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第066章

御書房中,沉香繚繚。

武帝坐在書案之後,蘇墨弦坐在輪椅上,這姿態,抬眼就與武帝視線相齊,竟有些微妙的對等之勢。

蘇墨弦忽地想起傾城將他強按進輪椅里時的模樣。

他如今總是願意順著她的,何況不過這些小事,坐在這上頭最多也不過引來些怪異的目光而已。他笑著問:「皇上面前公然坐著,這可是不敬之罪。」

傾城想了想,忽地狡黠一笑,「那樣不是更好嗎?」

「嗯?」他的手指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

「平常不敬是要受罰的,可你這是受了傷身不由己,皇上要是因此治你的罪,一定會落個不近人情的名聲。如此他為了自己的名聲自然是要忍一忍你的,你這個時候不囂張一回還待何時?」

蘇墨弦聞言,眸中含笑,面色上確實故作正經地沉吟道:「嗯,愛妻言之有理。」

此刻這光景,蘇墨弦想,何止是有理?和天子平起平坐,即使從來淡靜如他,也難得有佔了便宜的感覺。難怪她一向就愛在這些小事上頭胡鬧,無足輕重,卻足以自娛自樂。

就在蘇墨弦心神蕩漾的時候,武帝拿起一張薄薄的宣紙,靜靜看著蘇墨弦,問:「這個,是你的意思?」

蘇墨弦凝目看去,不近不遠的距離,還是能看到上面的兩個字。筆鋒迴轉,深藏不露之勢,正是他的字。

蘇墨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平靜地看向武帝,眼中恍然狀,「原來,一切都瞞不過父皇。」

武帝聽得這話,輕笑一聲,笑聲深沉,聽不出情緒來。

「你告訴朕,你為何要舉薦慕珏。」武帝眸光犀利地落在蘇墨弦臉上,說到這裡,立刻話鋒一轉,「不要告訴朕因為他最合適,他的確最合適,但是你,蘇墨弦,你卻不像是將國事看得如此重的人。說你沒有私心,朕不信。」

「兒臣的確有私心。」蘇墨弦不緊不慢坦言,坦然望著武帝的眼睛。

曾經他們是父子時,並沒有這麼多的君臣之禮,此刻蘇墨弦也彷彿忘了如今兩人的身份已從父子變成了君臣。

蘇墨弦道:「對慕珏,父皇有什麼私心,兒臣便也是那個私心。」

武帝雙目微眯,直直盯著蘇墨弦,半晌,他卻忽地放聲笑出。

「好個蘇墨弦,你從來就自視極高,卻沒想到你今日竟敢來和朕搶人了。」

武帝說到這裡,眼中迸射出冷冽鋒利的光芒,「你這是在拉攏慕珏,林淑兒體內的蠱,慕珏看起來有些辦法,你就是為了這個想要拉攏他?你想比朕早一步找到傾儀?」

武帝用的是問句,然而那雙眼睛里卻一點疑問都沒有。

蘇墨弦目光沉靜坦然,「是。」

「你想放了他?」

「不,」蘇墨弦平靜道,「我會殺了他。」

武帝注視著蘇墨弦。

「當年讓傾城流產的丫頭我將她囚禁折磨多年,她終於鬆了口,是傾儀讓她做的,他殺了我和傾城的孩子,我不可能會放過他。」

「那你就更應該助朕找到他,而不是處處與朕對著干。」

蘇墨弦唇角微彎,似笑非笑,「看來,父皇其實並不曾將一個人恨入骨髓。否則父皇就會懂,即使同樣是凌遲一個人,自己動手和他人動手,意義也完全不同。我拉攏慕珏,就是想要早父皇一步找到傾儀,親自動手。」

武帝沉默下去,他深深看著自己的兒子,卻只見得他如仙溫潤般的容貌,清風霽月的身姿,他從他的眼睛里絲毫看不到仇恨的猙獰。然而從來,這個兒子都是深藏不露,不論是愛還是恨。

武帝高深地嘆了一句,「看來即使到現在,你也沒有忘記傾城。」

蘇墨弦坦然回視:「那樣的女子,既曾經得到過,就是終身難忘。」

武帝聽得這句話,目光一瞬間有些恍惚,看著蘇墨弦,卻彷彿失去了焦距一般。

那樣的女子,即使不曾得到過,也是終身難忘。

沉默半晌,武帝又問:「那麼南詔公主呢?朕看你對他也是喜愛得緊。」

蘇墨弦不答反問:「父皇難道不覺得她像極了傾城嗎?既然註定此生無緣,那麼於千萬人之中尋一名與她最為相似的女子,當做是寵愛她一般,執手白頭,難道不是我所能選擇的最好的結局嗎?」

武帝徹底沉默下去。

是啊,於千萬人之中,尋一名與她最為相似的女子,當做是寵愛她一般地寵愛著。

許多人都不理解瑾妃的盛寵,她早年就伴在他身邊,如今即便保養得好,卻到底已不再年輕,再美也不一定比得過如今那些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小姑娘。可是,偏偏是她寵冠六宮,不過就是因為,瑾妃也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選擇。

不是那個人,也可以當做是她來寵愛。

這一刻,武帝忽然覺得自己與這個兒子從未如此親近過,即使他心中對他懷疑正盛。

武帝沒再說話,蘇墨弦自然不再吱聲,他的存在感從來收放自如,此刻竟如不存在一般,武帝竟能安然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中。

卻有內侍從外面進來。

「啟稟皇上,慕將軍家的二公子慕珏正在宮外求見。」

武帝聞言,眉頭微微一動,隨即冷笑一聲,「朕天羅地網地找他找不到,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帶他過來。」

內侍領命退下。

武帝復又看向蘇墨弦,「慕珏自己不爭氣,白費你一片苦心。朕已經派了秦懷北上,他初到邊境便給朕打了個漂亮的勝仗,看來這場仗不日便能結束了,也好,有個人分一分慕長豐的兵權,朕也放心。」

「父皇英明。」

武帝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阿不推著蘇墨弦的輪椅離開,武帝目光深深望著他,眼中情緒一時複雜。

方才蘇墨弦的話的確是將他觸動,蘇墨弦說他是在將南詔公主當成了傾城在寵愛,從來理智冷靜的武帝,下意識認定他沒有說謊。然而,此刻眼見蘇墨弦就要離開大殿了,武帝心中素來的理智和多疑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出聲道:「等一等。」

蘇墨弦轉過身來,「父皇還有何吩咐?」

武帝道:「聽君習武之人,對療傷之事頗有心得,你下去讓他幫你看一看你的腿。」

緩了緩聲,又道:「還是要早日療養好,坐在這個上頭,難看。」

蘇墨弦溫潤一笑,道:「謝父皇。」

蘇墨弦退出大殿時,遠遠看到了由內侍領著進來的慕珏。不算近的距離,蘇墨弦一眼就看到了他,慕珏亦然,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接,一瞬間似有萬千犀利鋒芒,卻又似乎一無所有,從來平靜如水,所謂鋒芒不過錯覺。

聽君將蘇墨弦領去偏殿,奉旨為他療傷,蘇墨弦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下人,只留阿不一人在身邊伺候。

聽君半彎下。身去,恭聲道:「睿王殿下,請容奴才看一看您腿上的傷。」

這是今日對他試探的最後一步了。

御醫,傾城,武帝都沒有尋出任何的蛛絲馬跡,然而,他的懷疑不到這最後一步,也斷然不會打消。

御醫診脈診不出,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服了解藥,服了解藥自然再診不出中毒。

言語中對傾城的試探,也可能是他在說謊呢。

只有傷口,只要它還在,就是藏也藏不了,瞞也瞞不住了。聽君的毒掌,由聽君親自來檢查,若果真是他,那麼他就再無所遁形。

蘇墨弦坐在輪椅上,沒吱聲,目光沉靜如古井,靜靜看著聽君。

武帝的心態,蘇墨弦焉有不知?他的父皇也是矛盾,他並不從一開始就讓聽君來檢查他腿上的傷口,其實是在顧及他們父子之間的情分,可是這個情分怎可能抵得過他心中的懷疑?武帝一方面不願意查出什麼,另一方面,不查出什麼,他又絕不會甘心。

聽君遲遲得不到蘇墨弦的回答,又再一次恭聲說了一遍,「請王爺讓奴才看一看傷口,奴才也好為王爺療傷。」

聽君的態度就是武帝的態度,今日這個試探,顯然武帝心意已決。

蘇墨弦倏然一笑,「不必了,王妃不願意本王的傷給他人看。」

聽君立刻抬起頭來,眼神雖然還算恭敬,但內里已是不可退讓。他奉旨而為,可不管誰是不是皇子,是不是王爺。今日這傷口,願意也要看,不願意更有問題,更要看!

蘇墨弦卻彷彿全然不將聽君眼中的強勢戾氣放在眼中,徑自對阿不示意,「把東西給聽君公公。」

聽君一時微怔,只見阿不頷首,隨即上前來,將一個白凈的瓷瓶遞到自己面前。

「這是?」

還未打開,聽君心中已有些奇異的不安,他看向蘇墨弦。

蘇墨弦只是一笑,「公公一看便知。」

聽君接過,待倒出瓶中一粒黑色的藥丸時,他雙目一縮,臉色起初是震驚,然而不過一個剎那,那震驚便全變成了驚亂。

他將藥丸湊到鼻間聞了聞,然後,臉上的驚亂便徹底變成了驚懼和恐慌。

「王爺……這,這是從哪裡來的?」

聽君的嗓音竟有些不穩發抖,他臉色青白交替,直直盯著蘇墨弦。

溫潤如玉的男人臉上全是疑惑的神情,反問:「這個東西,難道不是公公自己給本王的嗎?」

聽君手一抖,那粒藥丸便滾落到了地上去,聽君雙目如死,他長長閉上眼,已知今日自己是被這個睿王徹底逼到了別無選擇的境地。他喟然長嘆,「奴才可不記得曾經將解藥給了王爺。」

「公公是否記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本王將這個東西交給父皇,你說,他會如何想?」蘇墨弦似笑非笑,示意阿不去將藥丸撿回來。

蘇墨弦不疾不徐說道:「你傷了太子,雖是誤傷,但太子與瑾妃絕無可能會放過你。太子一早就認定你與本王勾結,並將猜疑告訴了父皇,不過是父皇念及你多年苦勞,將他堵了回去,另一方面,父皇也是沒有實在的證據證明你有異心,暗中背叛。可若是本王將這個東西交給他呢?那形勢可就完全不同了,父皇什麼性子,什麼手段,你伴君多年想來比本王更加清楚。」

聽君聽到這裡,終於面如死灰。

太子猜疑這事,他是知道的,本以為自己忠心事主,皇上雖然多疑但太子的話到底空穴來風,只要自己更加忠心地伺候天子,那無稽之談定能不攻自破。可是,若是再加上睿王手上那一粒解藥呢?

此刻的情形,聽君已算是全看明白了。當日那個人,沒錯,就是睿王。可是,自己若是將這個事如實上稟,皇上必定會進一步懷疑,毒是何人所解。這天下,原本就只有自己有解藥,這個皇上是知道的,若到時睿王再把解藥交上去……

虎毒不食子,睿王不會死,但自己背叛皇上必定死無全屍。

蘇墨弦又道:「本王知你素來忠心耿耿,你自然可以將今日之事如實稟告父皇,或許父皇念及你侍君多年,信了你也未可知。但是,你不要忘了那日瑾妃得知你傷了太子,一心將你置於死地,太子么,他受了這麼大個罪,對你的仇恨比起瑾妃來自然只多不少。而一旦本王離開了這朝堂,那麼大周就再無可與太子對抗之人,一旦將來他得了這天下,你以為,你還有活路?」

聽君身形晃了幾晃,他臉色青白變幻半晌,忽地「噗通」一聲,重重跪落在蘇墨弦面前,懇切道:「奴才願為睿王殿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誓死效忠。」

……

御花園前面那片湖,傾城小心翼翼走了大半天,還是怎麼也走不過去。皇後來來回回就在湖邊流連著,時不時感嘆一句湖光山色,遠山近黛。

傾城小心地顧著自己,更小心地照顧著皇后。

傾城不知道為何皇后要一心一意惦記著她的衣服,但絕不排除皇後為了給她換一身衣服瘋狂到自己跳下去。萬一若是如此,她身為兒媳,即便有侍衛和內侍宮女在場,少不得也要跟著跳下去陪一陪她,以顯忠心和孝順。

傾城時刻防著皇后這樣的舉動,只覺身心俱疲。

皇后看湖色的時候,傾城就頻頻往御花園看去,以表達自己很想要去看一看花的心情,奈何皇后就是視而不見。

也是心意已決吧,傾城忽然明白了皇后今日的決心。

躲,必定是躲不過的。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

傾城心中思索著,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呢?

傾城這邊正深思著,猛然發覺皇后又往湖邊更靠近了幾步,傾城心中一個急切,脫口叫道:「母后!」

皇后奇怪地看向她,「怎麼了?」

傾城連忙隨手一指,指向御花園的方向,「你看那邊……」

傾城說到這裡,噤聲了。

她本是隨手一指,打算說一句那邊花開得可真好,我們去看一看花吧。沒想,卻好巧不巧,正正指到了瑾妃身上去。

她原本是不該認得瑾妃的,但是蘇墨弦早晨莫名地指給她看過。

「這是瑾妃,皇上的寵妃,你見到一定要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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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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