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當家方知油米貴

第二百零四章 當家方知油米貴

成年人越能曉得生活的不容易,許多時候過日子,都是數著時間去熬的,熬過了今日,明日又如烏雲一般壓在頭頂。可惜歲月從不施捨半點安樂的光景,只是在人臉上凸顯了老繭,又在心裡布滿了風霜……

那夜他們兄弟相聚之時,雪仍舊下得很大,雄心壯志或隨波逐流的布衣們早已疲乏睡去。萬數之眾,打呼嚕的可不少,只是到了今時今日,這點不安分的衝擊聲早已無法逗樂沉默中渙哥兒。他與魏伯一夥,圍著柴堆靜靜地不說話,彷彿這一年以來,大家都經歷了許多故事,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堪堪穿腸而過的烈酒,又被風雪化成的水汽蒸發了酒精,幾人是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直至天過丑時,再無揮霍之物,便就怒罵一聲,「他媽的,這酒真是不經吃。」復才哈哈大笑起來。

魏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長嘆一聲道:「恩,你沒變,就是話少了許多!」

劉渙溫和一笑,答道:「徒兒哪裡會變?無非是長高了不少,在您眼裡,還不是那個浪蕩頑皮。」

魏伯道:「沒變就好!但你這般憂愁難當,卻是為何?」

見了師父問自己的話,劉渙這才說出了心裡的話,嘆氣道:「哎……沒有錢,還得讓人跟著你,這是真是艱難得很的。要麼靠『信仰』,但這東西太玄乎,短時間搞不成;要麼靠『情誼』,這東西也不好說,人多了。不見得個個都把你捧著香餑餑;三是靠那一份希望和同仇敵愾的衝動,這點因時而異。不好把握。四是反正早已走投無路,不如大家聚在一起。更能在苟安的世事中活下去……實不相瞞,見得這許多兵卒,我是有喜有憂。喜的是萬萬沒有想到,魏伯與諸家兄弟盡能振臂一呼,爾後應者雲集;憂的是,我當真沒錢了,潭州的民政與軍用也揮霍一空,再無半點柴米油鹽。而今寒冬臘月,眼看除夕將至。這……哎,真是愁死個人喲。」

魏伯道:「你是怎麼搞的,好端端的潭州被你整成這個樣子?這一年時間,你便半分家底也沒攢起來?」

劉渙委屈道:「師父,你不看看這洞庭湖畔,一眼望不到邊的營房和一眾烏七八糟的設施,還有那湘江北岸的『講武堂』,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呀。」

魏伯道:「哎,算了。當家方知油米貴,我也不消說你。可我等招兵來時,多多少少還剩些餘糧,若將就點過。興許能支撐十五日。你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劉渙道:「我派了三哥和劉珙去臨安府面聖,不曉得能不能把銀子要回來。實在……實在不行,只有借糧食了。」

眾人聞言驚道:「哪裡借?」

劉渙沉吟道:「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去找辛幼安。」

魏伯道:「辛幼安?聽說他已升為了節度使,只是不曉得富不富裕。你咋就不給潭州老百姓征糧呢?」

劉渙搖手道:「不可!師父。我們在潭州興兵,要把眼光放長遠。不到萬不得以,不可叨擾當地百姓,否則長此以往,民心大失,這支隊伍便也沒了靈魂!再者我早已了解過了,據傳聞,他辛幼安閑來無事,便是召集兵馬各處剿匪,不曉得發了多少橫財。找他一定沒錯的……這樣吧,我書信一封,便麻煩師父跑一趟,順便去鵝湖山走一遭,虛相大師接管了我的千畝良田,也該給點好處了。」

魏伯道:「哎,也罷也罷,只怕今年又不會好過了。」

劉渙道:「師父,若非為了大義,我……」

魏伯朗聲一笑,打斷道:「莫再多言了,我省得……」

翌日,天才初亮,魏伯便隻身赴了信州去,這救人如救火,他尋常雖然粗鄙,但心底跟個明鏡似的——這可是萬數人,要是長時間沒有吃的,必定分幫離析,到時候,給潭州帶來的可不是兵,而是匪!匪患一成,劉渙必萬劫不復……

趁著天色尚早,劉渙召集來歷城八兄弟,將信州廂軍編入隊伍之中,統計基本信息,然後分成九個小隊,實行「誰招兵、誰負責」的原則,將這些個死心塌地的禁軍首領充作帶兵頭頭,從現在起,各自為陣,吃穿用度各自解決,誰的兵帶不好,到時候責任到人。劉渙發了狠話,只看成效,不論緣由。

他還特別囑咐了幾點禁令,一是擾民者斬!二是不服從管教者斬!

以此兩點,強調了軍隊的性質和紀律。大浪淘沙方顯英雄本色,這支隊伍到頭來到底能存下多少精華,且看造化了……

眾人得令,一番忙碌下去。可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極為苦惱的,要把各自的隊伍帶強帶大,又不給銀子,更不能去搶去偷,半點法子也沒有……

一兩天過後,這支隊伍開始躁動起來,他們當時聽了「遊說者」的鬼話,風風火火來投潭州,哪曉得而今到了目的地,吃不飽、睡不好、穿不暖,關鍵是連兵器、戰服、馬匹、餉銀等半點影子也沒有看到。只說是「大宋之兵」,這他媽的甚麼「卵編製」,廂軍不是廂軍、禁軍不是禁軍、百姓不像百姓、匪盜更不敢沾邊。最要命的,還有初初得以歇息就開始的訓練,那魔鬼般訓練喲,沒日沒夜沒規律,做不好就被罰,敢於抗命者,盡皆被殺——日他個仙人的,這哪裡是來從軍?明明就是來做奴隸、來當木頭,有許多兵卒如是想。

好多兄弟看在眼裡,記在心底,前來找劉渙,向他訴苦,劉渙大罵一通,然後給出了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先穩住軍心,訓練強度也不要這般大,教會他們基本軍技。然後……然後等等看吧……」

「等等看?等到何時?」

「至少再等十天,若過了正月初五還不見好消息。便各自帶兵去西南邊吧。」

「渙哥兒,去西南邊作甚?」

「哎……去剿匪滅盜。鞏固宋土,自耕自足,活下去、強起來!」

「可是……要去多久?」

「甚麼時候強大了,甚麼時候回來。兩年也好,三年也罷,看你們個人的能力。」

「這……渙哥兒喲,那不是成了野人?又與山間野費有何區別?」

「好兄弟,我也是沒有辦法了。都怪我,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落得這般下場,報應啊!」

「哥兒你別這麼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等聽你的就是了,但願歸來之時,你不要拋棄了兄弟們。」

「滄海桑田,不改初衷,不忘兄弟!」

就這樣,劉渙陷入了最最難堪的時節,有兵無糧。還談甚麼興建奇兵、恢復家園?「槍杆子裡面出政權」這道理是不假,可惜你而今連槍杆子都握不住,一切都是瞎掰。他還是過於熱血,不夠冷靜和睿智。

但赤誠之人。福緣深厚,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卻說是到了臘月二十八日,眼看就要支撐不下去了。卻聽兄弟來報,說是洞庭湖西北方向來了一支怪異的隊伍。

劉渙聽聞「怪異」二字。難免驚疑。

「如何怪異?」

「回大人,來人個個身著勁裝。人壯馬肥,光是騎兵,就不下千數,其餘步兵、輜重、糧草、器械、還有好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物事,此刻已然略過鼎州東北,正是進入潭州境地,距離我軍駐地不到八十里路程。」

「喲?來者到底是何人?你講的『怪異』,便是指的這些?」

「非也!有兄弟說了,最怪異之處在於來人的穿著,不下三千人數的隊伍,清一色的勁裝棉衣,那衣衫好不精緻,堪堪合體,遠遠望去,灰濛濛的像一條巨蛇!」

「喲,連穿著都摸清楚了,你等本事不小嘛?」

「小的不敢!小的知錯了,這是兄弟們一直沒有見到兵服,故而……故而……」

「算了,困難之秋,有點期望也是極好的。我只是搞不懂,爾等為何要把自己日思夜想的物事幻想在了別人的身上?」

「大人,這……」

劉渙還是聰明,明察秋毫的本事多少有一點,隻言片語之間,哪裡聽出幺蛾子?眼下見那人吞吐難言,他也沉默開去。可片刻后忽地一個激動,朗聲說出一句聽不懂的話來。

「天了!難道……難道是老三?」

「大人,老三是誰?」

「恩……莫慌,牽我馬匹過來,帶上十個兄弟,本使要親自去探探。」

「大人不可,來人敵我不清,又是裝備精良,您不得以身涉險!」

「廢話少說,搞不好是老子的『救星』來了呢……」

那人之人聽不懂渙哥兒所講為何,然軍令如山,也只要依照而行。

不多時牽來馬匹,劉渙二話不說,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他一口氣行到潭州以北,距長沙城已然很遠了,見得一處山丘,當即打馬而上,可惜大雪封山,馬兒吃滑,長嘶而鳴。

見狀,劉渙索性棄了馬匹,使出壁虎游牆的本事來,眨眼之間登到高處。山下的隨從仰頭而視,劉節度使的身影被婆娑雪花擋住,看不到了,便也按照適才吩咐,藏起馬兒,偽裝下去……

卻說渙哥兒馳目遠眺,果然正如探子所講,來人浩浩蕩蕩,不下三千之眾,灰濛濛的一片,混雜在風雪之中。

他當時不敢定奪,更無準確判斷,只好靜時以待,等來人逼近此處,乃是去潭州的必經之地……

終於!

半個時辰過後,那支隊伍逼近了山丘腳下,見得為首帶隊的是一小隊騎兵,身後隔出千把人的位置,又有一支騎兵,尾巴處斷後的也是騎兵。

他心中驚疑,暗道:「好精明的陣勢,看來領兵之人極有經驗,如此前後呼應,連成一線,各司其職,又能首位相應,這支隊伍若是一條巨蛇,則此巨蛇也實在靈活了——對了,這不是那常見的『一字長蛇陣』么?天了,帶兵之人到底是誰,盡用戰陣之勢演變成行軍規矩,他媽的,人才、人才呀……」

最為要緊的是,這支隊伍不聲不響,連那行走的步調也是基本相同。遠觀之下,可見嚴明規整之精氣神態,就連這寒冬的飄雪也不能奈何他們前進的步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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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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