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權柄

第十一章 權柄

刑部尚書府在長安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宅子。院落疏漏有致,曲徑通幽。其間開挖有水塘,以暗管引活水入內,正值初春,冰面消融,端的碧波粼粼,澄澈見底。湖心建一方亭,上書「荷風四面」。荷風亭與三橋蜿蜒相連,或折或拱,形態各異。整個構建雖然佔地不大,卻盡得玲瓏小巧之三昧。這亭台樓榭置設奇巧,非一朝一夕之功,乃是歷屆主人苦心經營,才有今天之局面。縱觀長安宅門官邸,除了幾座王府外,怕是連丞相的府邸也比不上這裡。

此宅現在的主人,尚書陳京正背著手在廳里緩緩踱步。黑色的官靴試探般的踏在地上,卻不落實,半晌才慢慢抬起另一條腿。好像腳下踩的不是燒制結實的青磚地面,而是一片隨時會沒人於無形的流沙。陳寒衣進了門,走到他三步之內,陳京才恍然發覺。

「寒衣,你來了。」陳京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陳寒衣,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

「爹爹,您找我?」陳寒衣彎腰襝衽,竟是格外疏離客氣。

「唔。」陳京應了一聲,似乎十分適應父女這種無形的距離,他不輕不重的問道:「寒衣,你最近見過什麼人沒有?」

陳寒衣秀眉輕輕挑了起來,眼睛里有些詫異,她看了看父親,然後低頭道:「父親所指為何?女兒不大明白。」

陳京皺了皺眉,沉聲道:「那挑開了說吧,你到底什麼時候見過的三皇子,怎麼又和他糾纏不清的!」

陳寒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她猛的抬起頭,一對明澈透亮的眼睛看著陳京。她感到有些驚訝,又非常憤怒。她不清楚,到底是誰這樣惡毒,會造出這樣的謠言。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聲調,以平緩的口氣說道:「女兒不知這是從何來的話!前幾天上元節時,倒是見過燕王一面,談過幾句話罷了,算不得熟識,又怎麼有什麼糾纏不清了?寒衣幼稟庭訓,不曾作過什麼失節之事,請父親明鑒。」

陳寒衣的這番話陳京也信了八分,他知道自己女兒性格淡漠,向來和旁人沒什麼往來,就算閨中姐妹也沒有幾個。要說王子,倒是早先和四皇子李陵還算熟識,不過當時李陵年幼,別人只是把他當個孩子罷了,卻是沒有男女之嫌。

只是,陳寒衣最後一句話讓他有些惱火,這個「幼稟庭訓」用的相當刺耳。陳寒衣乃是他的私生女兒,幼時生長貧家,陳京也沒想過要盡什麼父親的責任。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自己的正妻和幾個側室均無所出,只好把年僅十歲的陳寒衣接進家中,以作血脈。陳寒衣的親娘後來也因思**女兒,積勞成疾,最終貧病而死。十歲的孩子已經記事了,所以此後父女兩個的關係一直談不上融洽。從陳寒衣年幼開始,自己何曾給過她什麼「庭訓」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聲,道:「要知道無風不起浪。現在外面風言風語,都說燕王看中了你……剛才趙家主人親自來了,吵著要和我退婚!」講到這裡,陳京把牙咬得格格直響。

什麼?退婚?

陳寒衣只覺耳畔「轟」的一下,震的思維都不再清晰了。胸口如同有著千鈞的重物,壓抑的透不過氣來。她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可身子卻在微微抖動。

其實她倒不是有多麼看中這門親事,她早就清楚,這不過是個政治婚姻。說句不孝的話,爹爹把自己養大,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已。況且,男方到今天她也不過見過幾次,遠遠的說過幾句不相干的話罷了。可就算她再是不在意,再是問心無愧,心如冰清,那被人退婚的帽子也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來,對於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來說,這突如其來的恥辱直讓她羞憤欲死。

「女兒……沒有作過……逾禮之事……」陳寒衣口中喃喃自語。這消息太過突然,任誰一時也無法接受。

陳京眯著眼睛看了看她,顯見女兒的反應決不是做偽。他點了點頭道:「這我倒是信的及你。這事情決非空穴來風,由燕王府傳出來的話,可算是確鑿無誤了!趙家前來退婚,根本不是因為什麼傳言……」

他話到嘴邊,又留了半句。這裡面的情況錯綜複雜,涉及太子,還是少一個人知道為妙。於是他猛然住口,硬是把後半句給咽了回去。

其實這事情也怪不得趙家絕情。本來那廂邊趙夢陽也打的好算盤,先求太子,然後來陳家催婚,以免夜長夢多。誰想太子表面放出話來,說不插手此事,可暗地裡誰都明白,他想用陳寒衣賣個人情,拉攏李沐風。探知了太子這樣的心意,趙夢陽那裡還敢違命而上?都知道太子的脾氣,誤了太子的事,恐怕沒什麼好下場。他雖然疼兒子,但畢竟有個限度,不敢拿整個趙家來打這個賭。

可陳京則又是一個想法。要是趙家把女兒娶去,兩家都是太子的人,同氣連枝,自是立得更加穩健。若因此事將來太子怪罪,也頂多責怪趙家,小懲罷了。自己不過是嫁女,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出了什麼事情自己擔待得很少,容易撇清關係。

要是把女兒許配燕王,那就大大不同了。陳寒衣出自陳家,將來要是燕王不利於太子,太子定然懷疑陳家有所參與。就算自己和女兒撇清關係,至少也要落個教女無方,籠絡不利,日後的仕途怕是要艱辛了許多。自己才當壯年,還不甘心把日後的前程搭進去。他可不相信燕王會因自己女兒投靠太子,自己這對眼睛看人極准,就知燕王決非池中之物。

還有一點他自己也未曾發覺,就是陳京從心底最深處對李沐風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當他聽聞燕王把司馬法從天牢救走時,就有了這種感覺。他總覺得,這個三皇子肯定會在成為自己最可怕的敵人。

陳寒衣漸漸冷靜了下來。要不是因為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令她一時羞憤難當,以她的心性智慧,也不會如此心神不守,舉止無措。陳京那閃爍的言辭讓她心中一動,雖不知此刻父親心中轉過的那許多**頭,可暗自思量,卻也猜出幾分原由。

她明白了,這無關她的行為,依舊是政治上的傾軋,否則父親也不會這樣無可奈何。只是此刻她仍不清楚的是,這政治手段的指向到底是什麼,燕王真的是為了自己?想到此處,她的心底生騰起了對這個玩弄權術的皇子的憤怒和失望。她旋即把這些情緒都壓了下去,心湖平靜無波,臉上因羞憤而出現的暈紅也被一片淡定之色取代。她不會知道,同時被她壓制下去的,還有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渴望。

陳京驚訝的看著女兒迅速的恢復常態。他不得不承認,要論這養氣的功夫,自己連女兒都及不上。他一時感到向女兒發火有些無聊,於是揮揮手道:「你先回房去吧,放心,陳家人豈能如此輕易讓人欺負的!」

陳寒衣退出了正廳,心中因為父親最後的話生起了一絲溫暖,她頭一次感到來自父親的關心。因為母親的事,她一直抗拒這種關懷,卻又渴望這份關懷。可惜,此前陳京從來沒有給過她對這種關心取捨的機會。

她並不清楚,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陳京說給自己聽的。正廳中,陳京低聲自語道:「趙家想抽身事外?哼,我豈能讓他算盤打的如此容易!」

※※※※※

不過趙家不敢娶,陳家也無法強嫁。事情暫時是這樣拖上了,這正是李沐風要的結果。他本來也就是想拖延陳寒衣出嫁的時間罷了,並沒有想過要馬上贏得美人歸。

雖然利用燕王的勢力,又有太子默許,就算現在把陳寒衣娶過府來,也沒人敢說個不字。可感情不是靠強權就可以獲得的,自己用了這許多不光彩的手段,現在陳寒衣一定對自己有了很深的誤會,切不可再輕舉妄動。反正現在已經爭取到了時間,或許是自己有條不紊的追求佳人的時候了。

李沐風不喜歡動用貴族的特權,那和他的理**毫不相符。可他也不得不承認,權力確實讓人迷醉。儘管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讓自己陷於權力的**中。可他也能隱約的感受到,就算再怎麼警醒,這十幾年的宮廷生活,權力的甘美有如罌粟的甜香,也已經漸漸滲入了他的靈魂吧?

現在為了陳寒衣,他毫不猶豫的啟用的權力之劍。那麼以後,會不會依舊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讓他無法停手呢?要是這樣,過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後,自己動用權利的尺度或許會越來越寬了吧。如果他掌握了這天下至高的權柄,真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權力教給人民嗎?這個名叫「權柄」的毒品,可不是輕易能夠戒掉的。

李沐風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但他相信,憑著自己領先上千年的思想,一定能夠跳出這個局限。他把目光放得很遠,但沒有清楚的意識到,他躊躇滿志的想要改變未來的時候,這個在他看來污濁不堪的「現在」也在企圖改變他。或許,誰勝誰敗只有時間才能評價——到底是英雄創造著歷史,還是歷史造就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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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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