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綵衣劍士
這一擊出奇不意,迅疾之極,雲夢秋看得差點驚叫出聲,趕忙抬手按在嘴上。
誰知阮源似早有防備,一個旋身,鬼魅般後退丈余,哈哈大笑道:「寧小姐何須性急,可是要考教老夫武功嗎?」
寧瓏嬌笑道:「正是想向阮先生討教!」
不見作勢,修美苗條的嬌軀陡地加速,五根纖纖玉指似曲非曲,閃電襲往阮源面門。
阮源臉色微變。
寧瓏這一擊,妙曼無方,勁道罩住他上半身十幾個穴位,指掌與空氣接觸,隱隱炸出噼噼啪啪的輕微異響,而且隱含幾道迴旋怪勁,顯然後著厲害非常。駭然下,凝集全身內力,撮掌成刀,斜斜在身前劃出,同時提氣倏地向右平平移開尺余。
「波」地一聲悶響。
氣勁四散,兩人一觸即分。
寧瓏凌空一個姿態美妙的空翻,悠然下地,黛眉含春,玉容上淺笑殷殷,竟似方才動手的是另一個人。
阮源身體一晃,似欲後退,卻終於定步,暗叫了聲慚愧。
寧瓏風情萬種地一掠長發,秀目深注,抿嘴笑道:「寧瓏久聞阮先生武藝高強,適才無禮冒犯,還請先生恕罪則個。」
襝衽一禮。
阮源強笑拱手道:「好說。咳,不如寧小姐以為老夫剛才的提議如何?」
寧瓏輕笑道:「與你們『長風幫』合作,對我們『煙雨樓』又有何好處呢?」
阮源見她意動,大喜道:「目下安平城裡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中混亂不堪,各方勢力都在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奪取那方『大真篆印』,敝幫雖有爭奪之意,奈何獨木難支,以寧小姐高明如此,想一樣力有不逮吧,所以咱們兩幫和盟,此勢在必行之舉,如小姐贊同,則『唐門』、『得勝堂』等又豈在意下!」
此人果非尋常,幾句話便闡明利弊所在,又極盡威脅引誘之能事,就是雲夢秋這種事不關己的人聽在耳內,也真以為兩派非合作不可了。
寧瓏不置可否,含笑凝睇,柔聲道:「阮先生又怎知我煙雨樓力有不逮呢?」
阮源大笑道:「寧小姐這是在考教老夫了,今次貴樓前來安平的共有六十七人,由小姐率隊,下屬銀衣劍士十四名,紫衣劍士十八名,青衣劍士若干。刻下散居城內,老夫沒說錯吧?」
寧瓏美麗迷人的大眼睛里射出一縷欽佩之色,頷首道:「阮先生果然高明。」
對方業已明確指出己方實力所在,再不承認,未免讓阮源小視了。
阮源道:「以寧小姐目前的實力,自然不懼任何一方,但眼下形式亂如絲麻,『天魔教』、『唐門』、『得勝堂』等均非易與,是以咱們合則兩利,分則必敗……」
寧瓏輕聲截口道:「阮先生,你說『得勝堂』中人到了安平,可有依據?」
阮源呆了一呆,攤手苦笑道:「其實老夫純是猜測,近來城內不時出現使刀的神秘高手,觀其刀法,頗得『得勝堂』林氏家族的絕學『霸刀十二唱』,至於是也不是,老夫也不能肯定!」
雲夢秋最關心的便是卓海的安危,耳聽二人說起「得勝堂」,自是精神大振,哪知越聽越失望,暗嘆道:「抓走小海的神秘人究竟會是誰呢?」
寧瓏咬著紅唇,用心思索片刻,道:「阮先生,自昨夜以後,『大真篆印』便已下落不明,咱們還合作什麼呢?」
阮源暗贊眼前這美女機智過人,一句話便切入正題,稍一猶豫,道:「寧小姐既然問了,老夫當然不敢有所隱瞞。」
咳嗽一聲,正色道:「大約半個月前,江湖中忽有傳聞說天下至寶『大真篆印』被邵志明無意得到,空穴來風,自非無因,經過敝幫嚴密查探,此事竟然千真萬確,於是才有老夫安平一行,然而到了這兒,老夫才發覺事態非比尋常,各方勢力交錯糾纏,虎視耽耽,加之邵志明乃是天魔教中人,誰也不敢打破均衡,明搶豪奪……」
說到此處,阮源突然瞟了寧瓏一眼,見她巧笑嫣然,俏臉上渾無驚詫之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他說這番話有兩個目的,一是炫耀「長風幫」消息靈通、手段高明;二是削弱打擊寧瓏的氣勢,以報方才被其步步進逼的一箭之仇。
哪知寧瓏神態嫻雅,不以為意,明顯「煙雨樓」也調查過此事的來龍去脈,自己剛才所說的,她早就心知肚明,這場暗鬥,自己又處在下風了。
反正對方對連日來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一清二楚,再不坦言,反顯得自己沒有氣度,合作之意不誠了。
阮源一整心情,索性直言道:「本來老夫意存觀望,誰知昨夜一場大火,竟將邵府燒成瓦礫,『大真篆印』由此失蹤,綜合種種跡像,『天魔教』、『唐門』、以及貴樓並未得到此寶,惟一可疑的,便是城內時常出沒的神秘高手,但據老夫情報所得,城內竟有兩撥不明身份的人物,一為使刀的神秘人,另外一批則是……」
他目含深意地望向寧瓏,兩人眼神一碰,同時會心而笑,齊聲道:「潛龍會!」
雲夢秋聽得目瞪口呆。
「長風幫」和「煙雨樓」果然了得,竟連潛伏天下達十餘年之久的「潛龍會」都知道,至此他才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但為何各大幫會對「大真篆印」垂涎,仍是不明所以。
阮源連連拱手,笑道:「佩服,佩服,『煙雨樓』號稱江南第一大幫,果非幸致,寧小姐聰慧無倫,老夫甘拜下風。」
寧瓏嬌笑道:「阮先生太客氣了,寧瓏愧不敢當!」
二人棋逢對手,皆生惺惺相惜之意,敵意立時大減。
寧瓏問道:「阮先生,以你估計,哪方掠去『大真篆印』的可能性較大呢?」
阮源見她眼色澄清,顯有定論,反問道:「依小姐看呢?」
寧瓏秋波一橫,膩聲道:「人家是在問你嘛!」
阮源大大地一怔,見她眉目蘊情,眼波欲滴,艷姿妍態,動人無可比擬,心中立時一陣幌盪,忙微微偏過目光,暗暗苦笑道:「此女麗色侵人,偏又狡黠成性,兼之心機深刻,天下男人,誰能與之爭鋒?」
「煙雨樓」一綵衣劍士便厲害如此,遙想「煙雨樓」的三位樓主,更不知厲害到了何種程度。
陷源終究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內心感觸一現即逝,笑道:「既然寧小姐下問,阮某便拋磚引玉,貽笑大方了。」
稍一停頓,接道:「以老夫所見,『大真篆印』有可能被『潛龍會』所得,也有可能落入使刀那批神秘高手之手!」
雲夢秋聽得瞠目結舌,雲里霧裡,暗道:「媽的,這算什麼答案,說了豈不是白說?」
誰料寧瓏聽了,美目里反而流露出讚賞之色,嫣然道:「阮先生,你想怎樣合作呢?」
阮源精神一振,道:「以老夫下愚之智,也猜到『大真篆印』必在兩撥神秘人手中,『天魔教』、『唐門』等自然亦猜想得到,為今之計,須得先下手為強,而事情的關鍵,便是昨夜在此處聽到殊多機密的卓海,與那姓雲的少年,寧小姐,老夫之意,咱們兵分兩路,我自去尋卓海,你則負責抓那雲姓少年,如有所獲,咱們共享。」
雲夢秋臉色刷地煞白,一顆心駭地突突亂跳。
寧瓏眼波流轉,嬌聲道:「阮先生,抓尋一個不會武功的少年,對你『長風幫』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何用與我『煙雨樓』合作呢?」
阮源心中一凜,知道她已看穿自己的真正意圖,乾笑道:「不瞞寧小姐,老夫實在不方便出面,因為……哼……所以……」
寧瓏輕聲細語道:「因為那少年認識你,所以先生不敢現身露面,否則就要給他拆穿你的真實身份;而除了你之外,現今在安平的長風幫中人,根本無法在群雄的環侍下抓著他,阮先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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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源駭然色變,與寧瓏四目交投,好一會才轉開目光,澀聲道:「看來什麼事都瞞不過寧小姐。」
他面巾顫動,胸口微微起伏,顯示內心激蕩之烈,殊不知雲夢秋心裡的震撼比他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早在阮源進殿之初,雲夢秋就不自覺地細察他的聲音,只覺陌生難聽;后又偷窺其形態,更是絕無眼熟之處,現下耳聽二人對答,奇驚之念壓過懼怖之意,忍不住又探頭向阮源看去。
有心細看,果覺這「長風幫」護法似曾相識,然而腦海中百念雜呈,偏偏一時又想不起來。
寧瓏囅然道:「寧瓏可是說錯話了么,阮先生為何如此緊張呢?」
阮源長吸一口氣,神態恢復正常,沉聲道:「寧小姐恐怕有所不知,『天魔教』的大長老薛雁飛已親自來到安平,此人武功通神,一對肉掌打遍天下無敵手,如你我再不同心協力,奪寶不成方還罷了,只怕還會被他個個擊潰,言盡於此,小姐但請一言而決!」
聽著「天魔教大長老」這六個字,雲夢秋心頭一顫,暗道:「他們在說香香的大伯伯,他真有這麼厲害,竟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暗內似信非信,但偷眼見到阮源神情凝重之極,又不像是虛語。
寧瓏垂首沉吟一會,美目里突然爆出采茫,一字一字道:「阮先生,昨夜邵府一家被殺,可是你們『長風幫』所做?」
阮源高大的身軀一震,警惕道:「寧小姐怎麼突然間問起這個問題?」
寧瓏輕描淡寫道:「因為昨夜當阮先生率人血洗邵府,后又追殺『鎮遠鏢局』的勒萬興時,我一直就在附近!」
阮源全身僅露的一對眸子里陡地射出強烈地殺機,手中藤棍徐徐平舉,森然道:「寧小姐,須知禍從口出,乃千古不滅之理!」
寧瓏似不經意地微一側身,美目凝定阮源,若無其事道:「阮先生可是想殺人滅口嗎?」
當她說話時,阮源千百次想出手攻擊,一舉殺死這隱密知道得過多的綵衣美女,可寧瓏隨隨便便亭立彼處,看似渾無防範,實則全身上下無一破綻,且隱隱散發出凌厲之極的無形劍氣,宛若怒海狂濤,一波連著一波向他涌至。
阮源身經百戰,象此番所感受到的巨大壓力,倒也罕見,心知自己若攻勢展發,對方長劍便會在氣機牽引下,自然而然出鞘,以排山倒海之勢電刺過來,到時擋無可擋,只有硬接一途,勝負立現。
阮源自量沒有把握接住她雷霆一擊,目不稍霎視定寧瓏,緩緩移往殿門,陰沉道:「話不投,不相為謀,阮某就此告辭!」
現在他已知道合作無望,從進廟開始,便受制於這動人的女劍士之下,只好暫避其銳,徐謀後圖。
豈料餘音未了,猛覺對方劍氣大勝,恍然有形之物,刺割得肌膚隱痛。
阮源大吃一驚,立時止步,望著寧瓏殺意激盈的秀目,心念電轉,突然明白一切。
這「煙雨樓」的綵衣劍士其實一直在與他虛與委蛇,根本便無合作意思,反而想趁他落單之時,一舉將他擊斃,以便減少一個競爭敵手,剛才和他交談,不過是想套取他所曉得的情報罷了。
一念至此,阮源又慚又怒,猛地里凶心大發,暗忖老子還怕你不成,藤棍慢慢直指,馳想縱橫江湖時血肉橫飛之景,胸中立時升起一陣慘烈之極的殺氣。
寧瓏登時有所察覺,不覺暗贊此人不愧為一流高手,處在絕對劣勢下尤能審時度勢,打消去念,決意與她一拼。
素手翻處,纖腰上的長劍有如通靈般滑入掌心。
其時二人相隔丈余,可劍剛出鞘,阮源眼前猝地爆發絢麗奪目的采茫,光點漫天激射,在陽光照耀下,好似無數破碎的鏡片;深入骨髓的尖銳劍勁從四面八方電迅襲到。
更可怕的是,如此厲害的劍勢,偏偏無聲無息,宛如悠悠黑夜裡一場甜夢,於殺氣充溢中竟不可思議地流露出脈脈柔情。
「好一招『淑女多情』!」
阮源冷冷一哼,身體忽然如同一個陀螺般疾驟旋轉,手裡五花藤木棍顫化為千百重棍影,準確地一一點中寧瓏長劍劍尖。眼力之高明,武功之老辣,皆在這一刻顯現出來。
「叮,叮,叮,」聲密似連珠般響個不停。雙方瞬間交擊十六下,阮源胸中氣血翻騰,雙臂微覺酸麻,馬步錯動,終於無可奈何退了半步。
寧瓏哪肯放過如此良機,細腰扭動,行雲流水般在他身旁來回穿梭,嬌笑聲中,接連刺出十幾劍,無不妙至毫巔,奇奧難測,清麗動人的玉面隨著劍勢不住變化,忽而幽怨,忽而歡喜。
阮源步步後退,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木棍左支右拙,心中震駭簡直無法形容,想不到此姝劍法已達此出乎意料的程度,竟能將劍意完全融入心神里去。
忽然身上傳來一陣劇痛,肩頭、腰上、背後連中三劍,阮源大駭,心知如此打法,自己必敗無疑,覷准寧瓏長劍來勢,手中藤棍閃電點出,沾住劍脊,運用巧勁往外一帶,趁勢展開反擊,施出棍棒的特性,大開大闔,強攻硬打,勁道如山摧發,風雷聲隱聞,大殿處立時鼓盪著令人魂飛魄散的凶戾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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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像后雲夢秋苦著臉聽著二人輕呼叱喝,兵刃碰撞響,又是驚怕,又是焦急。
二人這番爭鬥,不知何時才能終局,卻苦了自己,躲在這兒無法出去!
突然胸間侵入一絲警兆,雲夢秋愕然抬目,頃刻呆住。
藥王像左上方橫樑處,不知何時坐著一個中年人,腰佩長劍,一身布衫,貌像豪邁,一雙眸子電茫四射,顧盼下,凌凌生威,雄渾懾人,斜倚樑上,自然而然有種瀟洒不群的氣質。
那人正漫不經心地看著殿上二人激斗,感覺到雲夢秋望來,側目向他微微一笑,正待回頭,忽輕輕咦了一聲,凝定雲夢秋,虎目里神光大亮。
四目交觸。
雲夢秋立時有了一種特異之極的觸動,好似一片輕柔的羽毛輕輕撥開心靈之眼,埋藏在意識深處的塵封記憶開始復甦,平生所經歷往事一一在腦海里浮現。
中年人俯視著他,驚訝地發現這泥像后的少年,片刻間有了一種匪夷所思的變化,原本明亮澄清的眸子隱退在了一片虛無縹緲的淡霧後面,朦朧幽遠,深邃難測,竟似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憂傷;無言名狀的孤獨;莫不可測的歡欣,幾種絕不協調的情感結合在一起,彷彿世上喜怒哀樂齊聚,形成一種無與倫比的奇異吸引力。
心裡漸趨一片茫然,自小以來經受到的種種悲歡離合一幕幕地交替在雲夢秋眼前閃現,使他血脈顫慄,不知身在何處,激動地淚流滿面。
直到大殿上響起一連串大震,才把他從夢幻中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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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大殿上勁氣沖盪,人影一陣亂晃,猝地分了開來。
阮源汗濕重衣,氣喘如牛的出現在左側一扇破窗旁,手中藤棍支地,滿目驚疑地盯著突然現身的一個醜陋大漢,沙啞聲音道:「畫魔?」
畫魔一聲洪笑,轉首向接踵進廟的老宋哥和小賈道:「我就曉得,那幫傢伙把咱們引走,是想對小寧子不利,嘿!沒錯吧!」
「媽的,你得意什麼?」
老宋哥悻悻地道:「小寧子明明馬上就可以將那藏頭露尾的傢伙宰了,你小子卻胡亂逞強,妄自出手,哼,真他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畫魔聽若不聞,得意洋洋道:「老子的武功了得之極,區區六筆便將這傢伙打得狼狽萬分,哈,小子,滋味不好受吧!」
他身旁的寧瓏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剛才她已佔到絕對上風,不出三招,必可置阮源於死地,偏偏畫魔忽然回返,不分青紅皂白地橫插一腳,以至阮源得以喘息之機,不過畫魔雖然莽撞,終歸是一番好意,卻怪他不得。
側目看了三怪一眼,上前幾步,嬌聲道:「阮先生,眼前形勢,想你也看清楚了罷!」
阮源悶哼道:「寧小姐不必多言,想取老夫性命,儘管來吧!」
他先與寧瓏一番激戰,已經身乏力竭,后又硬擋畫魔重逾山嶽的六筆,更是人去樓空,既知今日凶多吉少,反倒橫下心來。
提聚僅余的真氣,貫注入手臂內,他數十年苦修非同小可,搭垂在地下的藤棍有如垂死長蛇般,又慢慢的直挺起來。
寧瓏看了心下也不由佩服,沉吟一會,出乎所有人意料道:「阮先生,請罷。」
「武林三怪」一齊怔住,阮源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獃獃看了寧瓏片刻,突然長棍向地一點,快逾閃電般穿窗而出,霎時無影無蹤。
「武林三怪」面面相覷,雲夢秋也詫異之極。既然放過此人,先前又為何逼他動手,豈非多此一舉?
畫魔搔頭道:「小寧子,我都被你給弄糊塗啦。」
寧瓏美目流彩,抿嘴一笑道:「你自然不明白了,我來告訴你吧……」
雲夢秋全神貫注聽她解說,忽聽托地一響,一陣香風撲面而至,猛側頭,眼前出現一張長眉入鬢,櫻唇瓊鼻、笑意盈盈地絕美麗容,正是寧瓏。
寧瓏與他眼神一觸,明顯呆了一呆,隨即笑咪咪地道:「小弟弟,你藏在這裡作甚?」
她乃江南「煙雨樓」最高級別的綵衣劍士,修為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入殿不久,便覺察到藥王像后藏著一人,鼻息混濁,顯是不會武功,雖然奇怪,卻不以為意;刻下見雲夢秋眉清目秀,清俊異常,更是微有好感。
雲夢秋見她神情和善,心中稍定,勉強笑道:「沒什麼,我和朋友捉迷藏玩呢。」慢慢展身站起來。
到了這種時候,也只好隨口胡扯,希翼矇混過關。
泥像和廟壁間相距極窄,寧瓏退後一步,讓他側身出來,一邊笑道:「小小年齡,撒謊可不成。」
雲夢秋飛快向神案下一瞥,心中暗暗叫苦,認識他的「武林三怪」就在殿上,一露面西洋鏡必被拆穿,眼珠子骨溜溜一轉,突然大叫一聲:「哎喲!」彷彿立足未穩,一個趑趄,埋頭栽入寧瓏懷中。
一股奇特的熱流至心底直竄而起,寧瓏一下子面紅過耳,嗔道:「你作死!」提掌往他左肩拍落。
她雖然放跡浪骸,心智超人,終歸是冰清玉潔的處子,斗然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撲在胸前,羞嗔之下,殺意驟生。
「波!」地一響。
寧瓏忽覺情形有些不對。
她一掌擊出,使得乃是陰勁,滿擬立將此子生生震斃,豈料掌勢觸處,軟綿綿的渾不受力,足以裂石的勁道彷彿泥牛入海,就此沒影,旋即眼前一花,貼在身上的雲夢秋也不知所蹤了。
這一來不禁花容變色,心裡剎時升起幾個念頭:「鬼怪?妖魅?」
下面殿前的「武林三怪」卻看得清楚,寧瓏一掌擊下時,她身旁突兀多出一個布衣中年人,伸指在雲夢秋背心一點,跟著一把將他拉開,躍下神案。
這幾個動作層次分明,條理清晰,只是速度快得出奇,常人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全部完成了。
「武林三怪」見寧瓏怔怔而立,眼神恍惚,紅雲滿頰,神態奇異之極,只當她受了重傷,盡皆大驚,書呆小賈飛步搶前,顫聲道:「寧……寧……你還好嗎?」
畫魔和老宋哥則猱身標竄,分從左右向中年人攻上。
中年人淡淡一笑,左臂攙在雲夢秋腰間,忽前忽後,斜飛側移,姿態飄逸,神情自若,宛若庭前閑步,衣袂不動,輕輕鬆鬆便避過二人電閃雷鳴般的十幾招連環追擊。
畫魔和老宋哥一齊色變,老宋哥喝道:「娘的,你小子是誰?」
猝地疾退開去,肩頭一聳,似欲左飄,卻一溜煙般出現在中年人身後,雙掌穿花蝴蝶般揚起,幻化為重重血紅色掌影,帶著異形旋轉大力將中年人進退閃避道路封死。
同一時間,畫魔凸目大喝,悍不畏死的持筆前沖,吐氣揚聲,鬆軟的筆毫驀地挺直如矛,以筆作槍,夾雜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奔雷掣電般霸道刺向中年人眉心。
剎那間,兩大高手各頃全力,心裡都想,如此還不能將對方放倒,那「武林三怪」也沒臉在江湖上混了。
「好一招『畫龍點睛』!」中年人輕聲喝彩。
突然合身前沖,待筆尖只差少許便要刺中額頭時,忽然上身向左側偏轉,右指伸出,若不經風般在巨筆頂端一撥。同時雄軀微弓,腰間劍鞘尾部翹起,竟在漫天飛舞的掌影中找到真身,準確無誤的點中老宋哥雙手掌心。
一道正大浩然、無可與之抵抗的巨力自長筆頂端刺入體內,畫魔一聲虎吼,前沖之勢立止,身不由己的踉踉蹌蹌跌退了四、五步,潛勁方消,一時面無人色。
老宋哥更不好受。
掌心像被炙鐵所灼,火辣辣的痛疼之至。更有兩道銳勁箭般沿臂而入,胸中幽悶異常,連連倒退,尤覺雙腿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倒地面。
中年人含笑放下雲夢秋,正待說話,一道清冷的劍光從旁刺來。
劍茫吞吐不定,虛實難測,划空而至,隱然發出嘶呼異響,有如秋風掃蕩落葉,蘊含一種愴楚凄涼意味。
中年人嘿然一聲,移身護住雲夢秋時,幾股細如絹絲的勁流又自頸后無聲無息地襲到。
中年人眼裡第一次泛起怒色,反掌搭上腰間劍柄。
一陣嘯聲忽響。
大殿中心爆出一團銀茫,迅速炸散,化為無數銀白色的毫光,組成一張大網,中年人和雲夢秋隱沒其中不見。
驚魂未定的畫魔和老宋哥被眼前這副奇景鎮地目定口呆。
身在局中的寧瓏和偷襲的書呆小賈則是另一番感受。
片刻間,二人手中的兵刃至少被刺中近十下,沉重的力道從手臂直透心房,有如觸電,全身麻木,這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使二人懷疑中年人手中長劍是無數柄而不是眼見到的這一柄。
劍網繼續擴大,漫空飛旋的氣勁越來越強,寧瓏和小賈臉色慘變,長劍和摺扇勉力遞出,欲待退逃,誰知兵刃與劍幕一碰,猝覺呼吸不暢,象被千斤大石壓住心頭,全身有如刀割,劍鋒的寒氣使人如墜萬年冰窟,忍不住齊齊失聲驚叫。
寒茫倏地散去。
中年人長劍入鞘,手牽著雲夢秋,出現在廟門處。
然後消失不見。
靜默片刻。
「叮叮噹噹」一陣脆響。
面如死灰的寧瓏和小賈手中長劍、摺扇忽斷為碎片,掉在地上。
接著一陣風吹過,小賈額頭一涼,兩片眉毛悠悠飄落,化為黑末。
這是什麼劍法?
四人呆若木雞,好象殿前的那尊藥王泥像,空洞茫然地瞪視著外面,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
世上竟有如此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