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寂寞的人們
最近俞亮染上了一個壞毛病，自從他被朱小櫻氣得生病住院以後，他幾乎每晚都會流連於一些酒吧夜場。
對於他而言，恐怕這座城市裏最容易讓他擺脫那些煩心事的地方就是這條充滿異國情調的林蔭道了，包括各種酒吧、茶坊和娛樂中心在內，這條酒吧街可謂是吃喝玩樂樣樣齊備，而且它們或格調高雅、或別有情趣、或品味不凡、或獨具個性，幾乎能滿足那些追求時尚的年輕人所有的娛樂要求，尤其是燈火闌珊處那歌舞昇平的氣氛以及那一派彷彿是精心雕琢過的浪漫，似乎能讓人忘記一切不快和煩惱，吸引了不少白領青年的青睞。
自從俞亮出院第一天來到酒吧街上這個以簡約風格著稱的子時歸酒吧，他就深深地迷戀上了這裏的環境——幽靜，足夠幽靜，哪怕是顧客盈門的場景，這裏都能恍如無人一般安靜。
雖然父母一再勸他早些下班就回家休息，可他卻並不把那些話當作一回事。這天下班后，他簡單地吃了一些東西，便慢慢地踱到了子時歸，找了最僻靜的一個座位坐了下來，要了一杯酒，獨自在角落裏喝了起來。
子時歸的燈光很幽暗，大廳是狹長的條形結構，中間有幾桌人趁著昏暗的燈光不知道在悉悉索索地說着些什麼，彷彿是被這裏的氣氛所感染，即便神情再激動，他們的聲音都如同蚊吶一般，讓人聽不出個究竟。當然俞亮並不是來聽人**的，他只是很莫名地愛上了這裏的幽靜，至於來幹什麼，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吧枱前的調酒師是個三十多歲的熟女，眉眼間自有一股媚惑人的風韻，雖然看上去並不顯老，但濃妝和身形放在有心人眼裏很輕鬆地便得出這個判斷。之前很少來酒吧的俞亮不知道她的那些動作算不算嫻熟，技藝算不算精湛，但似乎不少客人就是沖着這位美艷成熟的調酒師來的，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而破壞了這裏的靜謐。
瞅瞅那位漂亮姐姐，再閑散地掃了一眼大廳，俞亮又低下頭眯了一小口酒。從前他並不愛喝酒，但這兩天他則忽然喜歡上了這種東西，雖然並不好喝，但幾分酒意后的迷離感和沉重感卻能讓他偶爾忘記一下那些令他感到不快的事情，比如那個已經和他沒有關係的母親，比如那個前途未卜的事業，比如，那兩個和他分道揚鑣的人。
…………
…………
初春的這幾個夜晚，程思怡有些寂寞。
自從那天以後，除了朱小櫻偶爾會快樂地向她表述一下愛情的進展，她再也沒有接到任何關於楊遠的消息。就這樣和她說再見了嗎？楊遠從來沒有主動聯繫過她，她也沒有勇氣去關心一下楊遠，兩個人保持了奇妙的默契。事實上並沒有必要這樣，她們還沒有實際上的攤牌，是的，雖然心裏都清楚，但表面上仍然是可以裝作不知道的。
她不喜歡寂寞，但這時候卻不容許她打破這個默契，她知道現在很關鍵，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讓朱小櫻和自己前功盡棄——楊遠是個有些死腦筋的人，只要自己稍露出一些不舍，哪怕只是一星半點，都會讓她那不切實際的心思死灰復燃。所以，她忍住了，至少在楊遠真正得到幸福之前，她不會輕舉妄動。
然而寂寞終歸是一劑毒藥，對於她而言，習慣了每天晚上收到楊遠的問候，驀然間卻又失去了這段寶貴的感情，總有些不能承受的痛感。所以，她需要解悶。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然後，這天下班之後，她踏上了酒吧街。
她是一個保守的人，應該說人以群分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楊遠、朱小櫻和她，包括俞亮，從骨子裏都是非常保守的那種人，即便是最愛玩的朱小櫻，也不會去涉及那些名聲不太好聽的娛樂場所，比如酒吧。
其實酒吧並不是什麼不好的地方，但對於他們而言，踏足這裏多少有些墮落的象徵。所以在那燈紅酒綠的喧囂面前，程思怡躊躇了，她想當一個壞女孩嗎？雖然心裏也知道並不是那回事，但某種天然的成見終是阻止了她的腳步。
果然還是受不了這種氣氛啊，她自嘲地笑了笑，即使沒有人會發現自己來到這裏，但她的心裏還是有些放不開。
直到她看見了那家外面連招牌都沒有掛的小酒吧，雖然裏面燈光很灰暗，但那種內斂靜謐的氣氛，她卻並不討厭，甚至有些好感。在這種看上去並不紙醉金迷的場所，不會有那種罪惡感吧？所以她止不住那股好奇心，還是走了進去。
「『子時歸』，難道一過十二點就關門嗎？」奇怪的地方，招牌居然在吧枱前，多少顯得有些與眾不同，「這裏……環境不錯呢。」自言自語間，她坐上了吧枱的轉椅。
第一次坐在酒吧里，果然有些彆扭呢！不自然的感覺籠罩着她，尤其是讓她覺得有些坐不穩的酒吧椅，使她感到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終究還是不行吧！她迷人的嘴角無奈地翹了翹，一個人來這種地方，畢竟有些勉強。
正當她想重新站起來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思怡，是你？」
多久沒有聽到這讓她有些魂牽夢繞的聲音了？她記不清了。一時間她記起了這個聲音早就已經不再代表那個人，但依然下意識地朝發出那個聲音的地方看去。
不是俞亮又是誰？
…………
…………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俞亮看着對面的程思怡，笑了笑。
「我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程思怡搖了搖頭，低頭慢慢吃起了雪糕。在俞亮面前，她沒有喝酒的勇氣。
「最近……比較煩吧。」俞亮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想，你大概是知道的。」
「嗯……」程思怡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討厭我。」俞亮輕輕抿了一口酒，「如果是的話，看到我現在這樣，應該會有些快意吧。」
「討厭嗎？說不上。」很莫名其妙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偶遇，讓程思怡有了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她對俞亮多少有些同情，「只是，你有些自私，傷害到了他們。」
「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總會為他們打抱不平。」俞亮搖了搖頭，「不過你沒有嘲笑我，還真是讓我有些慚愧。」
「我為什麼要嘲笑你？」程思怡輕聲道，「換作是楊遠，也不會嘲笑你的。」
「我倒寧可她狠狠地嘲諷我，罵我，甚至打我，我還能好受些。」俞亮苦笑，「你知道，雖然那個媽我並不喜歡，但這麼一次人生際遇讓我失之交臂，還換來了朋友的不齒，這實在有些得不償失。」
「已經犯下的錯誤，再後悔又有什麼用，沿着這條路好好走下去才是對得起自己。」程思怡若有所思地說出這句話，卻不知道是說給俞亮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說的對，所以對於那些事……我也死心了。」俞亮嘆了口氣，「那份財富，就當是我送給他們的禮物吧。」
程思怡楞了一下，她雖然知道俞亮當初聽到這消息時非常失態，但沒想到他現在居然有這種想法。
「你放得下嗎？」她小心地問道。
「放得下，放不下，還不都是要放下。」俞亮搖頭道，「何況，我現在也有父母家人了，事業……呵呵，就算在夢宇干不下去，到其他公司也能混碗飯吃，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沒辦法想是另一回事，平心而論，你能放得下這件事已經很難得了。」無語了半晌，程思怡才微笑着道，「呵呵，我有些對你刮目相看了。」
「什麼刮目相看，搞得好像我原來是個大惡人一樣。」俞亮也笑了，「不過也就是你能聽我說幾句話，他們估計只會以為我暗地裏還在想什麼陰謀詭計吧。」
「既然你知道，那還覺得原來不夠壞啊。」程思怡笑道，「小櫻或許會這樣想，楊遠……也就不會給你什麼好臉色看吧。」
「不談他們好嗎……越說我越有罪惡感了。」俞亮嘆息道，「我都忘了問你，你怎麼也來這種地方了？」
「我？」程思怡以手支頤望着酒吧門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要是說我受不了寂寞，按捺不住了，你信嗎？」
「這……」俞亮一聲乾笑，「呵，開玩笑呢吧。」說完，他喝了一口酒，望着程思怡，閱讀着她臉上那淡淡的落寞的表情，遲疑道，「這話，只能信一半。」
「哦，你說？」程思怡斜着眼看着他。
「受不了寂寞，恐怕確實是；按捺不住，這就不像你了。」俞亮淡淡道。
「那不就是一個意思？」程思怡搖搖頭。
「怎麼會呢。我知道，她畢竟是一個女人了，不可能給你什麼未來，雖然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但……」俞亮沒有說下去，程思怡也知道他想說什麼，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幾句老話嗎？然而，這也是他們間最難解決的問題。
「唉……」程思怡嘆了口氣，「你說的也都沒錯，只是……只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實際上，我已經徹底和她斷了，好幾天都沒有聯繫了。」
「哦。」俞亮彷彿是覺得理所當然一樣，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沒有什麼反應。
「你肯定在想，這一天是早晚的，是吧？」程思怡瞥了他一眼。
俞亮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你們都清楚，也就是我和她還老是搞不懂，唉。」程思怡閉上眼睛，「她雖然還在堅持，可我卻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我這樣是不是也很自私，不徵求她的意見，單方面就放棄了她。」
「原來是你主動要分的。」俞亮微微頷首，「就為了讓她放棄那不切實際的想法嗎？」
「是的。你知道嗎，小櫻說他喜歡楊遠。」程思怡低下頭道，「兩個人在一起住了這麼久了，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吧，這樣的話，不如就成全他們算了。」
俞亮聽了，久久不發一言。
「你覺得這樣做不對嗎？」程思怡忽地抬頭問道。
「沒什麼不對的，這樣對大家都好。」俞亮呆了一下，回道，「你很善良……」
「有時候我覺得，我只不過是自己按捺不住了，所以才放棄她的。」程思怡苦笑，「善良什麼的，實在有些當不起。」
「你想得太多了。」俞亮搖了搖頭，誠懇地道，「你一直都是那種很善良的人，你是一心為了她，我們都知道。」
聽到這句話，程思怡不禁凝視起了俞亮，眼中閃耀着奇異的光芒，在灰暗的燈光下對面的人影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她彷彿見到了以前那個楊遠，那個成熟穩重善解人意的男人，那個總是能照顧她關心她的好男人。
不過，他現在是俞亮。短暫的失神后，她終是回復了清明。
「謝謝。」
「不客氣。」俞亮舉起酒杯，一口把杯子裏剩餘的酒灌了下去，「不過你還是不適合來這種地方，我送你回家吧。」
「……好。」程思怡楞了一下，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答應了。還是忘不了楊遠嗎？她在期待什麼呢，明明知道他是俞亮，可就是止不住那種盼望。
「哦，我忘了，喝了酒，恐怕還不能開車。」送她到了門口，俞亮穿上外套，冷風一吹下有些清醒了，方才想起這事，他拍了拍腦袋自嘲地笑道，「對不住了，我給你叫部計程車吧。」
面前很快停下一部計程車，程思怡俯下身子坐進了車裏。
俞亮遞給司機一張百元大鈔，轉過頭向後座的程思怡道，「能和你聊聊我很開心，有機會再見吧。」
「再見。」程思怡點了點頭。隨着司機踩下油門，路邊的那個高大身影很快便離開了她的視線。車窗外的梧桐樹迅速地向後倒退著，淡淡的失落感湧上了程思怡的心頭。
「果然，還是太寂寞了呢。」她喃喃道。
白天去看和諧會，可能沒空多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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