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天玄洞府（二）

憶渺，她的弟弟，一直像孩子一般的少年，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變得成熟起來了呢？

溯汐給了阮傾顏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催動靈力，開啟鐫刻在海棠樹上的法陣，三人的身影化為三道光芒消失在繁密的海棠花間。

叢林深處，藍天白雲，草長鶯飛。

湖畔坐落著一幢精緻的木屋，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婦人坐在樓下的院落里綉著什麼，時不時抬頭看向門外石子鋪成的道路，似乎在等著什麼，神色之間滿是擔憂落寞。

道路盡頭出現一紅，二白三個熟悉的身影，老人會心地微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彎曲成舒心的弧度。

「婆婆。」阮傾顏跳下憶渺的懷抱，欣喜地向院子里奔去。

溯汐緊隨其後，怕她再次脫力摔倒。憶渺卻沒有像以前無數次偷跑出去回來時那樣死皮賴臉地撲在婆婆懷裡撒嬌，而是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突然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又來了，是誰？誰的聲音在腦子裡面迴響。

感覺好溫暖好熟悉，卻又非常陌生的聲音。

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而憐惜地一遍一遍地喚他的名字。

「婆婆，顏兒好想你。」傾顏撲進老人的懷抱，磨蹭著在老人懷裡撒嬌。老人微笑著用滿是皺紋的手撫摸著傾顏的頭髮：「回來就好。人族畢竟……憶渺，怎麼了？」因為背對著，溯汐和阮傾顏都沒有發現身後少年的異樣，在阮傾顏和溯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老人的身影已經站在了憶渺面前。

「婆婆……」憶渺抬頭看著站在面前的老人，腦海里的聲音立即消失不見。憶渺疑惑地摸摸額頭，想到因為自己這次出去害阮傾顏受了這麼重的傷，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婆婆，我……」

「沒事就好。」銀婆婆慈祥地扶憶渺站起來，「你這孩子，總是喜歡在外面瞎跑，每次都麻煩顏兒和溯汐出去找你回來，你要知道，對於妖族來說，人類的世界是很危險的。婆婆不讓你出去也是為了你好，我們，總有一天是要回妖界去的。妖界才是……」

還沒進門，銀婆婆又開始了她的長篇大論憶渺連忙打斷：「婆婆，憶渺知道錯了，我會潛心修鍊，爭取有朝一日重返故里的！我保證不會無緣無故就擅自跑出去了！」憶渺說得義正詞嚴，銀婆婆看了甚是滿意，雖然心裡明白這孩子每次回來都會這樣哄她高興，隔不了多久就拋諸腦後，但是還是狠不下心責怪他。

阮傾顏受傷的事情，並沒有告訴銀婆婆。

以她的靈力，只要注意掩飾，她便察覺不到。

妖族和神族、冥族一樣，靈力修為越強壽命就越長，靈力達到一定的程度甚至可以不老不死。

人族壽命很短，區區百年，對於其他三族而言，不過彈指一瞬間。人分人、鬼兩族，人死而為鬼，鬼再生為人，生生世世輪迴不息。

妖族、冥族可以通過修行而延長自己的生命，卻不能轉世，身死則形神俱滅。

神族作為最強的種族，似乎佔盡了一切與生俱來的優勢。靈力強大，壽命是妖族的十倍，甚至，可以轉世輪迴。神族與人族一樣，有三魂七魄，身死則三魂散，七魄存。七魄轉世之時，重塑三魂，一魂天魂，二魂地魂，人族三魂命魂，神族三魂為仙魂。天魂生於天，承前世天賦能力；地魂長於地，聚今生血脈骨肉；命魂、仙魂宿於身，載此生記憶情感。

妖族、冥族沒有前世今生之說，故唯有一魂七魄，是為命魂。

靈力越高，壽命越長，所以妖族只要不斷提升自己的靈力，便可永葆青春。靈力，卻不是可以隨意提升的，這取決於自身的努力以及與生俱來的天賦，其中天賦起決定性的作用。

雖然溯汐和阮傾顏、憶渺一樣稱呼銀婆婆一聲婆婆，其實，銀婆婆也只是比他年長一千五百歲而已，他比阮傾顏年長六百歲，從人類的角度來看也不過大幾歲罷了。

妖族雖可以幻化成年輕的人類模樣，卻不能長期保持年輕貌美，身體會隨著靈力的消耗變成與年齡相符合的人類外表，靈力耗盡，則退回原形。

只要靈力足夠高強，幻化的人類外貌就會停留在人一生最繁盛美好的年紀。譬如溯汐，譬如，當年的花妖海棠。

靈力低等的妖靈，一般壽命只有千年。千年修行，度不得天劫，便身死湮滅。

三千歲便白髮蒼蒼的妖，靈力不是很低，卻也只是普通而已。

阮傾顏一直很困惑，她和憶渺靈力都不是很高，卻能活了千年還是一副少年模樣，或許是因為父親的關係吧。

他們姐弟倆生來便是人類的模樣，婆婆曾說過，是因為他們的父親並不是妖族。關於父母，他們沒有任何記憶，婆婆也很少提及，即使問起，婆婆也總是閉口不答。只是每日督促他們勤奮修鍊，有朝一日能團結妖族，打破光明之神設下的結界，重返故園。

除了父親不是妖族，婆婆對他的其他事情隻字未提，偶爾會提起母親。銀婆婆曾經是母親的貼身侍女，母親是妖族的公主，從小便靈力高強，深得妖皇寵愛。兩千年前，妖皇征戰人間的時候，都不忘將不到三百歲，還是孩童模樣的母親帶在身邊。

后兩族停戰，母親也總是喜歡到人間遊玩，妖皇疼她愛她，什麼都順著她，也並不阻攔。

千年前，母親就是在人族最繁華的風城遇見了他們的父親。

之後的事情，婆婆不願提及，傾顏想，婆婆一定是恨著父親的，若不是父親，母親還是妖族最美麗尊貴的公主，嫁入妖族的王侯之家，一生美滿。

父親和母親後來怎麼樣了，阮傾顏不知道，從婆婆偶爾的言語中，可以隱約知道，因為父親的緣故，母親和他都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那個很遠的地方，要等到生命的盡頭，她才能到達。

阮傾顏曾經想過，父親，或許是人類吧？不然，她和憶渺也不會生來就是人類的樣子。人類可以輪迴轉世，傾顏也曾想過，或許可以找到父親的轉世，看看父親究竟是怎麼樣的男子，可以讓母親明知是飛蛾撲火也義無反顧。

可是，人海茫茫，對於一個毫無印象的人，該從何找起？

更何況，遇見白飛兒之前銀婆婆常年將她禁錮在天玄洞中，日日督促她和憶渺潛心修鍊。那之後，卻是她自己不願意再涉足人世。

白飛兒，再一次想起這個名字，心裡滿是酸澀。

白飛兒死後，阮傾顏是去找過她的轉世的。

等了三百年，終於等到她再世為人。

轉世之後的白飛兒，除了空負前世的美貌，沒有一點地方能找出前世的影子。彼時，她名喚紅玉，生在王侯家，嫁入深宮為妃。明槍暗箭，陰謀陽謀，機關算盡，只不過為了一個不愛她，她亦不愛的男人。

阮傾顏不喜歡人間的爭權奪利，她覺得白飛兒也不該是這樣的女子，她應該像從前那樣，為一個人情根深種，至死不悔。

阮傾顏是打算帶白飛兒走的，白飛兒，哦，不，紅玉卻不願意走，她說她喜歡皇宮，這裡有全天下最奢華的金銀珍饈，有全天下權力最大的帝君，這裡可以給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她說這話的時候的眼神，就如三百年前看著那個男人的眼神一模一樣。傾顏不能接受白飛兒變成這個樣子，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紅玉卻拿出滿滿一盒的珠寶放在阮傾顏面前，語氣涼薄，她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也不想知道。你既然能自由進出這守衛森嚴的王宮，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阮傾顏是怎麼離開王宮的呢？用落荒而逃來形容最適合不過。

跑出王宮的時候，紅玉冰冷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幫我殺了王后，等我登上王后之位，我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不是的！她不是白飛兒！白飛兒已經死了！三百年前，死在她的懷裡，那個女人，只是白飛兒長得相像罷了！

阮傾顏此時才明白，人族所謂的轉世重生，真的是重生！三魂重塑，前塵盡忘，除了容貌變化不大，性格，體質，能力，全都成了另外一個人。

阮傾顏後來悄悄地去過幾次王宮，看著名為紅玉的女子，心狠手辣，步步為營，一步一步登上王后的寶座，母儀天下。阮傾顏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心如蛇蠍的女子可以母儀天下為天下楷模。內心深處卻是為白飛兒高興的，至少，她得到了她今生想要的，前世，是她欠了白飛兒，所以她暗中幫助她掃平一切危險，唯獨不幫她殺人作惡。

明明是不甘心的，阮傾顏等了三百年，還有很多話想對白飛兒，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她，譬如，「你死前所說的話是否算數」，譬如「你是否後悔過遇見我」譬如……

這些話如今再沒有機會說出口，白飛兒在三百年前已經死了，哪怕輪迴百次、千次，她也不可能變回從前的白飛兒。

阮傾顏常常會想，如果白飛兒不曾愛上凌翔，又或者凌翔的母親不是一直鯉魚精，她和白飛兒，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姐妹情深，和睦相處？

但是，那只是一種如果罷了。

世上，本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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