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家

第8章 離家

那日,她伏案抄寫佛經,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雲纓。」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眼瞧時,夕陽的晚輝之中,芊芊著一襲素淡的白衫,下身一溜月白百褶長裙掩到腳面。不施粉黛,自有一番清水芙蓉的絕艷。

一個月不見除了尼姑和容姨以外的人了,更遑論這般新鮮動人的少女。雲纓激動得握著芊芊的手搖來搖去:「你怎麼來了?!太好了,我在這裡閑的快要長毛了。」

「雲纓,我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我呀,過得一點都不好。你要是在這裡就知道了,吃得不好,睡的不好。我想捉個蛐蛐玩,那些尼姑們都說這是殺生!」

芊芊笑了起來,坐在她身邊道:「雲纓,你怎麼這麼大了,還像是個小孩子。我記得你呀,從小就愛玩。七歲那年,把大少爺的金龜子給放走了……」

芊芊平日話不多,今日卻談興濃濃。說起小時候雲纓弄翻了書架,大少爺替她背了罪。說她給三少爺做了一碗蓮子湯消暑,卻被雲纓吃了個乾淨。事後還賴給夫子養的那條大黃狗。還說起第一次相見時,雲纓拿走了大少爺的風箏,不還給她。

是的。雲纓不會忘記:那年她只有五歲,單純遲鈍得可以,一首減字木蘭花可以背一個子夜輪迴,一方丹青水墨畫可以消磨一個白晝。結果有一天,一隻紙鳶從陸家兄弟手中飛走。追它的小婢女和拿到它的小女孩相遇了。

結果……自己紅著臉看著面前美麗的小姐姐,說:「你以後嫁給我,我就把這風箏還給你。」

隨之而來的陸家兄弟聽到了。笑話了她三四年。

雲纓摸摸頭,太尷尬了,假裝看著窗外的雲朵:「芊芊,那個今天你來看我,要不然我跟容姨說一下,帶你去吃齋飯!」

芊芊拉回她向外指的手,道:「不,我只是來看看你的。看你在這裡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你以後好好和大少爺相處。」躲躲閃閃的眼神,不敢直視她。又斷斷續續道:「對了,不早了。大少爺該從學堂回來了,我先走一步。」

直到送走了芊芊,雲纓才察覺到,芊芊到底哪裡不對勁:芊芊握住自己的手,那雙平日長滿了繭子的手,那一日是那麼柔軟白凈——彷彿大家閨秀十指不沾陽春水。

雲纓繼續自己的佛堂修行。無聊且清閑的日子推杯換盞,眨眼間到了暮春時節。這一日午後,陸海堂忽然來訪。不過,相比芊芊溫柔的探望,陸海堂這廝風風火火闖進尼姑庵的行為只能用「白讀了十年書」來形容。

水月庵的後院是尼姑們洗漱,睡覺的地方。結果陸海堂問也不問,就闖了進去。尼姑庵後院來了個少年男子的雞飛狗跳,不亞於和尚廟來了一群女支女。而且,陸海堂找人的方式是將每個房間都掃蕩一遍。一時間,驚叫聲四起。

彼時,雲纓正在後花園裡面澆花。容姨擅長侍弄花卉,這水月庵有一處小花園最近被容姨給承包了。裡面移植了各色蘭花。拜容姨的耳濡目染,她也識得許多種類。唯獨有一株蘭花花骨朵兒,鼓成白糰子狀。卻不認識這是哪種蘭花。

正想這是春蘭、蕙蘭、建蘭、還是墨蘭。忽然有老尼姑飛奔而來,說是有淫賊來闖尼姑庵。她馬上丟下水壺,興緻勃勃前去欣賞淫賊長什麼樣。

陸海堂看到她大叫起來:「唉!雲纓你個死丫頭果然在這裡!」

她立馬生了氣:「你罵誰死丫頭。你個臭小子!」

「我就罵你個死丫頭,芊芊都走了。你還在這裡念念念念你個頭的佛經!」陸海堂滿臉赤紅,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憤懣:「芊芊被人接走了。人家要她去京城當什麼公主!你知不知道?!芊芊回不來了!」

恍如晴天霹靂,雲纓獃獃立在原地。陸海堂拖著她進了一間小禪房,反手鎖上門。頹廢地蹲下身子,緩緩道告訴她事情的始末。

原來陸承澤採納了她的建議,想到用一位少女去冒充長公主。這冒充公主的人,陸承澤選中了芊芊。一來,年齡相似。二來,芊芊也算是來歷不明的婢女。加以陸家在尋龍當地的威望和人脈,給芊芊鼓搗出一個公主身份並不算難。

打定了主意,陸承澤便暗地裡安排了起來。首先封了家人的口。再將當初拐賣芊芊的人牙子,和鴇母都尋了個罪名投入監獄。最後,從鄰縣請來宮中退出來的教養嬤嬤,給芊芊去了手繭和腳繭,教習了各項禮儀。

準備妥當之後,一個有教養,嬌生慣養的長公主芊芊,便這麼被接去了京城。而陸海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更是將她打下無底的深淵:「雲纓,你知道為什麼芊芊心甘情願去當公主嗎?因為爹告訴她,不是她去,就是你去!」

獃滯了好一會兒,雲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明白了,是自己的狗屁主意,害了芊芊。都怪自己,沒事提什麼「讓我去冒充陸海煙」!不禁喃喃自語:「我要去京城。」下一句更是大聲喊了出來:「不行,我要去京城!」

轉身走了出去。穿過一帶花籬,一腳踏進了大雄寶殿。卻看到陸海樓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彷彿預感到了大事臨頭一般,尼姑們都躲得無影無蹤。佛堂中氤氳淡淡的檀香,屋檐下的護花鈴叮鐺。陸海樓站在漢白玉雕華嚴三聖前,與她無言以對——

對視得久了,雲纓才察覺到,少年眼眸中的剛硬竟是從來沒有的。很久之前,她便知曉陸海樓的一個習慣:若是他生氣了,眼神就如此刻般居高臨下。不過片刻,陸海堂也來到了大雄寶殿。陸海樓轉眼看著弟弟,無聲中儘是責罰。

陸海堂不敢對視,只得仰望佛陀道:「哥,你別怪我。芊芊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婢女。但我早就有念頭保護她不受苦。不過,芊芊喜歡的人是雲纓。所以我不跟雲纓搶!可,可你們上個月才告訴我,雲纓是個女孩子。那麼,芊芊可以屬於我了吧!可,可爹他……還有雲纓,她憑什麼還能置身事外,在這裡逍遙?!」

陸海樓冷冷問道:「如果爹不這麼做。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他嘴硬:「不就是得罪那個什麼鄭貴妃么!」

「然後呢?」

陸海堂說不下去了。被雲纓一把推開——好傢夥,兄弟兩個當她空氣。她可不管,芊芊走了,她就是去流浪去京城,也要追上她。但是前腳剛踏出佛堂,後腳就聽到緩慢,凝重,帶著一股子威嚴的一句話:「你敢出這個門,我就敢明天娶你。」

雲纓立即縮回了腳,她曉得陸海樓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如果陸海樓真的想明天娶她,搞不好雙方爹爹都沒意見。那得考慮一下今晚怎麼逃走才行。逃跑這種事,其實和私奔沒兩樣,以目前她的處境,和逃婚算是一模一樣。

送走陸海樓之前,這廝還和她的奶娘容姨聊了半日。

不得不說,父親派了容姨來看住她,這一招十分高明。打從出生開始,容姨就如母親般照顧她。換了其他人,或許她還能反抗,還能不管不顧就逃出去。唯獨面對容姨,她只能唯命是從。所以,儘管心裡一萬個逃跑計劃,也不敢貿然實行。

過了幾日,正是端午大慶。水月庵的香客絡繹不絕。到了夜晚,陸海樓送來了不少粽子。剝開墨綠色的箬葉,只見潔白的米團里嵌著幾顆深紅油亮的蜜棗。沾點白糖,輕咬一口,除了膩之外,一向嗜甜的雲纓竟然品不出什麼味兒。

沒看到陸海堂,於是問道:「你弟弟呢?」

陸海樓伸手摸上她的烏髮,取下一片發黃的竹葉:「哦,海堂他自從芊芊走了之後,發誓芊芊不回來,他就不去參加什麼考試。現在已經被爹趕出家門,住在城外和尚廟。」

雲纓無言以對。就勇氣來說,陸海堂敢作敢為的率性,遠遠在自己之上。

大概,對於陸海堂來說,芊芊是值得如此付出之人吧!

不過也得益於陸海樓來探望,雲纓順托他去找了幾本書來讀,也好了解一下所謂的「和親塞外」「突厥可汗」是個什麼意思。陸海樓只道雲纓閑得慌,便用心去找了幾本史書給她看。端午隔日,陸海樓就派家丁將書送了過來。

結果這一整日,雲纓詳細翻看了一本《周書·突厥》。書中記載:突厥人與烏孫人以狼為圖騰。那裡的人常常把女子當作交易的貨物和戰爭的籌碼,不會給她們以平等的尊嚴。往往老子死了,兒子娶後母。兒子死了,孫子也可以娶祖母。

若是兩個部落之間起了紛爭,失敗的那一個部落的所有女人——無論年長年幼,都會受到勝利的那一個部落的男人的佔據……看到半夜,雲纓已經快要哭出來:這麼「原始」的觀念,這麼「殘暴」的生活方式,這就是芊芊即將面對的東西?!

擱她,寧願選擇立個貞潔牌坊得了。

看完了書,她胸口悶得慌,遂出門走走。容姨也一道陪著。正值半夜,一陣又一陣的涼風吹得滿池荷葉搖曳,彷彿不安地召喚著什麼。牆另一邊有浮圖寶塔,大雄寶殿。月色中,浮雕華紋全無,只剩下斑駁翹棱如鬼般的影子。

信步轉到寶殿門口,看到婆娑花影動。不禁想到一句詩「疑是故人來。」卻在此刻,聽到身後的容姨輕輕「啊!」了一聲。雲纓大吃一驚,卻看一個黑衣人不知何時走到她們身後。剛想開口喊救命,那黑衣人把面紗一揭,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大黑臉。

雲纓頓時又氣又笑:「陸海堂,你搞什麼鬼?!」

陸海堂一手拿著一方濕帕,一手扶著容姨輕放在地上。又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雲纓,你別嚷嚷。這帕子上沾了一些迷-葯,過半日就沒事了。我來找你,是要幫你逃出去!」

「什麼什麼?!」

「你不是想要去見芊芊嗎?我在外面安排好了馬車和行李。你出門就能直上京城了,大概一個月就可以到!」他又抱怨道:「為了替你在外邊聲張好這些事,我還得罪了我爹。幸好哥哥沒發現我的手腳!」

她心下一驚一喜,又糊塗了:「海堂,既然你也想見芊芊,為何要將這個機會讓給我?」

陸海堂的臉瞬間黑了三分:「雲纓,芊芊如今是公主了。她是我家出去的婢女,若是一個少爺追著她去了京城,豈不是敗壞她的名譽?!你去正好。一來,你是女的。二來,芊芊更喜歡你。她見了你,想必會很高興!」

雲纓不由得心下感動。陸海堂這般為了喜歡的女孩默默付出的好少年,那也是不多見滴。事不宜遲,她留下一封信,向父親和奶娘說明了自己的心愿。就跟陸海堂一起逃出了水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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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女駙馬(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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