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2.28.01
「啊，哥哥，崢兒要那個，崢兒要那個！」不到四歲的小娃娃不懂身邊的暗涌，見桌上擺著散發著誘人甜香的糕點，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扯著趙瀚霆的袖口撒嬌地指著正中央那碟千層糕。
臉色本是有些不豫的趙瀚霆瞬間便緩和了下來，語調無比輕柔地道，「好，哥哥這就給崢兒拿。」說話的同時卻並不直接拿起筷子去夾，反倒是用帕子細心地替小傢伙擦了擦肉嘟嘟的小手，直到那雙小爪子被擦得乾乾淨淨，他才夾過一塊千層糕放到面前的空盤子里，再小心地將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而後才夾起其中一小塊送到小傢伙嘴邊。
小傢伙『啊嗚』一口咬住，甜滋滋的味道像是滲到了笑容上，讓人見之心喜。
喬英淇本是想著將喬崢抱過來自己照顧著，可望著這一大一小的舉動，不禁有幾分怔忪。大的那個動作頗為笨拙，看得出並不習慣這般侍候人。也是，他乃大家公子，自來只有別人侍候他的份，前世又是登上九鼎的帝王，更不可能會親自照顧別人。
可如今對喬崢的這份細心與耐性，不得不說，確是帶給她觸動。他若是想寵哪一個人，真的能寵到極至，就是不知，前世的他可曾這樣寵過另一個孩子？而今生，他又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會將他為數不多的耐性與溫柔用到喬崢身上。
為了喬家日後的支持？就算是這樣，也無需做到這樣的地步。
良久，她垂下眼瞼掩飾眼中複雜，沉默地端過茶盅呷了一口溫茶。
「來來來，大家都吃啊，瀚霆、姑姑，嘗嘗這個，柳大哥，你也嘗嘗，這可是這家茶樓的招牌點心。」喬晉遠笑嘻嘻地招呼。
「多謝少將軍。」柳祥均忙端起盤子接過他夾過來的糕點，沉聲道謝。
「客氣什麼呢？都是自己人，不必見外不必見外，柳大哥，吃，你吃啊！」喬晉遠態度十分的熱情，也是想著將方才那怪怪的氣氛徹底衝去。
見柳祥均的動作仍是有些拘束，喬英淇也不禁柔聲道，「晉遠說得對，柳護衛又何需見外。」
正為輕柔地擦拭著喬崢嘴角的糕點碎渣的趙瀚霆，一聽她這話，動作微頓，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氣又再冒起了頭。
無需見外？他竟是何時成了她的『內』？
心裡又酸又堵，望向柳祥均的目光更是如刀似箭，他只覺得此人著實是礙眼至極。
突然，一道不悅地視線朝他射過來，他心口一突，眼中殺氣頓消，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討好求饒的意味。誰知對方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原是察覺他的目光的喬英淇皺眉斜睨過來。
他既不甘又不忿，這種差別待遇著實讓他氣不過，憑什麼她待那個什麼『柳護衛』就是溫聲細氣，待他卻是……卻是連個眼神都欠奉。
甜香的茶點仿似是沾了黃蓮一般，苦入心肺，還好懷中這個軟軟嬌嬌的小傢伙不時地沖他甜滋滋地笑，一聲聲糯糯的『哥哥』喚得他心都要化了，也讓他添了幾分安慰。
至少，這個小傢伙不會像他的姐姐那般；至少，相比那個『柳護衛』，小傢伙更喜歡自己。
「你們真真讓我好找！」一陣清朗的笑聲伴著沉穩的腳步聲傳了進來，眾人回頭一望，見喬晉延笑著走了進來。
「是你自個兒掉了隊，倒還好意思說咱們，快快坐下，用了點心就該回去了，晚了只怕我爹就要派人出來找了。」見堂兄到來，喬晉遠暗自鬆口氣，這一個兩個的也不知咋回事，個個都像是悶嘴葫蘆一般，整個屋裡也就他與奶娃娃小叔叔的聲音，再久些，他都怕自己要撐不下去了。
喬晉延又哪會知道自己被堂弟視作了救星，見趙瀚霆居然也在，他笑著與他打過招呼，這才落了座。
屋裡多了個突然加進來的人，氣氛便如初春被第一縷陽光照射的冰面，漸漸消融起來。
用過了茶點，又坐著閑聊了一陣，見天色不早，因答應了家人要早些回去，喬晉延便拱手向趙瀚霆告辭。
趙瀚霆也明白如此團圓佳節，自是要回府與親人共度，他下意識地望向一言不發地站在喬晉遠身旁的喬英淇，餘光再瞄到她身後的柳祥均，胸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只很快便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將懷中已有些蔫蔫的喬崢交給了伸手來接的喬晉延。
彼此道過別後，喬家一行人便緩步往將軍府方向而去，趙瀚霆怔怔地望著那個纖細的身影，看著她一點一點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突然心生恐慌。
這樣的恐慌，前世在她逝去后不只一回出現，每一回都帶給他無邊無盡的劇烈悔痛。
如今這般目送著她離開，就像是，就像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再一次從自己生命里退場，讓他遍尋不著，重複前世最後的那一段暗無天日。
他緊緊揪著胸口處的衣裳，努力壓下那一下重似一下的悶痛，額上漸漸滲出絲絲冷汗，臉上血色更是倏然消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猛地邁開大步朝越行越遠的那抹身影追去……
喬英淇輕輕握著伏在喬晉延肩上的喬崢的小手，不時低聲逗著他說話，見原本如被霜打過的茄子般的小傢伙重又精神起來，不禁揚起淡淺的笑意。
「英淇！」行至將軍府所在的大街，往來之人漸少，這一條街上彙集了不少錦城中的達官貴人，尋常百姓甚少會經過，突然在她身後響起的叫聲使她為之一愣，步子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
喬晉延等人也好奇地回過身來看，認出那微喘著氣追上來的正是趙瀚霆。
「我有話要與你說！」趙瀚霆絲毫不在意他們的異樣目光，目光灼灼地盯在喬英淇臉上。
喬英淇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正要開口回絕，哪想到對方根本不讓她回答，直接扣住她的手腕拖著她離開。
「那個，咱們、咱們要不要、要不要上前把姑姑救下來？」目瞪口呆的喬晉遠率先反應過來，喃喃地問。
「笨蛋！」喬晉延白了他一眼，輕拍拍喬崢的背脊，悠哉悠哉地邁開步子往不遠處的將軍府踱去。
喬晉遠撓撓頭，嘀咕了幾句后也跟了上去，原處只剩下一個愣愣地望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的柳祥均。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澀然地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趙喬兩家門當戶對，趙二公子又是那般出色的人物，他又憑什麼與他比、與他爭？終究這不過是他一場妄想罷了。
***
「你到底要做什麼？」憤怒地掙開被他緊緊抓著的手腕，喬英淇雙目噴火，厲聲質問。
趙瀚霆定定地望著她，那張他兩生均無法忘懷的臉龐上，除了厭煩與憤怒外，再尋不出第三種表情。
見他只是盯著自己一言不發，喬英淇更怒了，一拂衣袖就要抽身離開，哪料到剛走出幾步，整個人卻被強而有力的手臂扯進一個厚實的懷抱。
「你做什麼？！放開！！」她肺都要氣炸了，方才因怕驚擾旁人，她不便用力掙扎，這才由著他將自己拉到此處，可這並不代表著她樂意再與他牽扯。
「不放，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會放開！英淇，那日的話，我是認真的，我們重新開始可好？」趙瀚霆緊緊地抱著她，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腦袋擱到她頸窩處，無限堅定，卻又極為哀傷地道。
可盛怒中的喬英淇又哪再聽得進他的話，她只恨自己學藝不精，以致如今受制之人無法脫身。
「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人？容你如此輕薄怠慢！」
「妻子，一生所愛，不，兩生所愛，英淇，你是我的妻子，趙瀚霆唯一的妻子、唯一的愛！」藏在心中兩生之久的話終於衝口而出，也成功地止住了懷中女子的掙扎。
安靜，詭異的安靜，讓他心中愈發沒底，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她，好像這樣，才能將那點不安驅趕開。
「……唯一的愛？兩生所愛？」良久，喃喃自語飄入他耳中，讓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子，那股不安之感更濃了。
「呵呵，哈哈哈哈……」不等他細想，一陣大笑聲乍然響起，卻是被他摟在懷中的喬英淇突然狂笑了起來，直笑得眼中漸漸泛出了淚花。
「英、英淇……」驚慌，無以言表的驚慌從腳底緩緩升騰，趙瀚霆臉色煞白，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連摟著她腰肢的雙臂也不自禁地鬆了力度。
溫軟的觸感搭到他的手背，他愣愣地看著扯開自己的雙手的喬英淇，慢慢地轉過身來，正正對著他，一字一頓，極輕極柔地道，「趙瀚霆，你的愛真廉價！」
『轟』的一下，似是有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開，炸得他連連退後好幾步，雙唇哆哆嗦嗦地抖動不止。
喬英淇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無比輕柔，卻又無比痛恨地道，「若我是你唯一的愛，那庄馥妍又是什麼？若我是你唯一的愛，那深宮十數載的冷待與爭吵又算什麼？若我是你唯一的愛，那寵冠後宮的余氏母子又是什麼？若我是你唯一的愛，我的佑兒所缺失的父愛又算什麼？」
「曾經那樣待過我的你，如今竟有臉說愛？你的愛就是傷害、就是冷漠，就是想方設法一次又一次踐踏我的尊嚴？！」
她闔著眼眸將眼中淚意逼回去，再深深地呼吸幾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重又望著他道。
「你可知，在此之前，我其實並不是那般恨你，也從未後悔曾經心悅過你，從來便沒有付出了就一定會有回報之說，喬英淇戀你慕你是她一人之事，有回報是天垂憐，沒有，也怪不得旁人。可是，在經受過曾經那些事之後，你竟然對我說，我是你唯一的愛？！」滔天的恨意揚於臉上，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刻，讓她如此的痛恨眼前這個男人。
他讓她覺得前生的自己，竟像是一場笑話！
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像是在鞭打著他的靈魂，可這些，都不及那句『曾經心悅過你』帶給他的絕望與震撼強烈。
什麼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錯過了她的愛？
「你這樣的愛，我要不起，也不屑要！」冷冷地扔下最後一句，她再不願多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並且越走越快，瞬間便消失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