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渝關城

第三十三章 渝關城

也是天意如此,窟哥並沒有看出顧況的身份。這少年適才發力狂奔,偏偏沒有流露出漢人武學的痕迹。而那張稚嫩面孔上,也沒有表明身份的特點。窟哥只是心中贊道: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卻完全沒有想到這人乃是個魚目混珠的姦細。

契丹各部紛紛領了將令,率大軍而去。一時人喊馬嘶,塵煙滾滾,遍野的呼喝加著雨點般的馬蹄聲,騰著一股衝天煙塵朝西南去了。城下只有耶律部的眾將士孤零零的立著,個個面色憤怒,都覺得耶律部受到了莫大羞辱。

耶律正德怔怔的朝遠方望了片刻,突然冷哼一聲,道:「也罷,既然不準去,那我們便進城等著。」他本就立在城頭,此時手一揮,城下的戰士便結隊朝城內走去。

誰知剛行到城門,卻被攔了下來。城中尚有一千多大賀氏戰士,他們守住了城門,絲毫沒有開放的意思。耶律正德還在城內,見此情景又驚又怒,朝一頭領恨聲責問道:「盟長讓我們留守,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頭領看了耶律正德一眼,恭敬的行了個禮,臉上卻滿是傲慢之色。他慢悠悠的道:「盟長的命令,讓耶律部遠城四里紮營,隨時策應。」

耶律正德聞言大怒,咬牙道:「你們欺人太甚!」

頭領面無表情道:「耶律族長,這是盟長的意思,你還是別讓我為難的好。」

耶律正德看看四周,全是大賀氏的戰士。耶律部的雖有數千人,卻全在城下,鞭長莫及。無奈道:「好,算你們狠!」猛的一甩手,大踏步走下城去。

顧況救了耶律豐,腦中卻一直處於朦朧狀態。突然,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回頭看去,卻是燕王。

「燕……」他險些叫出聲來,連忙警覺的閉了嘴,低聲道:「我又壞了事了……」

李沐風搖搖頭,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並沒打算教訓你。這事情,你不管怎麼選擇,都是對的。」

顧況驚訝的看著燕王,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也不知該怎麼做。」李沐風轉過身,緩緩踱著步子走遠了。「或者說……不管怎麼選擇,也都不對……」

耶律部依照窟哥之命,離渝關四里紮下營寨。眾軍士各歸其位,逐漸由紛亂轉為安寧。顧況在自己帳中歇著,只覺得手臂如針刺般疼痛,正沒奈何間,錢義和耶律豐一前一後的來了。

雖然燕王沒說什麼,錢義卻忍不住來埋怨顧況幾句。顧況連連點頭稱是,細細回想,也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不過經過這件事情,顧況倒成了名人,契丹上下都知道耶律部有個少年英雄。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也不禁暗挑大指,無形中對幽州的信賴又多了幾分。

耶律豐更不用提。他是耶律部中難得的細緻而有心計之人,正是如此,更對顧況這等不顧後果的救命之舉感激萬分。大恩不言謝,他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拉著顧況非要結拜成生死兄弟。顧況不敢拒絕,當下依照契丹族的習俗,飲血酒結拜。

一碗酒下肚,兩人相視一笑,都知對方心地澄明,再也不需多言。顧況豪氣上涌,一掃適才的失魂落魄,終於找到幾分大英雄的感覺,手臂上的疼痛,似乎也微不足道了。

中軍帳中,耶律正德正焦躁的踱步,不時的大罵窟哥。李沐風倒是沒有著急,靜靜的坐在一旁想著心事,一動一靜之間,和耶律正德形成鮮明的對比。

「還是我膽子小了。」耶律正德敲敲腦袋,懊悔道:「當時就應該下令奪城,他這千十來人,怎麼擋得住我?」

「幸好族長沒這樣做。」李沐風道:「當時窟哥還沒走遠,倒是殺個回馬槍來,耶律部怎麼抵擋?」

耶律正德一窒,道:「那燕王說說,現在怎麼辦?這渝關易守難攻,就算傾全力,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解決的。」

李沐風沉默良久,才緩緩道:「這雖說麻煩,卻並不是辦不到的事情。只要族長遣些擅長登高之人,攀上城牆,便可偷偷打開城門。留守的大賀氏人手不夠,諒也不能把城頭全部封鎖。」

耶律正德倒吸一口冷氣,道:「渝關城牆如山一般的高,怎麼上得去!我耶律部可沒這樣的能人。」

「唔。」李沐風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淡淡的道:「那就先放一放,再看吧。」

其實李沐風也知道,要爬渝關城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若不藉助工具,爬上如此高的城頭簡直痴人說夢;要是用了撓鉤一類的工具,又難免不會讓人發現。這裡能完成這個任務的,或許只有自己。可就算自己,也未免有些冒險。

他畢竟是幽州之主,身上還壓著無數人的希望,還帶著心愛之人的牽挂,不到萬不得已,不該輕易涉險。就算他對自己的武藝自信,就算他骨子裡有幾分冒險的天分,此刻也不得不有所收斂。畢竟,這個任務實在有些艱難了。

因此,李沐風做出了這個提案,又不動聲色的將它壓在身後,沒到這一步,他還要看看。至少,還要等到窟哥挨上當頭一棒。

又過了兩天,如何攻掠渝關已然沒商量出結果,然則另一條消息傳來,窟哥於盧龍打了個打敗仗。

原來窟哥挾勝勢殺入平州,首當其衝就是盧龍城。契丹人方破了渝關,怎會把盧龍放在眼裡,便都起了驕縱之心,已犯了兵家大忌。而盧龍大半是渝關退回的守軍,詐敗棄關的委屈讓他們都憋了一口氣,只盼著契丹人殺來,好狠狠發泄一番。一方是遠道而來,輕慢大意,一方是以逸待勞,同仇敵愾,這仗還沒打,勝負便已明了。

還沒見到城池,契丹大軍便被一隻突然出現的騎兵殺個措手不及。一陣大亂之後堪堪穩住陣腳,那支敵兵竟掉頭絕塵而去,逃之夭夭了。窟哥大怒,率軍望塵追趕,卻又連中幾道埋伏,折損不少人馬。若不是契丹人驃悍勇猛,光這幾番挫折便會元氣大傷。

窟哥見事不妙,陡然驚醒,己方心浮氣躁,如何能打得勝仗。他強壓怒火,傳令三軍放慢速度,警戒前行,果然一路無事。只是這一來,醞釀許久的氣勢早就消磨殆盡,等見到盧龍的高城,窟哥都有些心中沒底了。

正遲疑間,他抬頭望去,只見裴行儉錦衣華服,於城頭談笑自若,彷彿在笑他無膽。窟哥勃然大怒,當即強令攻城,契丹勇士入潮水般湧向盧龍,前仆後繼。然而面對強弓硬弩,高牆堅城,契丹鐵騎久攻不下,只得徒呼奈何了。

見此情景,窟哥的眉毛擰成了疙瘩。他無奈的下令退兵,引軍後撤。燕軍也不追趕,自去擺酒慶賀了。契丹人二十裡外紮下營寨。清點死傷,竟頗為可觀。窟哥憤憤不已,卻也只得另謀他途。

窟哥這一敗,算是一個轉折的信號。至少對於李沐風來說,奪回渝關城迫在眉睫,已經不能再觀望下去了。他和耶律正德招來眾人,就此事又商議了一番。

聽了李沐風的意思,錢義擔心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語,半晌,錢義才緩緩道:「以我之見,還是攻城的好。城中人未必有什麼防備,咱們兵力佔優,還怕打不下來?」

聽到此言,耶律部眾都沒有說話。渝關的高城讓他們心有餘悸,即便裡面守軍不多,卻依然沒有把握。可耶律正德卻反駁不得,因為錢義說的乃是正理,耶律部既然想得到利益,總該付出些犧牲的。除非他們能想出別的法子,否則總不能讓燕王去冒險。

「不好。」顧況搖搖頭,道:「孫子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這強行攻城乃是沒有最後一招,千萬慎重。先別說未必攻的下來,就算攻下來了,也損失太大,難以抵擋窟哥的反撲。」

「正是這話!」耶律正德看了顧況一眼,贊道:「顧將軍不愧少年英雄,見識不凡。」

錢義無奈的搖搖頭。他當然知道顧況所言非虛,只是從幽州的利益考慮,他不得不堅持自己的觀點。

「那好。」錢義掃了顧況一眼,道:「你倒說說有什麼別的法子。」

顧況一窒,搔搔頭道:「這要從長計議,總之眼前的法子不行。」

「等不得了!」李沐風突然站起了身子,道:「就這麼辦吧,我去!」

「且慢!」錢義斷聲道:「敢問殿下,你怎麼上去?」他一面說,一面朝耶律正德等人瞅了一眼,耶律正德頗覺羞愧,也阻攔道:「燕王先別急,要去,也是我們耶律部的人去!」

李沐風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爬上去。耶律族長的意思我明白,可現在不是逞意氣的時候。說句不客氣的話,耶律勇士弓馬嫻熟的緊,這方面卻還差的遠。」

「殿下。」錢義看著李沐風的眼睛道:「渝關城牆高如陡崖,滑似明鏡。說邪乎一點,那是磚縫間連根針都插不進去的,您要怎麼上去?」

「我去!」顧況插口道:「用飛索勾住城頭,我便能上去。」一旁的耶律豐搖搖頭道:「不行,把飛索扔的如此之高,實在難於控制,不小心弄出些響動來,就前功盡棄了。」

「我自有辦法。」李沐風看著眾人,輕笑道:「我有柄寶劍,叫做秋水流波。雖不敢說削鐵如泥,想來用它插插磚縫還是毫無問題的……」

話還沒說完,顧況卻大搖起頭道:「不可不可,燕王的寶劍我是見識過的,猶如夜空里閃過一道電光,太容易暴露目標了。」

「是嗎?」李沐風面上露出些許神秘的笑容,翻手握住劍柄,緩緩把劍拔了出來。長劍一寸寸的出鞘,卻是黯晦無光,猶如一條木頭相仿,哪裡是顧況所說的樣子?

眾人看了看長劍,又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顧況,心疑他是不是當日看錯了。顧況卻「咦」了一聲,怔怔的看著燕王手中長劍,面上滿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怎會如此?」顧況訝然道:「我當日親眼所見,定不會看錯的!難道、難道……」他結巴了兩聲,突然面色大變,驚叫道:「果然厲害,天下竟有這樣的武功!」說到此處,聲音居然有些顫抖了。

李沐風微微一笑,眾人再看去,那柄長劍陡然放出光華,一朵青蒙蒙的光暈在劍身流淌不定,彷彿秋風吹動寒波,一團月光隨波逐流一般。

眾人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剛才劍上的光華竟被燕王用絕世的武藝壓制,好似全都收攏在掌中一般。此時功力一散,這寶劍才顯出往日的樣子,果然光彩奪目。

「好!」耶律正德動容稱讚。他也勤練武藝,算得上內行,和顧況一樣看出了些門道。只是若非親眼所見,他也不敢相信燕王竟有如此的功夫。

秋水流波在李沐風手中一抖,刷的入了鞘內,滿目光采登時不見。這一手迅捷無比,竟沒人能看清是如何做到的。

李沐風環視眾人,卻見人人神情均有些恍忽,不由淡淡一笑。他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只有眾人對他生了無比的信心,此事才有可能。

「耶律族長。」他說道:「咱們具體商議一下,你們如何配合我進兵。」

※※※※

又是深夜。

上天並沒有再次偏心於幽州,此時明月當頭,銀霜滿地。幾棵高大的槐樹被夜風中吹得晃了晃,孤零零的影子在慘白的大地上婆娑扭動,無處遁形。

李沐風抬頭望著明月,輕輕嘆了口氣。

「燕王……」錢義還想勸阻,卻被李沐風擺手止住了。

「咱們等了兩天,總是這樣的天氣。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李沐風又看了看天,淡淡一笑。「上天既然不眷顧,咱們就要自己想辦法。」

錢義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聽李沐風悵然自語道:「明月何時顧我……」話音未落,人已如一隻低飛燕子般掠了出去。

月正當空,渝關高大的城牆投下一段短影,堪堪能夠藏身。李沐風一身黑衫,隱入這狹窄的暗角,月亮再也尋他不到。他挺了挺身子,後背靠上冰冷堅實的城牆,緩緩出了口氣。

他伸手抽出寶劍,靜靜的,了無聲息。然後腳尖輕輕點了下地,身體便緊貼著牆壁,平空升了數尺,彷彿一隻碩大的壁虎在牆上遊走。上升之勢稍竭,他反手將劍尖朝磚縫一刺,便如刺入豆腐中一般,全沒發出半點聲音。李沐風單手自劍柄處一撐,便又上升幾尺,長劍也順手拔了出來。

耶律正德率了幾百勇士,靜靜的潛伏在不遠處。他運足目力,只看見李沐風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一閃,便再也找不到他,也不知是否到了城下。他只能暗中朝上天告拜一切順利,而對這個年輕的燕王更是多了幾分敬佩。

顧況和錢義兩人同樣找不到燕王。他們只知道李沐風已經到了城下,便一直焦急而徒勞的望著,卻不知李沐風已然攀上了數丈,正在他們頭頂上飛騰。

李沐風又攀上了幾丈,已然處於城牆的半截腰。他稍稍歇息了片刻,秋水流波不堪重負的彎下身子,一頭依舊牢牢的刺在牆中。這確實有些費力,李沐風想,他更喜歡平地飛騰的感覺,而不是這樣委屈求全的緊貼牆壁。在這等情況下,輕功比想象的還難於施展,而且更加勞累。

他仰面看了看,城頭有一點火光在巡梭,那是守城的兵丁。再往上看,一輪皓月令這明火執仗的舉動格外可笑——天地一片明澈。順著月光看去,城前的空地分外白亮,如同積滿了清水,幾道樹影水藻般的搖曳著。

李沐風突然有了一種古怪的明悟。歷史的光輝如明月般普照,而自己便是躲在暗角中的掙扎者,想這樣掉懸於半空,空蕩蕩的無處落腳。他牽動嘴角,唇邊露出一絲自嘲的冷笑,突然單臂一振,便又凌空朝上騰起。

李沐風不再遲疑,手臂擺動,借著長劍反彈的力道不斷將身體向上拋起。片刻功夫,他已經猱身欺近了城頭,靜靜地聆聽了下動靜,便單手在牆邊一勾,翻身躍上渝關城。

他矮著身子,悄悄朝城門處潛去。還沒走出幾步,突然有人自階梯上探出一顆頭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大吃一驚!

「你……」那人還沒來得急發問,李沐風卻如幽靈滑移至他身側,一劍便刺穿了他的咽喉。這一劍無聲無息,在月光下也沒泛出半點光輝,那人的聲音立刻被黑夜吞沒,仰面朝城下摔去。

李沐風伸手一勾,將他輕輕拉回了城頭,四下看了看,實在無處可藏,便把屍體塞入城垛的陰影下面。

他再次朝城門走去,反手執著劍,上面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夢幻王朝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耽美同人 夢幻王朝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三章 渝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