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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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英淇,你又沒用膳?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鐵打的不成?」氣勢洶洶的『趙瀚霆』衝進門來,惡狠狠地瞪著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府中事的女子。

『喬英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我用膳與否,與你趙二公子何干?」

「你!」這無並點溫度的語氣刺得他心口一堵,不過須臾又粗聲粗氣地道,「你、你殺了馥兒,卻無半點歉意,自然得……」

「歉意?你死了這條心,我只恨自己殺她殺得太乾脆,白白便宜了她!」

「你……」『趙瀚霆』氣得臉都青了,正要斥責,卻在瞄到桌上動都沒動過的膳食時將話咽了回去,片刻之後,粗魯地拿過筷子強硬塞進她手中,趁她愣神的一瞬間猛然發力,將她牢牢地按在椅子上。

「用膳!」聲如洪鐘。

見她仍是一動不動,他乾脆便奪過筷子,親自動手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邊,她別過臉去避過,雙唇緊緊地抿著。

兩人就此僵持,最後,還是她先敗下陣來,恨恨地瞪他,「我自己有手!」

聽她這般說,『趙瀚霆』方滿意地撒手,「早該如此。」

心中有一股酸澀在緩緩流淌,他知道,這是英淇如今的感受,望著那個坐在她身邊的自己,他苦澀地勾勾嘴角。

與如今的『喬英淇』心意相通,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她還是愛著他的,可這種愛已經摻雜了許多別的感覺,有心傷、有難過、有失望。

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如今這般清醒,清醒地回想上一世的他,是怎樣反反覆復地折騰她心中那慢慢變得千瘡百孔的愛。

他就這樣一直飄飄蕩蕩地跟著她,看著她每次與那個自己爭吵后獨自舔傷,然後又會被他一點點的關懷與愛護打破心門,繼而又再爭吵神傷,如此反覆,痛過了好,好了再傷。

心裡是一陣陣異常壓抑的鈍痛,這樣的痛,這些日以來一直伴隨著他,

可是,哪怕這樣的痛再深再狠,他依然甘之如飴,能從頭感受一回她前世所受過的痛楚,這是上天給他的莫大恩典。

探出手細細地描繪她的輪廓,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臉,他便覺心痛難抑。

「爹爹、大哥、二哥,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墮了喬家的威名……」極細極柔,卻又含著無限堅定的聲音在靜謐的喬府祠堂里回蕩,更像是尖銳的冰錐往他心上扎。

喬家的威名,就是為了這個喬家的威名,她將自己逼到了極處,幾度經歷生死,將自己弄得滿身是傷。他多想上前將她摟入懷中,告訴她將一切交給他,喬府也好,崢兒也罷,不管什麼,但凡她在意的,他都會為她守護著。

可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甚至連碰都無法碰到她。

他總說會接受她的一切怨恨,總覺得只要自己想,便可以彌補對她的虧欠,可以讓她回心轉意。甚至覺得哪怕他什麼也不必多做,只將一切交由時間,她對自己的怨恨亦會慢慢消散。

可是,當他親身感受前世她所經歷過的一切,親身感受她是如何在愛恨怨惱的泥潭裡苦苦掙扎,最終將自己愛一個人的能力徹底耗盡時,他才猛然醒悟,自己到底是有多自大,錯得有多離譜!

看著那個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傷她,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愛激起,再狠狠地打落塵埃,他憤怒,只恨不得上前去重重地扇他一記耳光,將他打醒,讓他好好地問一問本心,他到底喜歡的誰,心疼的是誰。

當這些反反覆復在他眼前上演,他已經由最初的憤怒慢慢變成絕望與悲涼,這些都是前世他對她所做過的,心裡那些如蝕骨之痛都是前世他給她的。

「娘娘還在哄大皇子睡覺,外頭之事……能瞞多久算多久吧。」年紀稍長的宮女悶悶地道。

「姑姑,想必是瞞不了多久了,皇上冊封的旨意已經下了,這會估計已經到……」另一名綠衣宮女憂心忡忡,話音未落,卻在看到一個身影出現時嘎然而止。

『喬英淇』臉色微微發白,可仍是強撐著輕聲問,「什麼旨意?皇上下了什麼旨意?他要冊封誰?」

兩名宮女嚇得『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可就是不敢實言相告。

「說!」

「娘娘,您身子仍未回復,可千萬要保重,大皇子還需要您的照看呢!」掌事宮女含淚勸道。

「本宮問你,皇上下了什麼冊封旨意?」哪想到『喬英淇』根本不理會她,只盯著另一名宮女厲聲問。

「皇、皇上下了旨意,要、要冊封余府小姐為妃……」小宮女又哪抵擋得住,嚇得哆哆嗦嗦,再不敢隱瞞。

『喬英淇』身子晃了晃,良久,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原來如此,本宮還道是什麼了不得的,皇上登基至今仍未選秀,後宮空虛,也是時候該添人了。」

說罷,她一轉身,步履飄忽地進了屋。

趙瀚霆絕望地望著她,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裡間,將宮人摒退後,猛地一口鮮血噴出,濺到他的身上,如烙鐵一般,將他早已痛得麻木的心灼出一個窟窿來。

稚子初生,妻子產後體弱,這個時候的他在做什麼?他為了一個莫名奇妙的理由,將一名宮外女子大張旗鼓地納進後宮,狠狠地在她的臉上抽了一記大耳光。

這樣骯髒的他,有何面目去求她的原諒,有何面目將她強留身側!

所有的痛苦,都是前世他真真切切地給予她的,如今,便由他親自去品嘗,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心一點點冷卻,那點存余無多的愛一點點消逝,可那個『他』卻渾然不覺,照舊為了那可笑的理由去傷害她,最終,將她的愛徹底耗盡。

「皇後娘娘未免太過了,憑什麼娘娘那一團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應該是連人都稱不上的肉就要佔著臣妾皇兒的位置,臣妾的皇兒才是二皇子……」錦衣華服女子憤怒質問聲嘎然而止,原來竟是脖頸被人死死地掐住。

「放、放開,放開我……」女子極力掙扎,奈何因對方力氣太強而不可得。

「余少芙,你若有不滿,大可去找趙瀚霆說去,鳳坤宮不是你能撒野之處!往日本宮不與你計較,倒讓你蹬鼻子上臉,覺得本宮可欺。本宮十六歲上陣殺敵,到如今整整十二年,死在本宮手上之人不計其數,便是今日取了你性命,本宮也自信任何人也在鳳坤宮查不出半點痕迹!」喬英淇面無表情,掐住對方脖頸的手漸漸收緊,彷彿殺了眼前這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真不過是捏死一隻螞蟻。

「皇、皇上不、不會放、放過你的……」余貴妃臉色漸漸變得青紫,可仍是艱難地擠出一句。

「他又何曾放過我?可他又能奈我何?寄望一個你根本絲毫都不了解的男人,你倒也可憐得厲害。」喬英淇冷笑一聲,瞥向她的眼神帶著顯而易見的憐憫,手上力度漸松,最終讓余貴妃死裡逃生般軟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可憐?要說可憐,我倒覺得你比這後宮當中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可憐,占著皇后之位又怎樣?皇上可曾對你和顏悅色過?」直到感覺呼吸順暢了,余貴妃才咬咬唇瓣,恨恨地道。

喬英淇呼吸一窒,須臾,冷冷地道,「他便是從不對本宮和顏悅色,可一個月里,上趕著到我鳳坤宮來的次數卻比往你處要多。況且……」

說到此處,她緩緩蹲下身子,素手捏著余貴妃的下頜,嚇得本就是強作鎮定的余貴妃小臉煞白,渾身更是顫慄不止。

「況且,也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會將這個本宮早就厭棄了的男人當成寶……」

早就厭棄了的男人……

趙瀚霆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知道她說的全是真心話,這個時候的喬英淇,是真的已經厭棄了他,長年累月的針鋒相對、惡言相向,再加上那個無緣出生的孩兒,哪怕她再愛他,到如今也徹底死心了。

二皇子,那個在他借故酒醉尋到風坤宮的凌亂夜晚而孕育的孩子,所有人都說不出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可是他就是清楚,清楚那是一個男娃,他與英淇的第二個兒子。他固執地為他保留二皇子的位置,無論朝臣後宮如何不滿,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又能改變什麼呢?

柔和的燭光下,歪在床榻上的女子掩嘴咳嗽不止,突然間喉嚨里一股腥甜,她緩緩鬆開捂嘴的帕子,那鮮艷的血跡頓時映入眼內。

「母后、母后……」一陣帶著濃濃喜悅的男子聲從門外傳來,她慌忙將染血的帕子塞進床板下的夾縫裡,再連忙整整髮髻,這才揚著慈愛的笑容,眼神柔和地望向大步跨進門來的兒子。

「母后,今日孩兒按您教的法子與小舅舅對弈,終於贏了他一回,小舅舅整個人都愣住了。」十三四歲的少年,長得眉清目朗,容貌雖與他的生父趙瀚霆甚為相似,卻比他少了幾分凌厲氣勢。

趙瀚霆定定地望著眼前這母慈子孝的一幕,想到不久前太醫那句『油盡燈枯』,終忍不住悲從中來,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中洶湧而出。

他憑什麼挽回她,憑什麼讓她原諒自己?世間上怎會有他這樣的夫君,連妻子病重將命不久矣都不知道,還隔三差五跑來氣她。

眼淚止不住流出,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瞞過了所有人,人前依然端莊得體、凜然不可侵犯,對著兒子仍舊溫柔慈愛,只有夜深人靜獨處時,她才放任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幕。

終於,在一個飄著毛毛細雨的早晨,在後宮嬪妃向她盈盈行禮請安時,她再無法支撐起身子,轟然倒在鳳座上,驚叫聲響徹鳳坤宮正殿,良久,殿內眾人散去,一切重歸靜謐,只留下那座孤伶伶的鳳座,尊貴榮華,卻極盡悲涼。

「……將骨灰灑入定河,順河水而去,長伴父母兄長,閱遍萬里江山。」滿屋的悲泣聲不絕,床榻上已處於彌留狀態的女子,臉上卻帶著歡欣的淺笑。

「母后,你不要拋下我,不要扔下我一個人……」跪在床前的少年,緊緊地握著她越來越冷的手,哽聲懇求。

「若有來生……」女子瞳孔漸漸渙散,聲音越來越弱,最終融入屋內的悲泣聲中,遍尋不著。

趙瀚霆心如刀絞,眼前的一幕幕漸漸化為虛無,只留下那久久不絕的悲泣,不斷在他耳邊迴響。

他緊緊地捂著心口,任由臉上淚水肆虐橫行,他聽到了,聽到她最後那句話。她說,『若有來生,願無愛無恨,平庸一生。』

她由始至終,從來不曾說過『永不相見』那般的狠語,可是,他寧願她真的說過那句『生不同寢,死不同穴,黃泉路上,永不相見』,至少,那代表著她對他仍有一絲的感覺,哪怕這種感覺無關乎愛與否。

他負了她一生,又有何面目去求她的下一世,他本應以命相抵,償還她一世的錯愛。

***

「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醫術不濟,卻說什麼我兒不願醒來!」突然衝過來憤而指責的趙夫人,生生將正與趙瀚楠說著話的老大夫嚇了一跳。

「娘,你冷靜些。」趙瀚楠忙上前扶著她,柔聲勸道。

「你讓我如何冷靜!我兒瀚霆,壯志未酬,鴻圖未展,如今不過經歷小小的挫折,又怎會生無可戀!」趙夫人厲聲喝道。

「夫人,並非老夫胡言亂語,二公子脈搏……」

「住口!我的兒子,絕非以死逃避的懦弱之徒,你給我住口!」趙夫人怒目圓瞪,咬牙切齒地喝止。言畢,用力推開扶著她的長子,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屋裡。

趙瀚楠望著她怒氣沖沖的身影,許久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回過身來朝老大夫歉意地拱拱手,「家母情急,言語若有冒犯,還請先生莫怪。」

「不敢不敢,夫人只是一片慈母之心。況且,真論起來,也確是老夫學藝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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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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