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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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尋來的葛昆,遠遠便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從某處山洞裡衝出,定睛一看,認出居然是喬英淇,一怔之下便是不妙之感,他不敢耽擱,加快腳步往山洞所在處趕去。

飛奔進洞,驚見主子趙瀚霆滿身血污地倒在地上,鮮血更是不停地從他胸口湧出。

他大驚失色,急步上前為他止血,卻聽對方氣若遊絲地道,「劍,扔掉,痕迹,抹去……」

葛昆愣了愣,聯想到方才所見喬英淇的異樣身影,轉瞬便明白竟是她刺傷的主子,一時又氣又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她,她既敢做出這樣的事,便要承擔一切後果!」

「快,快去……」趙瀚霆意識漸弱,可仍固執地堅持著。

這隻怕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了……

葛昆抹了一把淚,知道再拖延下去他便多一分危險,故而再不說話,動作飛快抹去地上的女子腳印,再將那把鮮血淋漓的短劍撿起,用力拋落深淵,一切完成後,他才回到趙瀚霆身邊,卻發現他早已沒了意識。

他顫抖著去試他的呼吸,極細極弱,幾乎要感覺不到。

他一面用力將他扶起,一面大聲吼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卻說喬英淇扔下重傷的趙瀚霆,跌跌撞撞地離開,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迴響——她殺了趙瀚霆,她終於殺了他,她殺了這個她曾經愛過、怨過,也恨過的男人。

眼前彷彿又浮現那一片刺目的紅,神思恍惚之下,她一腳踏空,整個人便從小山坡上滾了下去,直到背脊撞上枯樹,這才止住了去勢。

背上是一陣鈍鈍的痛,可她卻渾然不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著上空。

前世她是想過要他死的,若是他最終冊立了別的兒子為太子,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從皇位上扯落下來。可今生,當他胸口上噴涌而出的鮮血濺到她的身上時,她發覺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她緩緩地坐了起來,背靠著枯樹,雙手抱膝,一臉的茫然。

「英淇,你怎的在這?你怎麼了?身上為何會有血?可是受傷了?」驚聞趙瀚霆在後山遇刺的楊佩芝,放心不下一去不返的喬英淇,不顧侍女的阻攔,堅持親自出來尋人,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喬英淇依舊蹤跡全無,她又急又怕,生怕她遭遇了不測,正擔心間,忽然見不遠處的枯樹下倦縮著一個人,細一打量,認出是喬英淇,遂連忙提起裙角飛跑過來。

喬英淇木然地任由她拉著自己檢查,良久,才呢喃般道,「姐姐,我殺人了,我殺了趙瀚霆,我終於殺了他了……」

「什麼?!你說什麼?!」楊佩芝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所聽到的。

「我殺了趙瀚霆,我殺了他,他流了好多血,把地都染紅了。可是姐姐,我居然一點兒都不後悔,若再來一次,我必是還會一劍刺過去的,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喬英淇緩緩轉過來面對著她,嗓音極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不後悔』,也不知在說服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楊佩芝又慌又怕,見她臉色蒼白,臉頰上那點點的血跡,顯然而見所言非虛。遠處隱隱傳來整齊的奔跑聲,她知道是趙府的兵士在尋著刺客,她咬緊牙關,猛地發力,狠狠往喬英淇後頸劈去,喬英淇悶哼一聲,整個人便軟軟地倒在她的懷中。

「快來人,救命啊!」楊佩芝緊緊地摟著她,朝著腳步聲響起之處大聲呼喊,不一會的功夫,便有數名著齊軍服飾的男子飛奔而來。

「少夫人,發生什麼事了?」

「是刺客,方才刺客傷了喬姑娘,從東邊方向逃去了!」楊佩芝驚懼萬分地顫聲道。

「少夫人莫怕,你們,隨我去追!」為首的一員兵士安慰了她一句,手一揮,帶著數人向東邊方向急追而去,而餘下的兩名年紀稍小的兵士,則一左一右上前,將兩人扶起。

「把東西放下,你們全都下去!」將喬英淇安置在床上后,楊佩芝冷聲摒退侍女。待眾人退出去后,她才脫下喬英淇身上的衣裳,當那密密麻麻的曖昧痕迹出現在眼前時,她身子一僵,一下子便跌坐在床榻上。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她喃喃自語,片刻之後撲過去,顫抖著手挽起喬英淇的衣袖,直到那醒目的守宮砂映入眼內,她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一下又想到方才喬英淇那番話,以及滿身血污被抬回來的趙瀚霆,她呼吸一窒,須臾,掩面落淚。

「這都是什麼冤孽啊!」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拭去臉上淚水,將侍女準備好的熱毛巾擰乾,小心翼翼地為喬英淇擦拭著身子,看著那些不應該出現在未嫁女子身上的痕迹,她的眼淚又再掉落下來,一時又對趙瀚霆恨得咬牙切齒,只覺得知人口面不知心,竟想不到他會是如此一個衣冠禽獸!

含淚為喬英淇擦乾淨身子,慶幸的便是她的身上並不見有傷,那些痕迹也主要是集中在胸口處,不管怎樣,清白仍在便是萬幸。

一大早還好好的兒子,不過未見一個多時辰,竟是滿身鮮血地被人抬了回來,更是命在旦夕,趙夫人只覺心神俱裂,往日端莊得體的儀態再沒有了,哭著喊著讓人速速去請大夫,一屋子丫頭婆子、小廝兵士進進出出,請大夫的請大夫,端熱水的端熱水,生怕去得慢了主子便性命不保。

兩名頭髮斑白的大夫步履匆匆地走進來,連氣都來不及多喘幾下便開始為床上面如白紙、一動不動的趙瀚霆診治。

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被血染得通紅的布條觸目驚心,匆匆趕過來的楊佩芝見此情形,原本對趙瀚霆的那點怨惱倒也消了不少,尤其是看著泣不成聲的趙夫人,她也不禁落淚。

喬英淇醒來時,已經身處自己家中,睜眼便見喬夫人及譚氏范氏三人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見她醒來,三人方鬆了口氣。

「可算是醒了,真真把娘給嚇了好一大跳。」譚氏率先道。

「我……」喬英淇心中歉疚,正欲出聲,卻覺聲音沙啞得很。

「都暈睡了兩日了,連水都沒喝多少,嗓子一時不適也是正常,肚子可餓了?我讓人準備了些粥,讓她們端進來?」喬夫人摟過她柔聲問。

「我睡了兩日?」喬英淇怔了怔。

「可不是,足足兩日兩夜,可把娘嚇壞了,若不是佩芝一再強調你並不曾受傷,也請大夫診治過,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傷著了。」范氏應道。

喬英淇沉默片刻,方遲疑地道,「霧雲山……」

「大公子親自帶著人搜山,在山腳上找著了一名黑衣男子的屍首,在他身上還檢查出打鬥的痕迹,想來便是此人刺傷了二公子,虧得是佩芝及時帶著人去尋你,否則……」喬夫人滿臉的后怕。

喬英淇又是一怔,「大公子說是那人刺傷了趙……」

喬夫人點點頭,見她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憐惜地輕撫著她的臉龐,「你暈迷的這段時間,祥均遣了人來看望,因他身上有孝,故不能親自前來。」頓了頓又嘆了口氣,「柳夫人她……真是可惜了。」

想到無端枉死的雲氏,喬英淇心口一痛。

「大夫人,大將軍著人來要前些日子剛得的百年人蔘。」房門輕輕被人從外推開,不一會的功夫,譚氏身邊侍候的婢女進來道。

「二公子仍未脫離危險?」譚氏一驚,忙追問。

「三四名大夫一同會診,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可人卻幾度停了氣息,有大夫說只怕救不過來,夫人哭暈過去好幾回,主公發了好大的脾氣,如今還是用參吊著。」

喬英淇呼吸一頓,被衾下的雙手漸漸攥緊,忙低下頭去掩飾眼內情緒。

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全身而退,刺向趙瀚霆的那一刻,她早已理智全失,根本無暇深想若是他果真死在她手上,會給她自己、給喬家帶來什麼麻煩。

滾落山坡后的那段時間裡,她便已知道,趙瀚霆並沒有毀去她的清白,她的身上,除了胸口處有些許異樣,其餘各處並無半點不適,她並非全然不知事的閨中女子,前世離世前的那十幾年,雖然再不曾行過夫妻事,可也不代表著她會不知道女子破.身後會有怎樣的不適。

她只是氣昏了頭,被那滿是酒氣的身軀壓下的那一刻,前世曾經經歷過的那一幕又在她腦子裡閃現,同樣的人,同樣的事,造成了一個她永遠無法釋懷的結果。

她的孩兒,那個她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便已失去了的孩兒,那個被趙瀚霆固執地安在『二皇子』位置上的孩子……

這個因為一場酒後亂性而孕育的孩子,如同一道鯁,扎在她的心上。

***

眨眼又過了十餘日,昏迷當中的趙瀚霆依然沒有半點生氣,看著兒子的氣息一日弱似一日,趙夫人哭得肝腸寸斷,便是趙重鵬,臉色也一日比一日陰沉。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這一日,趙瀚楠好不容易才勸服趙夫人回房歇息片刻,他正要回身進屋,看看趙瀚霆的情況,卻見為趙瀚霆醫治的老大夫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

老大夫遲疑了片刻,這才低聲道,「二公子的傷勢雖重,但並非致命,這段日子老夫等人一直努力,傷勢已是漸漸穩定了下來,論理,以二公子的體魄,本應早就醒來才是。只是,老夫隱隱有種感覺,二公子他、他似是不願意醒過來……」

「先生此話是何意?你是說,瀚霆他、他缺乏求生意志?」趙瀚楠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白茫茫的一片。

趙瀚霆茫然地一直走著,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處,身後隱隱傳來陣陣的哭聲、叫聲,可他卻視若無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愛而不得,不如歸去……

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穿透迷霧向他照射過來,他下意識便伸手去擋,卻覺腳下一空,整個人急速下落……

「你如此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便是對親表妹也是如此,我往日竟是看錯了你!」熟悉的話語乍響,他倏然睜眼,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個長得與他一模一樣的男子。

瞳孔越睜越大,還不及細想,突然覺整顆心像是被人用力攥著一般,很痛,痛得他四肢百骸滲起了寒意,他緊緊地捂在心口處。

「滾……你給我滾出去!!」先是很輕很輕的一下女子聲,繼而是一聲暴喝,只聽得『轟』一聲,是木頭斷裂掉落的響聲。

他驚駭地轉身,認出站在他身側一身縞素的女子,竟然是喬英淇!

怎麼回事?這裡是……

「出去,讓你出去聽到沒!」又是一聲憤怒的斥責,他再望過去,便見長得如他母親一般無二的中年女子走過來摟緊『喬英淇』,沖著『趙瀚霆』厲聲道。

那『趙瀚霆』只能咬著牙瞪了被母親摟在懷中安慰的喬英淇一眼,轉身大步離開了。

渾身血液像是被凍結了一般,他想起來了,眼前這一幕是前世真真切切發生過的,前世他外出辦事歸來后,得知庄馥妍被射殺,憤而質問『兇手』喬英淇。

心口的劇痛又再襲來,痛得他彎下身子,卻覺身體像失去了控制一般,一直飄啊飄,緊緊地跟在被『趙夫人』摟著進了裡屋的『喬英淇』身邊。

他伸出手,意欲拭去她眼角的淚花,卻見手從她臉上穿了過去。

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試探著去觸摸周圍實物,無一例外均是穿透而過。

「……瀚霆他不知好歹,你莫要放在心上。」

「沒事的,夫人,我沒事,也……不會怪他。」

一股又酸又痛的感覺襲來,他臉色一白,目光緊緊地鎖在『喬英淇』的臉上,他終於明白了,明白為何方才心口會那般痛,原來,這都是英淇如今心裡的感受。

她傷他傷,她痛他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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