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鏡中影(6)

第99章 鏡中影(6)

85_85636第99章

幻境消失。

心旌搖動。

是的,她承認,在她剛看到這幕幻境的時候,她的心是有過那麼一瞬的搖動。

如果她沒有見識過梨園縊死鬼女在褲腰帶中製造出的那種幻境的話……

如果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何等樣人的話……

她的眉目冷淡下來,說道:「我是誠心想幫你超度,即使現在尚未起效,但這份誠心並沒有作假。

但如果閣下不認可,心中並無超度意願,一心只想害人捉弄人,故意使誤導手段,那我也並不是非要幫閣下不可,既如此,閣下還是自便吧,或許鏡中的日子你還沒享受夠,還想繼續過下去。」

話說完,拿起毛巾就要蓋鏡子。

鏡中男隱秘詭譎的面容終於現出一絲裂痕,他抬手「哎」了一聲,鏡子已經蓋住,人影消失。

江含征回來時,就看到夏初菡正伏案認真地畫一張紙符。

他也無心詢問什麼,先命令琴音打一桶水來,說要沐浴。

她過來要幫他更衣,他伸手隔開,眉頭微蹙,說道:「今天身上太臟,莫臟你的手,我自己來。」

說完也不顧水還沒到,就先脫了衣,忍著冷在那裡等著。

等水準備好,他先把全身搓了一遍,然後命令夏初菡:「過來摸摸我。」

夏初菡:「……」

江含征抬目看她,催促:「快呀!」

夏初菡紅著臉挪過去,在夫君大人的指示下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挨個撫摸了一遍,江含征閉目長長嘆息:「現在好了,總算乾淨了……」

夏初菡的手不禁一頓。

「總算乾淨了……」他猶在閉目嘆息,手精準地握住她的柔夷,緩緩地向自己身下游去,「只有我的娉兒才可以……」

夏初菡的臉紅得要滴血,看吧,她是很想懷疑,可是看看這個大人這副龜毛潔癖的德性……

沐浴過,夏初菡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江含征就想到自己錄囚時有個女犯竟然想趁機勾引他,他一時不備竟被那人的臟手摸上了身,登時氣得當場便和本地的縣官黑了臉。

牢獄中能出現這樣的犯人,縣官會沒有問題?

而那個女犯也不再重審了,管她有冤無冤。

聽到夏初菡詢問,他心中依舊氣難平:「這個縣衙真該燒掉!」

「……」夏初菡不再說話了。

第二日,移往下一站,落住客棧。

夏初菡把鏡子貼上紙符才敢拿出來使用,誰知鏡子剛放上桌,絳袍男便出現在她的身後,死氣沉沉道:「沒有用的。」

夏初菡嚇了一跳,驀然轉身,幾乎摔倒。

絳袍男道:「想不到你這麼信任他,也罷,這件事是我的不是,不該給你看那個。

你的心比許多人要光明很多,不管你能不能幫助我,能和你說說話也是好的。別再生出驅逐我的心思了。」

他的話語很平靜,最後一句莫名地有幾分可憐的意味。夏初菡默然片刻,把紙符揭下來撕掉了。

「講講你自己的事吧。」她說。

他叫楊執,執著的執,其實他也記不清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麼了,只模模糊糊記得別人叫他阿執或者阿四之類,楊老太爺便依此給他起名執,卻未想一語成讖,他真的就為一個人執著了一生,或者說執迷不悟了一生。

那時的他不過七八歲,被人拋棄在野地里,渾身高熱,昏迷不醒。

他患了痘病,人人談之色變的痘病。

這種病傳染性極強,又沒有有效治療手段,無論大人小孩,只要染上,十之七八,都要殞命,簡直就是人命殺手。

也難怪患病的他會被人拋在野外自生自滅了。

楊老太爺外出歸家時,在路上看到了他,心中不忍,便把他救下來。

老太爺早年患過痘病,且懂一點醫術,懷有一顆仁心,親自精心照料之下,他竟然奇迹般地撿回一條命。

從此他便在楊家留了下來,以身為仆,報答楊老太爺的救命之恩。

楊家是當地望族,子孫眾多,孫女卻極稀少,所以長子之女楊夢嬌的出生簡直就是眾望所歸,是人人恨不得捧在手心、護在胸口、時時嬌寵的一朵小嬌花。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楊夢嬌的那一日,他的病還未痊癒,躺在楊老太爺專門為他指定的房間休息。

因為怕傳染,他的房間除了楊老太爺沒有第二個人來,可即便是楊老太爺,也不能時時陪著他。

身處陌生環境的惶恐,病癢的折磨,無人陪伴的孤寂,如一團濃濃的陰雲,籠罩著男孩的身心。

然後突然之間,一個極其美麗的小女孩像一隻花蝴蝶似的撲進他的房間,眨巴著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問道:「你就是祖父撿回來的小乞丐呀?」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瞬間,事後男孩每每想起,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隨著門被推開,萬縷晴光映進,像一幅畫卷突然鮮活,外面花香怡人,鳥鳴悅耳,人影生動。

他心中浮起一種類似於急切的渴望的感覺。

渴望這一刻留住,渴望小女孩不要走,渴望有人能和他說說話。

這種感覺朦朧而隱晦,對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而言,根本無法清晰表達出口,所以他只是獃獃地看著小女孩,說不出一句話。

而心中卻恍恍惚惚地想著:她長得真好看呀,是老人們的故事中常說的,會在花間飛舞的小仙子嗎......

沒有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女孩便被隨後跟來的奶媽匆匆帶走了,奶媽急切地告訴她:「我的好小姐,你怎麼什麼地方都敢來呀,這個人有臟病,傳到你身上可怎麼好,你金尊玉貴的,和他一個撿來的下人說什麼......」

人聲漸漸遠去。

驟然充實又驟然空下來的屋子好像更空了,就連方才明媚的陽光都隨之黯淡下來,他耳邊反反覆復繚繞著奶媽臨去時所說的話,即使不能十分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被嫌棄了,本就惶惑不安的心中,深深地漫上一種難以言說自慚形穢……

病好之後,留住楊府,他離開了養病的房間,住進了僕人房中,開始跟著人學做事。

一年又一年,他由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長成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因為早年出痘,臉上落下幾粒白麻,可這絲毫不影響小丫鬟們偷偷向他投來的愛慕的目光。

可他全無所覺。

他心思單一,只想報恩,話語不多,手腳勤快,不管什麼樣的重活累活,只要有人叫,他就會去做。

漸漸的,在家人中贏得了一片好評。

私下裡,他也會聽到那些年輕僕人悄悄議論家裡的夫人、小姐、丫鬟們,評論她們哪個最漂亮,哪個最勾人,哪個最有味道……

還說,長房大小姐不愧是相州第一美人,聽說,連京城來的小王爺都在打聽她呢……

他聽后心頭茫茫,他們說的那些人,他全無印象,他腦中晃過的,只是一片鶯歌燕舞,花紅柳綠。

然後,他終於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大小姐的真容。

彼時正是初夏,她從一頂小轎上下來,盈盈的裙裾如花朵曳地,纖纖玉手拈著一柄美人扇,不經意間回眸一笑,便如一輪驕陽當頭砸來,他的眼前不由一陣眩暈,心悸良久,才好不容易抑制身體深處牽起的一陣莫名的痛楚,匆匆低了頭,快速離開。

她如天仙明月,即便是仰望,也是褻瀆。

這樣雲泥之別的兩個人原本該是不應該有什麼牽扯的,然而世事總是難以預料,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把兩個人的命運真正牽扯到了一起。

那日,他奉老太爺之命向大老爺傳話,聽聞大老爺在後花園中與新納的小老婆賞花飲酒,便按著指點快速向後花園走去。

誰知人還未到,便聽見撲通一聲,有人落水的聲音傳來,他心中一驚,起身便往水塘處跑去。

遠遠看見有個女子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未及細想,縱身便躍入水中,向女子的方向游去。

直到把人拖上岸來,他才看清那女子是她,登時驚得兩眼圓睜,手足無措。

她歪在岸邊盈盈哭泣,衣服已經全濕,裹貼著玲瓏的身材,他下意識地別過臉,低聲道:「小姐還是快回去吧,給人看見了不好。」

可是她全然不聽,只是哭泣。

他縮手縮腳地站在旁邊,既不會勸,也不敢走,更害怕給人看見,敗壞了她的名聲,待聽到遠處有喊「小姐」,才像影子一樣匆忙避開。

衣服已經濕透,他只好重新回去換過衣后再過來傳話。這一來一回間,難免碰上熟人,難免會被人問題為何會這般狼狽,可是他一句話也不說,不管別人怎麼問,都不說。

那時,他心中想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知曉,她跳過水,甚至還被一個卑賤的僕人救起,接觸過她的身體。

楊家最高貴的小姐,絕對不容許別人有一絲一毫的中傷。

可是心中卻浮起深深的憂慮:她這樣尊貴的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她想不開到去跳河?

他的心像被誰投進了一鍋正在煎煮的水中,越來越煎熬,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自覺注意著,暗暗打聽著,關於她的消息。

然後,終於知曉,她一直心儀自己的表哥,而且從不懷疑,憑自己的家世美貌,有一天會嫁給表哥。

但表哥卻突然和另一個樣樣不如她的女子定親了,而且不久之後就要成婚,一個從小到大被愛護嬌寵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於是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水。

向他述說的小廝鬼鬼祟祟的道:「投水偏要選父親賞花飲酒時投水,顯見的是想嚇唬自己的父親,想挽回自己的婚事,但做得也太過了,被大夫人教訓了一頓,然後乖乖地和另一個公子訂了親……」

他聽到后,納罕,非常納罕,除了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這天下還有看不上她的男人?

那男人該有多眼瞎呀!

幸虧大夫人教導有方,她應該嫁給愛她慕她珍稀她的男人,眼瞎的男人,不值!

再后,大老爺突然把他叫去,意味深長地問他:「那天,是你救的大小姐?」

他吶吶不敢言,最後期期艾艾道,他沒有看清水中的人是誰,所以才冒然跳下去救人,如果他知道是大小姐,他會想出更妥當的辦法救她。

然後信誓旦旦說,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看到,他聽到丫鬟的聲音后馬上就離開了。

大老爺看著他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事情緊急之時,那還容得人前思後想……只是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向父親申明,要下了你,讓你做小姐的隨嫁男僕……小姐,你以後多照看些吧……」

他頓時驚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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