去「出家」了嗎？

同時里如釋重負，鬆了口長氣。

面前這「幫主姐姐」是何等人物，想來不會欺騙自己。何況「少林和尚」名震天下，小海若在該處，自是再也不怕有人敢欺負他了。

急急道：「小海為何少林寺去？雪姐姐，這到底怎麼回事呢？」

雪影柔眼內奇色一閃即逝，柔聲道：「小雲，別擔心，沒人強迫他的。日後你再見小海時，就會明白原因了。」

接著沉默一下，秀目深注他道：「小雲，你願意去少林寺嗎？」

二人相距極近，雲夢秋清楚的看見她說這話時，清麗無比的秀眸內閃過一抹很是怪異的神色。冷寒酷厲，竟似隱隱含著一縷殺機。

心裡一凜，咦道：「我去那種地方幹嘛？我又不想做和尚。嘿，雪姐姐，今次霜大俠沒來杭州嗎？現在他在哪兒呢？」

這次雪影柔沉默的時間更長。陽光反映湖面，投射她身上，似是替她動人的身姿籠上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霞衣。

雲夢秋連打了幾個寒戰，心裡越發害怕起來。

「藥王宮」二人初識時，他便直覺感到，這幫主姐姐有著種極難捉摸的氣質，溫柔婉切間，又隱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厲之色。刻下這種寒酷感陡地倍增，暗內發怵下，再不敢隨意說話了。

靜寂好一會後。雪影柔眼望湖水，平靜道：「我已答應慕容大小姐，今次前來江南的六大門派弟子，不日內全體退出杭州去。小雲，你真不願與雪姐姐一道去嗎？」

雲夢秋偷看她臉色，試探道：「我是很想和雪姐姐在一起的。不過，嘿，雪姐姐，你不怕江湖上閑言閑語嗎？畢竟你還是丐幫幫主嘛！」

想著當日「藥王宮」里發生的事，心內暗罵，若跟你一道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嗎？

同時明白，這幫主姐姐為何突然與自己如此「親熱」的原因了。

雪影柔微微一怔，旋爾明白他意之所指。凝脂般的玉臉上驀地飛上兩朵嬌麗無倫的紅雲。甩開他手，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道：「小鬼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和我說這種話！哼，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了！」

雲夢秋突然鬆了口氣。倏忽之間，這丐幫幫主又變回他的大姐姐了。

老著臉皮去牽她手，笑嘻嘻的道：「雪姐姐，我知道你對我很好的。嘻嘻，我不跟你六大門派去，你不會……那個什麼什麼我吧？」

雪影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啪地在滿臉賊兮兮的他伸來的手上一敲，半怒瞪他一眼道：「你不去六大門派，自也由得你。不過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可真要什麼什麼你了！」

想想也不禁好笑。天下雖大，可膽敢在自己面前這麼「胡說八道」的，怕也只有面前這個小傢伙了。

微嘆一下，放柔語調道：「小雲，刻際杭州城內風雲際會，你一人留於此處，可得當心了。」

雲夢秋愕道：「雪姐姐，你要離開這兒了嗎？」

雪影柔不答。緩轉螓首凝看湖水，片刻後方柔聲道：「小雲你瞧，刻際清風拂柳，碧浪泛波，一切都是那麼春意盎然，可是一到秋天，此景便不可再了。世事無常，宛如一場把握不住的幻夢，誰也無法測知未來如何。你明白了嗎？」

迴轉身來，深深凝注他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小雲，你能記著雪姐姐么？」

雲夢秋一陣莫名感傷襲上心田。

是的。

此地一別，即是咫尺天涯。日後自己還能再見到這幫主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