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世界

人生一世，滄海桑田，真真假假，唯有人複雜而真心的感情，才是不可磨滅不可改變的。

我漂泊一生，得到了眾多的愛，卻終於在這江湖路上，失去了所有的愛，走向末路。

一首詩，如一生的畫卷，我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量去書寫。

漆黑中，對面的人，似乎有點震驚意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半響，只能聽見耳邊呼呼的寒風，吹得刺骨。

「痴愛半生終一人，閣下閱盡滄桑，有此感概，霍凌霄自愧不如。」他冷靜而謙虛，不問，是在等着我發問。

光線很暗，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他看不見我，卻依然保持冷靜，不忘多年教育的涵養，霍凌霄，你果然是三傳人中最出色的一位。

「凌霄，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啊。」我終於開口入正題，一句久違的許久話，讓他明顯遲疑了一下，謹慎的盯着我，偏偏看不清我的面貌。

他為什麼會來？

霍凌霄為什麼會被我叫來？源自一張字條。

「閣下到底是誰，深夜把我約到這裏。又什麼目的。」他依然冷靜，語氣平緩，看不出一絲驚訝和焦急。

「還能是誰？字條上不是寫的清清楚楚嗎？凌霄，不記得哥哥了嗎？我記得小時候，我們習武交手，你知道我天生體弱，總是讓着我。長大一點，你書里不懂的，就隨時來問我，我記得素心那時候的頭髮，特別直，特別黑，我記得你喜歡笑，笑得特陽光……」

曾經三人的回憶，一句一句，歷歷在目，我心裏卻不再美好，一個愛過之後，此生再不相見，一個如今相見，卻即將斬斷情分。

對面的人，聽着真真切切的回憶，只有我們三人才知道的回憶，越聽越震驚，明顯瞪大眼睛，激動不已，一身白色的衣服，乾淨利落，難以自制的要向我走來。

「哥！真的是你！你真的沒死！」他激動的大喊道，難得不那麼冷靜了。

沒錯，我給霍凌霄留了一個簡短的字條，字條上只有一句，時間地點，以及我的名字，陸從安，想見你。

筆跡就是我的筆跡，凌霄即使多年沒見我，我相信心思縝密的他，會記得我的筆跡，我們都是從書聖那裏學來的。

他即使半信半疑，也一定會來，確認字條到底是什麼目的。

「凌霄，我的確沒死，三年前，我被江君賢打下山坡，命大逃過一劫，我活下來了。」我從容的承認身份。

凌霄激動的難以置信：「哥！沒死為什麼不回來！你知道嗎，這三年我們都很想你啊！素心姐一想起你。就偷偷哭，我都好久沒看過她笑了。」

這小子果然當初就發現了我和素心在偷偷戀愛，這份機敏聰慧，我總是低估他，誰讓他平日裏太謙遜呢。

「煩了，厭倦了，不想回去了。聽說你來這裏，所以叫你出來，咱們見一面，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我真的好想跟他敘敘舊，我們兒時到年少的情義。

「不想回去？」他驚訝萬分，半天說不出話來，跟素心當初知道我身份后卻不願回去，是一樣的反應，我們三人情義的確很深。

他內心掙扎了一會，長長嘆了口氣：「我明白，哥你從小跟琴主關係最好，所以你也喜歡無拘無束的自在生活，不想回來就不回來吧。我不會跟別人說。」

我心裏微微一熱，凌霄還是那位懂事的弟弟，他隨後開心道：「哥，這裏太冷了，咱們換個地方，邊吃邊聊吧，你放心，我真是自己來的，沒人跟蹤，你的身份，我絕對保密。」

一如記憶中的那位，謙虛貼心的白衣少年，我感動的不想再去回憶，這個夜晚。註定冷風刺骨，情義也暖不起來。

「凌霄，我說了，見你一面，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我依然沒有動，他疑問的愣了一下，顯然並不知道，今晚被我叫到荒山野嶺是什麼目的。

「哥，你找我來這，是有事？」他明顯恢復了謹慎，這幾天局勢這麼亂，江門覆滅，八仙大戰七邪，我偏偏這個時候找他，聰明縝密的他，當然會聯想很多。

「當然有事！你要跟我實話實說！」我突然打開手電筒，白亮的光線直接照在身邊韓遜的墓碑上。

「韓遜！」他頓時驚訝一句，直直的看向我。

「為什麼要下毒！」

話一出，冷風呼嘯而過，對視的兩人，同時安靜不語。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原來是這樣，哥，你就是七邪的新面孔，你整容了，你就是我到醫館那天，站在韓遜身邊的人。」沉默許久，他再度開口，只坦然的承認，又是縝密的分析思考，逆向分析，直接猜出了我如今的身份。

「凌霄，你還是那麼聰明。」我壓抑著內心的暴怒。

「哥，你也很聰明啊，我還是被你發現了。」他解脫般的長舒一口氣。好像卸下了一個偽裝。

霍凌霄的話，和我分析的一樣，他知道韓遜的面孔，在到醫館的第一天，他就瞬間認出了雲夕顏身邊的男人，就是韓遜。為什麼？連八仙都不知道鬼醫的長相，霍凌霄為什麼會知道？江門。韓遜怒闖過江門，而霍凌霄就是江門背後的人，所以他知道韓遜的長相。下毒的事，也就簡單容易。

知道真相的時候，我也完全想不通，直到這條不起眼的線索聯繫在一起。

「為什麼這麼做？凌霄，你是瘋了嗎？幫助江門暗中籌劃。對付道門，你可是道門的人啊，你是想讓道門受挫覆滅嗎？為什麼要針對韓遜下毒，你想讓七邪都死？」我連連發問，太多疑惑，堂堂三教傳人，做出這些事，我完全想不通。

「哥，你居然看透了這麼多，你現在叫林小暖是吧，原來總是在關鍵時刻破壞我計劃的人，是你啊。」他沒有激動，沒有緊張，只是平靜的語氣，陰謀者該有的冷靜，聰明人該有的睿智，潛伏者該有的理智，他全都有，比我更出色。

「凌霄，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情義和仇恨的掙扎，我矛盾的大喊著。

他突然凄慘一笑。冷眼看向我：「哥，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尋死，為什麼不肯回來？」

突然的反問，讓我皺起眉頭。

「三教，都是三教害了你，害了你和素心姐。學到三教的精髓又有什麼用？做到人中龍鳳又如何？你不恨三教嗎？如果不恨，你當初沒死，就會回來了。」

我頓時被問的啞口無言，我恨過三教嗎？的確恨過，只不過那個時候，我更恨我自己，我對素心的愛大於了一切，同樣愛屋及烏的，放下了對三教的怨念，因為素心始終不忘三教的養育之恩。

「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人的一生不過是滄海一粟，終歸塵土，我沒想過那些，凌霄，你這麼做，是你在恨三教，不是我。」我看向手電筒的光亮，師兄的墳，顯得很凄涼，他滄海一粟的一生，都在塵土裏，看着我們兩人。

「他們害了你啊！害了你和素心姐啊！仁義、正義、責任，從小我們就要學會這些，可現在呢！沒有一個是真的！我們用仁義責任去活着？放屁！」他突然激動的大吼著，如宣洩一般。

我竟然震驚的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彷彿就是何秋鴻死前的吶喊。

仁義、正義、責任，我們從小就學，長大后卻發現沒人能做到，甚至包括當初教導我們都長輩。

這世界。對善人太惡，對惡人太善，最終渾渾噩噩不分黑白。

原來如此，凌霄，這就是你的憤怒嗎？你心中所謂的責任，就是要這麼做嗎？

「三教就是一個扭曲的地方！說什麼仁義正義責任？利益面前，那點客氣轉眼就撕破臉變成內鬥，哥，我們三個卻被他們寄予厚望，你說可笑不可笑？要不是我遲遲不來，內鬥一開始，我和素心姐，就在要這裏打起來了！」

衝動而清醒，陰謀而冷靜。我突然看見了一個更可怕的何秋鴻，偏偏我無言以對，就像當初我面對何秋鴻癲狂的怒罵一般，無法反駁。

「凌霄，不止是三教，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不都是這樣嗎？黑白顛倒，人在利益面前，不都是這樣嗎？不止是我們三個，每一個長大的孩子，都在面臨截然相反的偽善成長，你一個人又能做到什麼呢？你那麼聰明，那麼清醒，為什麼看不明白呢？我們三人的責任……」

「三傳人的責任，就是一個笑話！八仙那幫老傢伙，居然問我，跟素心交手會不會手下留情！哥！你告訴我，我這麼做有錯嗎？」

「所以你要挑起三教內鬥？徹底毀了三教？」我頓時觸目驚心，原來是這樣。

他突然冷冷凄慘的笑了。

「可你害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是凌霄啊！迫近雲霄，當初三教給你的名字，是寄予厚望啊！」

「可我姓霍！禍近雲霄，禍行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