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論勢

第二十八章:論勢

姜方懷看了那人半晌,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明公身為天朝重臣,總領常州軍政要務,晚生若是不敢,方才在茶肆中便沒哪個膽子胡言亂語了。」

趙正明笑了笑,看了看左右隨從,點頭道:「先生原來認得本候。」

「明公巡狩地方,宣撫百姓,晚生得緣遠遠的見過明公幾面,方才在茶肆中見明公領著從人氣度不凡,這不就認出來了。」

趙正明點了點頭,心說這人才學是有些的,不過心機也深得很,明明認出了自己,卻還佯做不知,故意高談闊論引人矚目,看來是存心想某個進身的,便笑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去本候府上一敘?」

常州城內的臨時順天候府就在縣衙後堂,趙正明讓人擺上吃食后,便打發了侍從都去屋外候著,姜方懷默默的看著趙正明分排好,自故自的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先喝了起來。

「天朝嚴禁飲酒,本候宴客,也只能能茶代酒了,」趙正明也不以為異,笑了笑自己也倒了一杯,道,「不過既然認出了本候,先生為何還敢在茶肆之中妄談天朝國運?其中還不乏詛咒的意思,難道不怕本候尋先生的麻煩嗎?」

「明公若想殺我,又何必親來,一紙捕文便成了,晚生手無縛雞之力,還不是老老實實的將人頭納上?」姜方懷咋了咋嘴,似乎對淡茶頗不食味。

「那先生是故意說給本候聽的?卻不知道這一番話說給本候聽是何用意?」

「晚生敢說,那也要明公賢明能容人,晚生這些日子常常頌讀大人的《泣血告常州百生書》,又觀大人在常州的所作所為,心中頗有一番肺腑之言想說與大人,不知大人喜好,唐突進言,突有不妥,今見大人微服入茶肆,一時欠周慮,故作驚人之語,想大人頗有容人雅量,斷不至於取了晚生性命。」

「哈哈哈,」趙正明不由得失笑,忽然覺得今天的場景有點像當初自己去見江忠源,想必此刻故做鎮定的姜方懷,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先生倒是算準了,不過本候想請教先生,現今天朝各路大軍東征西討,北伐之師已過黃河,清廷一敗再敗,眼看著大事可為,為什麼先生卻認定天朝國運艱險?難道先生不明白大勢所趨這四個字嗎?」

「明公說到大勢,足見遠略,」姜方懷放下筷子,想了想道,「大勢所趨自然是不錯的,但明公可知尚有順勢而為這四個字?」

「順勢而為?」趙正明默默的念了一遍,心中似乎千頭萬緒,卻又不知道從何處入手。

「正是,當今天下大勢,滿清已是暮氣沉重,外有諸夷環視,內有各地民亂此起彼伏,前次白蓮教之亂,已見民心思變,究其原因,乃是人齒日繁與地產不足,民生維艱啊,朝廷又束手無良策,百姓自然要揭竿而起,況且八旗、綠營又多不足恃,白蓮教亂起時,八旗、綠營已經敗壞不堪聽用,朝廷不得以徵募團勇應付,亂平即行裁撤,而今天朝軍興,八旗、綠營又是一敗再敗,朝廷必然要再練勇營,這樣一來,地方權臣兵權日重,日久,必有藩鎮之禍,是以,晚生斷言滿清壽數不久。」

「先生所言頗有道理,但是既然白蓮教亂平之後清廷可以裁撤團勇,那為什麼這次不能裁勇,固旗、營呢?」趙正明心想這姜方懷說的不錯啊,晚清的確是地方勢力大到了清廷不能節制的地步,各地設卡收厘,練軍抽餉,甚至八國聯軍打北京那會兒,地方大員還能琢磨出一個東南互保來,可以說後來的軍閥混苫,其始因,正是在太平天國時候清廷軍權的喪失。

「明公所言正是關鍵所在,這便關係到天朝的國運了,」姜方懷頓了頓,忽然看著趙正明道,「晚生有一言請教明公,還望明公坦誠告我。」

「這是自然,先生請問。」

「晚生原本聽說天朝在各地搗毀聖教、書院,又毀名教經典,但凡各家學說無不盡行焚毀,又聽說天朝禁行人倫,男婦各分館舍,私財具上繳聖庫,天下財貨子女盡為天王一人所有,但是晚生在常州,卻見明公獎率三軍,鼓勵工商,輕遙薄賦,怎麼耳聞與眼見天差地遠?」姜方懷想了想又道,「晚生想來,只怕是耳聞不假,眼見也非偽,那到晚生想請教明公,即為天朝重臣,為何行的卻非天朝之法?晚生觀明公氣度,這順天候,恐非明公所意吧?」

趙正明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道:「本候聽說,暴秦無道,遂有各路諸候逐鹿中原,來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姜方懷神色一正,起身朝趙正明長揖道:「明公有此雄心,晚生敢不以實相告。」

趙正明笑了笑,心說明明是要投靠自己,卻搞得像是良禽擇木而棲的樣子,於是站起來拱手道:「方才一番放,足見先生大才大賢,先生若肯助本候一臂之力,本候當真是歡欣莫名了,請坐下說話。」

姜方懷欠了欠身,此時神態較之先前又多了幾份恭敬,只聽他又繼續道:「明公方才問到天朝國運氣數,晚生不敢不拒實以告,天朝以拜尚帝教聚集民眾起兵,於天京建都后,又查禁百家學說,拆焚學館,罷斥儒教,這是得罪天下讀書人的大錯,《奉天討胡檄》布告之初,國人莫不仰之以為王師,后觀天兵所為,人心漸冷,晚生以為,名教傳世千年,自有其道理,萬不可一而廢之,以一錯,是自絕於天下才學之士,晚生不聞黃巢、李闖成大業者。」

「是,先生是名教弟子,自然有些想法,」趙正明點了點頭,「本候也深感此舉不妥,因此在常州卻是不曾為難書生大儒的。」

「其二,晚生聽說潯州尚存越人好鬼遺風,民間流行降僮之俗,降僮者,乃神鬼附從人體而為靈媒也,此種人善預言,能治病與解答疑難,蓋交感巫術一種,民間篤信之,」姜方懷看了一眼淡淡的喝著茶的趙正明,繼續道,「天朝以拜尚帝教起兵,原並無大妨,但廣西百姓信之不疑,江南百姓卻無此陋習,長此以往,百姓必生疑,則天朝信仰缺失,權威不保,且晚生觀史書,晚生不曾見以神怪之說而成大業者,更何況當今朝中,天王為主,東王卻能天父附體,那豈不是說,東王代表天?如今國事初定,日久,天王、東王必生嫌隙,恐為內亂之兆,晚生所擔憂的是,天王得百姓之心,而東王掌天下之權,內亂若起,恐將大損天朝元氣。」

「此二者乃是大患,晚生看來,此大患若存,天朝終不能持久,滿清雖然國事日衰,卻可憑藉天下之人力物力,以天下之大,應對天朝之一隅,明公以為如何?」姜方懷說著,搖頭嘆道,「可惜二百年存緒積攢的英雄血,只怕要在這一回白流個乾淨了。」

「先生何出此言?」趙正明心中感嘆這姜方懷心機雖重,見識卻的確不凡,洪教主剛才天京定都,他卻看到了十年之後的了,「先生既然看到其中的大患,卻不知道先生有何教我?」

姜方懷略一沉吟道:「天朝興兵之始做檄文《奉天討胡檄》,明公克常州後作《告常州百姓書》,晚生誦讀,深感此文筆力雄厚,鼓舞人心,其作用不亞於萬人勁旅,但怒晚生直言,此兩文頗有幾處不妥,其一,通篇便是滿漢之分,華夷之防,晚生以為滿清入主中原二百餘年,各族雜處,實難分彼此,便如天地會,反清反滿二百年,時至今日,反而是窮途末路,淪為盜寇之流,況且若說夷狄,咱們都是夷狄,春秋時荊楚一帶是蠻荒之地,蘇浙又是越族世居,咱們豈非都是夷族?若論華夷之防,實是有小利,而存大害,日後天朝西征雲貴、甘陝,北至山海關,必令諸夷死戰拒天兵,而所得者,不過是些市井賊匪相助罷了。」

這一點,趙正很還是相當認同的,如果用屠殺的辦法來消滅一個民族,這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若是將這個民族全部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行事阻力必然加倍,於是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晚生以為,此話天王可說,東王可說,而明公卻可說,可不說,明公為天朝臣子,不說,便是說了,明公只管做事便成,」姜方懷微微一笑,又道,「其二么,晚生以為,天朝以天父天兄之說立國,合朝百姓兵民信之不疑者眾,但神怪之說,終不能久,日久諸事敗露,企能自圓其說?以晚生之見,明公怕也是將信將疑。」

趙正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擺了擺手。

姜方懷嘴角一動,繼續道:「晚生以為,明公可信,亦可不信,但萬萬不可以此來教訓士卒,更不可因此而薄待天下士子,所信者,能應付便是了。」

PS:明公:對上位尊貴者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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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取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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