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變陡生
夕陽斜照。
座落於慕容府內宅紫竹林深處的那座雙層秀樓沉侵在一片霞彩之下。四外竹影搖娑，亭台樓榭錯落有致，餘輝投射，流金溢彩，幻美無方。
樓下卧室里，雲夢秋一下驚跳而起，失聲道：「什麼？你……你都告訴那大妞兒了？」
趙錢孫癟笑道：「我只是告訴了她一點點事而已。雲兄弟，趙大哥像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嗎？你儘管放心，不該說的事，趙大哥守口如瓶，什麼都沒說。」
瞥見雲夢秋臉色不對，慌忙又補充了一句道：「比如思儀妹子的事，我就什麼都沒說。」
他撅著屁股爬在床上，臀部高高腫起，一臉瘦長的賊臉也鼻青面腫，看上去觸目心驚，慘不忍睹。想來那五十大棍的滋味，確也夠嗆。
雲夢秋嘆了口氣，心裡卻也無可奈何。只消看趙錢孫一見到慕容佩君時那種魂不守舍的神情，就可明白，若後者一開口詢問，只怕他就什麼都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坦白交待出來了。
虧得他還好意思聲稱自己什麼都沒說！
唉！
究竟這賊頭大哥對慕容佩君說了些什麼呢？
無精打彩道：「趙大哥，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才好？那姓雪的丫頭已經追來這兒了。」
趙錢孫臉色微變道：「雲兄弟，那雪影柔當真來了嗎？這可有些不妙了。唔，這樣罷，待我養好傷后，咱們趕緊溜之大吉吧。嘿，不過須得讓那大妞兒成為了你趙大嫂之後。」
看著他一下容光煥發的臉，雲夢秋大奇道：「趙大哥，怎麼回事，大妞兒不是將你趕出梅園了嗎？」
「哈！」
趙錢孫眉飛舌舞，得意洋洋的道：「雲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剛才的情形不知有多麼精彩。那大妞兒平時一副凌然不可褻瀆的模樣，實際上卻熱情如火。雲兄弟，你年歲還小，有些細節趙大哥就不跟你說了。總之，她對我親熱的不得了，特別是說話時那種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含情脈脈……嘿，我都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了。」
雲夢秋越聽越心驚，看著他那回味無窮的模樣，心底暗暗害怕起來。
難道趙大哥好夢成空，再加上那五十大棍，就此腦筋糊塗了？
趙錢孫正吹得天花亂墜，一回眼間，看見他怪異的神態，呆了一呆，立即醒悟他心中想法。笑罵道：「媽的，雲兄弟你想到哪裡去了！不是我自吹，那大妞兒明顯是對你趙大哥一見鍾情了。可惜我還未來得及告訴她我的真正身份，慕容城與慕容鳳他們就闖了進來。不然，嘿，當時你趙大哥就可以載美而歸了。」
雲夢秋倒吸了一口冷氣，幸好趙錢孫沒有告訴慕容佩君他的「真實身份」，否則他和自已死時恐怕尤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現在他已經隱隱猜著當時的情形，不過卻有一點不解，慕容佩君對趙錢孫神情「親熱」，自是另有企圖，可究竟是為了什麼？
至於勞什子什麼「一見鍾情」，不過是趙錢孫想當然罷了。
思忖間，只聽趙錢孫尤在自我陶醉道：「當時的情形可惜雲兄弟你沒有見著，慕容城那群傢伙闖進來時，那大妞兒那副嬌羞的樣兒，真是動人極了。呵呵，女孩兒家，怕羞面薄，又被她弟弟、妹妹撞見她正與你趙大哥談情說愛，難以下台之下，趙大哥也只好忍受那麼五十大棍了……」
雲夢秋又好氣，又好笑。再懶得理他。支起耳朵，暗暗竊聽房外動靜。
一凝神間，立即發覺秀樓四周有不少人在小心的來回走動，二樓上慕容思儀、慕容萍二女的輕聲交談聲也不時隱隱傳來，還時不時聽見慕容鳳的輕脆嬌笑。
苦惱的嘆了口氣。
先前他是被「煙雨樓」玉衣劍士、「丐幫」阿碧、小絲兩女以及慕容府諸人一齊押回住處的，光是看這麼大場面，就可明白事態的嚴重性了。
偏偏現在趙錢孫成了沐浴在愛河裡的人，一臉神魂癲倒的模樣，靠他是沒有指望了。想要逃之夭夭，外間又防範森嚴。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難道就這麼束手待斃不成？
頭痛欲裂道：「趙大哥，你看那雪丫頭會不會吐露咱們的真實身份？現在她正和大妞兒還有楚楚在一起，說是要商量一件事情，會否與我們有關呢？唉，儀姐萬一知道了我們在騙她……那，那……唉！」
最後那句話才是他心裡一直擔心的癥結所在，真實身份暴露了倒也無所謂，最多與趙錢孫一齊腳底抹油而已。可每一想著慕容思儀知道真像后時的情景，心內就不禁惴惴不安、惶恐無比。
談及正事，趙錢孫終於稍微恢復了點理智，作出一臉沉吟狀道：「應該不會吧。依我估計，那雪丫頭前來此地，可能是因為其它事情，遇見咱們，不過是個巧合。唔，雲兄弟，鳳楚楚當真對你千依百順嗎？還叫你……叫你做那個夫君？」
雲夢秋苦惱點頭。瞥見趙錢孫神色古怪，奇道：「趙大哥，你怎麼啦？」
趙錢孫充耳不聞，眼神獃滯，喃喃自語道：「難怪當日我見那老胖子這麼眼熟，果然是他了……」
雲夢秋如墜五里霧中，詫異道：「老胖子？噢，趙大哥，你是在說小胖哥是不是？」
趙錢孫怵然一震，往他看來，臉色微顯緊張道：「雲兄弟，這下麻煩大了。江湖上有個流傳極廣的傳說，『煙雨樓』三樓主鳳楚楚……咳……這個……咳！」
看著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樣，雲夢秋奇極，剛想追問。
腳踏樓級聲咚咚響個不了，隨即慕容鳳氣沖沖的聲音道：「死小混蛋傻小子！給我滾出來！」
雲夢秋變色躍起，與趙錢孫面面相覷，一齊愕然。
發生了什麼事？這小妞妞何故大發雷霆呢？
＊＊＊＊＊＊
夕陽漸沉。
金蛇般的霞光投射在徐波微泛的湖面上，幻起萬千道彩芒。
鳳楚楚婷立曲廊上，微垂螓首，若有所思的眼望著湖水。微風拂動著她長垂及腰的烏黑秀髮，朦朧的眼波反印水光，透射出飄然若仙的韻味。
看著她秀雅絕倫的側面，慕容佩君與雪影柔二女無不升起特異之極的感覺。
這時的鳳楚楚，自然有著種威嚴不可侵犯的意味，偏又給人一種盈然乘風欲去的感覺，與適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看著她嘴角處浮現的那縷甜笑，二女同時暗忖：她是否又憶起了她那「雲郎」呢？
赭陽似火，瑰麗的落日漸沉地平線下。遙遠的天邊淡霞薄聚，投影而下，氣象萬千，壯麗無比。
曲廊上一片靜寂。
三女似都沉侵在這瑰美的景緻中，婷立一起，默無一語。享受著這春日黃昏的無比美麗。
微風泛過，慕容佩君優美的抬手攏回被風吹亂的幾縷髮絲，不自覺間流露出女孩兒溫柔的面目。從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收回目光。似不願打碎這份難得的恬靜輕聲道：「貴客光臨，那是敝府的榮幸。二位小姐請移步，對坐夕陽，一覽望遠。能與兩位小姐淺酌閑淡，誠為人生快事。」
接著抿嘴一笑道：「有位朋友急著與兩位一見哩。」
鳳楚楚淡然置之，仍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雪影柔則莞爾一笑道：「久聞四大世家中的慕容宗主冷若冰雪，不苟笑談，今日一見，才知傳言非真哩。」
這話已微有調侃之意，連鳳楚楚也奇怪的瞟了雪影柔一眼，暗想這丐幫幫主為何並不象傳聞中那樣處事冷靜、思緒綢密？竟說出這等冒昧之言。
雪影柔清艷淡雅的目光落在慕容佩君神色微變的俏臉上，接著道：「不知何等佳客，能令宗主如此興奮呢？」
鳳楚楚長眉皺得更深，暗嘆這丐幫幫主名過其實，竟然是這等口無肆忌之輩，丐幫近年來的盛名，真不知是如何得來？
心裡突然一凜。
雪影柔再無能，也絕不會對主人無禮至廝，難道她如此說話，竟另有深意不成？
美目斜盼，慕容佩君臉上果然先是怒色增濃，旋即似有所悟，淺霞飛面，竟微有嬌羞之態。
此時長廊已至盡頭，一道石級盤旋而上，蜿蜒入假山上涼亭內去。
慕容佩君藉機掩窘，搶前領路，道：「到啦。二位小姐請隨我來。」
拾級而上，忽又扭回頭來，微笑道：「雪幫主竟是阿雲的姐姐，這可真教人料想不到。佩君早先很有些奇怪，到了現在，終於有些明白了。」
雪影柔一怔，眼前浮出雲夢秋清秀的面容，心裡升起難言的滋味。輕輕嘆了口氣。鳳楚楚則玉面一寒，朦朧的眼色一下凌厲起來，冷冷往她看去。
慕容佩君目的達到，嘴角抹過一絲笑意，裊然行上。
前方豁然開朗。一座八角秀亭建築在假山群上的最高處。
涼風徐來，梅園秀麗的景色盡置眼底。
聽見步履聲響，正負手傲立亭內觀賞春色的那個背挺肩寬，氣態極度威豪的年輕人回過頭來，哈哈一笑道：「相別經年，雪幫主風彩依然，實乃可喜可賀。小子龍飛，此廂有禮！」
＊＊＊＊＊＊
「放手！放手！」
雲夢秋雙手護耳，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大叫。
他剛出房門，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慕容鳳一把扭住耳朵，連扯帶拽的拖到房外。愕然不明之餘，心裡大怒，連珠炮般大罵：「死小妞兒，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趕緊放開你的狗爪子。否則老子宰了你！」
慕容鳳纖腰一扭，避開他反手胡亂抓來的雙手。小臉飛紅，怒道：「你還敢這麼囂張！你這個小傻子，好大的賊膽，竟然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飛起一腳，重重踢在他屁股上。
雲夢秋悶叫一聲，應聲飛出，噗地掉在地下，再滑出丈余，才終於停住。四外立即響起幾聲忍俊不住的低笑。
雲夢秋狂怒爬起，一眼便見對面慕容思儀與慕容萍二女目光古怪的盯著自己，呆了一呆，衝到嘴邊的髒話當即縮住。
勉強對慕容思儀一笑道：「儀……儀姐！」
定下神來，這才發覺這時已身處樓外紫竹林內，慕容城與慕容琦站在二女的旁邊，身段修美、臉有慍色的慕容晴也赫然在場。香玉等煙雨樓玉衣劍士與丐幫阿碧、小絲眾女的身影則不時在林外驚鴻一現，間或還能聽見幾聲輕笑。
看見這種陣仗，雲夢秋頭皮發麻，隱隱覺得不妙，瞥見林內眾人目光一齊落在自己身上，臉上無不難看之極，連慕容思儀也臉色冷沉，心裡七上八下，暗暗嘀咕發生了什麼事？
氣氛極度異樣間。
慕容思儀垂目視地，避過雲夢秋可憐巴巴望來的目光，輕聲道：「三小姐，這事可能不是阿雲乾的。你先消消氣，有什麼話，大家慢慢說罷。」
慕容晴冷冷道：「不是他還有誰？思儀，不是我說你，你這雲弟太過無法無天了。成天到晚遊手好閒，朵雲軒里從來就見不著他。哼，現在又干出這種事，你自己說吧，該當怎麼辦？」
慕容思儀玉面煞白，修長的嬌軀靠在慕容萍身上，微微顫動。
慕容萍輕輕環擁住她纖柔的腰枝，沉下臉來道：「阿晴，你這話什麼意思？阿雲年齡這麼小，如何會做那種事情？何況他雖然錄屬我朵雲軒，可阿雲身患重病是大家都知道的，連大小姐都默許他安心調養，要你來多什麼事！」
這話明顯有些強詞奪理，可二女間劍撥弩張的情形眾目所見，竹林內一片寂靜，無人敢隨便插言，最尷尬的自是慕容琦，東盯西瞟，兩眼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好。
慕容晴秀長的美目內爆出一絲難以查覺的殺氣，森寒往慕容萍看去。後者毫不退讓，大眼內射出酷烈光華，與她對視。
一陣難堪的沉寂過後，慕容晴輕輕哼了一聲，眼內寒意斂去，側開螓首。
氣氛剎時緩和。
慕容城抓住機會，忙道：「阿萍，阿晴，大家都少說兩句罷。當著外人的面，成什麼樣子。」
慕容晴、慕容萍與慕容思儀三女都是孤兒，自幼被慕容府上代宗主慕容琴所收養，從小與慕容佩君姐弟一同長大，關係非比尋常。三女更自小便情同姐妹，近年來卻頗有心病。
其中原因眾多，但主要還是因為慕容晴與慕容萍二女性情都太過剛硬，寧折毋彎，特別是近幾年，二女磨擦逐漸加劇，現在又牽涉了個慕容琦，相互間更是勢同水火，令得慕容佩君姐弟都為之暗暗擔心不已。
這時慕容萍被慕容城一句話勾起舊情，美目內寒茫消減，瞟了無所適從的慕容琦一眼，暗暗嘆了口氣。
慕容城鬆了口大氣，強笑道：「其實我也不相信那事是阿雲做的。他那麼小的年紀，如何做得出這種事呢？唔，是否其中有什麼誤會？」
飛快瞅了一眼低垂玉首的慕容思儀，加重語氣道：「沒錯！定是誤會了！」
雲夢秋嚷出來道：「狗屁誤會！我什麼都沒幹！死小妞兒，你幹麼扭我耳朵？以為我好欺負嗎？」
從各人的對話可以聽出，「那件事」的後果嚴重之極，不管是否自己所做，先來個矢口否認。後面那句話則是轉移話題。
慕容思儀清澈如水的大眼裡首次露出怒意，往他看去，冷然道：「小小年齡，說話這般粗卑！阿雲，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
雲夢秋心底升上一陣寒意。
慕容思儀從未用過這種口氣同他說話，同時隱隱覺得，慕容思儀語氣中有著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意味，顯是對他失望到了頂點。
可這到底因為什麼？
自己平時說話時向來是這個態度，儀姐應該很了解，何故為之破天荒的首次如此嚴厲？
難道……？
心底湧起的這個念頭，使雲夢秋不自禁不寒而慄。
第一次感到，從今自己與慕容思儀再難回到以往那種全無隔閡、親昵之極的關係去。
一直綳著小臉瞪著他的慕容鳳冷冰冰的道：「沒話說了吧！看！這是什麼！哼，臭小子，你做的好事！」
小手揚處，啪地往林內石桌上甩出一樣東西。
雲夢秋心情難受之極的從慕容思儀臉上移開目光。一看下立即臉色大變，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