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暗夜（1）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晨，陸方已經看不到屍體留下的任何痕迹。
與梓姬見面的時候，他心神不寧，沒有注意到梓姬敬畏的眼色。
學習劍舞草草收場，梓姬終於問道：
「你的劍術練成了，真有這麼厲害？」
昨晚的事情看來她是知道了，陸方沒辦法說自己藏私，也不能說出秘術的實情，只得道：
「我是因為有師父的幫助。」
「啊，出身總是很重要。」
梓姬用羨慕的語氣說了一句陸方不是很理解的話。
陸方在安國公府的地位顯然已經提高了，中午，奉天侯蘇梓商設宴款待陸鄭二人。
一如既往，關於盜琴的事情很快就說完了，鄭通玄將師弟推崇了一番，對自己也殺死了一名妖人的事情一筆帶過。然後就是鄭通玄微笑着邊聽邊飲酒，陸方偶爾飲酒偶爾提問，蘇梓商不停飲酒不停說話。
「昨天我見到未來的皇帝了。」蘇梓商豪飲一杯說道。
「你是說太子？」陸方問道。
「不是，是皇太孫，大家都說，太子殿下能保住地位，甚至性命，全是因為皇太孫能得到聖上的歡心，我看也是這樣。。。他才二十幾歲，看樣子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話不能亂說。」鄭通玄依然微笑着提醒道。
「怕什麼，這是在自己家裏。」蘇梓商指著在旁邊侍候的四名僕人與丫環，「這些事情他們聽得懂么？」
「一旦不測，太傅大人一定是託孤大臣了。」陸方道。
「誰說得准呢？父親和韓箴老賊唯一意見一致的地方，就是不要換掉太子，為這個得罪不少人，尤其是李妃和她的哥哥們，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太子感不感恩呢？」
鄭通玄搖搖頭，對奉天侯說的話不以為然，卻沒有反駁。
「不過，我父親總有辦法。」蘇梓商補充道，「他控制着一切。」
蘇梓商沖陸方擠擠眼睛，好像心照不宣似的，陸方一頭霧水，心道，蘇遵是當朝首輔，當然控制一切，又有什麼可吹噓的，而且新帝即位，權臣或退或殺，也不是罕見的事情。
鄭通玄又搖搖頭，端起酒壺為奉天侯斟酒。
蘇梓商舉杯將飲未飲的時候，梓姬帶着丫環，笑着闖了進來，道：
「好啊，在這裏請客喝酒，卻不叫我。」
蘇梓商眼睛一亮，笑道：
「想誰誰到，三妹快來，我給你介紹這位劍仙。」
陸方臉一紅，梓姬嘴一撇，道：
「等你介紹？我們已經見過啦。」
「哦？」蘇梓商看看梓姬又看看陸方，「原來是我多事。」
梓姬不理他，到了陸方面前，道：
「見是見過，酒卻沒喝，算不得數。」
陸方起身，他和梓姬每天見面，可是她現在的眼神明亮而專註，就好像他們還很陌生似的。
蘇梓商興奮起來，喚人上杯，親自斟滿。陸方與梓姬互道請，喝了一杯。
「三妹既然來了，何不舞劍助興？」蘇梓商道。
「怎麼？要我舞劍，你們喝酒？」
蘇梓商還要說話，梓姬一揮手，道：
「也可以，不過我有要求。」
「三妹儘管說。」
梓姬略一沉吟，手指指向陸方道：
「陸公子是客人，舞劍為助酒興，所以我敬酒陸公子不可不喝。」
陸方還未說話，蘇梓商已叫起好來，他只得笑着應允。
梓姬又指向蘇梓商道：
「有劍而無曲，甚為無趣，你要吹笛。」
蘇梓商從袖中拿出一根橫笛，道：
「求之不得。」
梓姬最後指向鄭通玄道：
「鄭師傅是前輩，可也不能閑着，勞您監督陸公子喝完，然後斟滿，不能有空杯。」
鄭通玄笑着點點頭，陸方心中卻有些不安，看來梓姬的敬酒不是好對付的。
見三人都無意見，梓姬才向貼身丫環道：
「取我的劍來。」
梓姬落座，蘇梓商看來常玩這種遊戲，馬上吩咐人拿來九隻杯來，雖然不大，但整整齊齊擺在陸方面前，前四后五，還是嚇了他一跳。
陸方看了看師兄，鄭通玄只是微笑，看來也知道遊戲規則。
不多時，丫環取來雙劍，正是梓姬第一次在陸方面前舞劍所用的，二尺有餘，三尺不到，既非長劍，也非短刃，方便藏於袖中。
梓姬起身，倒執雙劍，沖陸方一笑，那邊蘇梓商已嗚嗚咽咽地吹起笛子來。
笛聲婉約，全無將軍氣，梓姬轉動身軀，舞動雙劍，圈子越轉越快，裙角飄揚，忽然右手劍在陸方面前一晃，劍身平放，尖端已經託了一杯酒，陸方不敢待慢，拿起杯一飲而盡，空杯放下，鄭通玄隨即斟滿。
梓姬一邊舞劍，一邊吟唱：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每一句結束，雙手劍就輪流托起一杯酒，陸方來者不拒，上半闋吟畢，陸方已接連飲了十幾杯，不由得臉上發熱，視線模糊，眼中的梓姬只剩下團團黃裳，兩柄長劍，一點紅唇。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笛聲還在，人也都在，酒杯空着，陸方暈沉沉的，除了笑聲，什麼也不記得。
***
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陸方躺在自己的床上，口乾舌燥。
下床，掌燈，喝茶。
他的感覺好起來了，記起酒宴，自己一定是很狼狽地被送回來，記起紅唇，暗暗祈禱自己不要做過什麼醜事。
少年的微笑又出現在眼前，陸方的心又沉下來，對自己的處境產生疑惑：放棄讀書，是為了修仙，怎麼會成為殺手？
這完全不像你會做的事情。
「辟戟」劍就在桌子上，陸方拔出來仔細審視，一面一滴血也沒有，這是一柄慣於飲血的劍。
咚咚。
外面響起敲門聲，不等陸方回答，來人已經推開房門，閃了進來。
梓姬換去了黃裳，穿了一身淡綠色的衣裙，只有薄薄的嘴唇仍是紅艷無儔。
陸方拿着劍，看着在搖曳的燈亮中慢慢走近的梓姬。
這一幕好像在夢中出現過，陸方想，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毫不意外，但也無力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